第40章 同學操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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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鹹豐三年的西林縣,馱娘江上飄著細碎的桂花。
    岑毓英站在城隍廟前的石階上,看著新漆的牌匾在暮色中泛著幽光。
    這是他接手西鄉團練後第一件政績,重修城隍廟。
    青磚縫裏還嵌著半片楓葉,紅得像凝固的血。
    "報——!"探馬踏碎一地殘陽,"葉家軍在者苗渡口截了咱們三船煙土!"
    岑毓英的拇指在刀柄上摩挲,銅吞口已經磨得發亮。
    他記得三日前與葉發生在馬幫驛道的相遇,那個總愛穿月白長衫的書生如今披上了鎖子甲。
    兩匹戰馬錯身而過時,葉發生的佩刀在鞘中輕顫,像毒蛇吐信。
    "傳令各寨,點狼煙。"岑毓英解下腰間酒囊,烈酒澆在青石板上騰起白煙,"讓葉正幫知道,西林的規矩不是紙糊的。"
    當夜,馱娘江兩岸亮起三百支鬆明火把。岑毓英的胞弟毓祥帶人鑿沉了葉家軍的運糧船,鐵錨入水時驚起滿江銀魚。
    對岸傳來此起彼伏的銅鑼聲,葉家豢養的苗人弓手在蘆葦蕩裏射出火箭,把半片夜空燒成赤紅。
    戰事膠著到第七日,岑毓英想出了破城妙計。
    他命人將城隍廟的銅鍾熔了鑄成火炮,卻在黎明前收到急報——城東糧倉遭劫。
    衝天的火光裏,他認出了表叔公家的馬車,車轅上還掛著去年他親手送的虎頭鈴鐺。
    "毓英啊,你讓族人轉移財物,怎的轉頭就縱兵搶掠?"
    白發老者用拐杖戳著青石板,聲音比江風更冷。
    岑毓英的後槽牙咬得生疼。
    他分明記得自己派的是最信任的龍言屯子弟,此刻卻看到那些熟悉的麵孔在火光中揮舞著葉家令旗。
    馱娘江的浪頭突然變得湍急,拍在礁石上的聲音像極了嘲笑。
    殘月懸在馱娘江上空時,岑毓英獨自來到江心洲。
    戰事不利的陰雲壓得他喘不過氣,唯有釣魚能得片刻安寧。
    魚線在月光下泛著銀光,突然劇烈抖動起來——不是魚,是箭矢破空的尖嘯。
    "岑毓英在此!"對岸傳來炸雷般的吼聲。
    三十名黑衣刀手從蘆葦叢中躍出,刀鋒映著冷月。
    岑毓英反手抽出插在卵石中的苗刀,刀刃與江水同色。
    第一刀劈開箭雨,第二刀斬斷纜繩,竹筏順流而下時,他聽到身後傳來重物墜水的悶響。
    濃霧來得蹊蹺。方才還清朗的夜空突然垂下乳白色帷帳,十步之外不辨人影。
    岑毓英伏在竹筏上,聽著追兵的咒罵聲漸遠。江水漫過他的戰靴,帶著初春的寒意滲進骨髓。
    "轟——"
    對岸騰起的火光刺破濃霧,岑毓英認得那是自家宅院的方向。
    他攥著魚竿的手青筋暴起,竹節在掌心碎裂。火光中依稀傳來幼弟毓琦的哭喊,又被江風撕成碎片。
    三日後,岑毓英在八旦寨的廢墟裏找到半截焦黑的族譜。
    火場餘溫尚存,他跪在冒著青煙的梁柱前,將殘頁一頁頁塞進貼身的牛皮囊。灰燼沾在睫毛上,眨眼時落下黑色的淚。
    岩茶鄉的晨霧沾著鐵礦的腥氣。
    岑毓英貼著山壁疾行,背上的箭傷還在滲血,覃家老宅的輪廓在薄霧中浮現時,他聽見身後傳來鐵器碰撞的脆響。
    "快!"覃修綱的父親扯著他衝進閣樓。
    陳年糯穀的黴味撲麵而來,岑毓英蜷進穀堆時,聽見木梯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葉家追兵的牛皮靴踩過樓板,刀尖挑開穀堆的簌簌聲近在耳畔。
    岑毓英屏住呼吸,感覺到有冰冷的鐵器擦過後頸,穀粒滑進領口的刺癢,比刀鋒更讓人難熬。
    "老東西敢騙我!"追兵頭目突然暴喝。岑毓英透過穀縫看見覃老丈被按在牆上,蒼老的麵龐漲得紫紅。
    他握緊藏在穀堆裏的短刀,卻聽到樓下傳來馬匹嘶鳴——是毓祥帶著援兵到了!
    當夜,七匹快馬衝出岩茶鄉。
    岑毓英回望火光衝天的覃家老宅,將覃修綱臨別相贈的苗刀係在腰間。
    刀柄上刻著壯家古老的咒文,在月光下泛著血色。
    泗城府界碑立在萬丈懸崖邊。岑毓英勒住戰馬時,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銅哨聲——葉家最精銳的"黑旗營"追上來了。
    二十張硬弓拉滿的吱呀聲,比暴雨前的悶雷更駭人。
    "下馬!"岑毓英揮刀斬斷韁繩。七人貼著崖壁挪動,碎石在深淵中墜落,久久聽不見回響。
    追兵的火把連成赤鏈,在雨夜裏明滅不定。
    暴雨傾盆時,岑毓英摸到了絕壁上的苗寨棧道。
    腐朽的木板在腳下呻吟,他突然駐足,前方棧道竟有新鮮斷裂的痕跡。
    電光劃破夜空刹那,他看見對岸山體上蜿蜒的裂縫。
    "泥石流!"宏輝的驚呼被雷聲淹沒。
    山體崩塌的轟鳴聲中,岑毓英抓住岩縫裏的藤蔓。
    混著巨石的泥流擦身而過,將追兵連人帶馬卷下深淵。
    他懸在藤蔓上搖晃,看著葉字大旗在泥漿中沉沒,嘴角終於揚起半月來的第一絲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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