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連戰連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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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治九年,春寒料峭,滇西戰雲驟緊。麗江城高池深,叛軍氣焰囂張。
    帥帳內,牛皮輿圖鋪展如戰場。岑毓英伏身其上,指尖劃過墨線勾連的山川關隘,眉峰緊鎖。
    劉嶽昭靜立一側,目光落在那張凝聚智慧與決斷的側臉上,耐心如淵。
    終於,岑毓英猛地直身,眼中精光爆射:“督台!欲破麗江,必先斷其雙臂!克威遠、複姚州,則門戶洞開,大軍可直搗黃龍!” 手指狠狠釘在麗江位置,字字如鐵。
    “善!”劉嶽昭拊掌,激賞之色毫不掩飾,“中丞此謀,正合吾意!滇省新鑄開花大炮,正當一試鋒芒!”
    兩人目光相撞,破敵之策,了然於胸。
    威遠城下,黎明微光刺破寒霧。“鎮遠大將軍”炮烏沉沉的巨口,如蟄伏凶獸的獠牙。
    岑毓英戎裝按劍,立於前沿高坡,目光如鷹隼鎖定城樓。劉嶽昭穩坐中軍,令旗在手,沉穩如山嶽。
    “放——!”岑毓英手臂如戰斧劈落。
    “轟!轟!轟——!”
    三聲霹靂撕裂天地!炮口噴出數丈赤焰濃煙,開花彈淒厲尖嘯著砸向城頭。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堅固的城樓在刺目火光裏如朽木般崩裂、坍塌!煙塵蔽日。
    一道巨大豁口猙獰洞開,守軍鬼哭狼嚎之聲隱隱傳來。
    “殺!” 蓄勢已久的清軍如決堤洪流,順著血路洶湧撲向缺口!刀槍匯成死亡激流,瞬間衝垮叛軍殘存的意誌。
    半日後,威遠城頭,龍旗在硝煙中獵獵飛揚。
    捷報飛傳,劉嶽昭凝視墨跡,久違的笑意自心底漾開。
    他提筆飽蘸濃墨,在早已備好的奏疏上,鄭重添上岑毓英之名。
    筆鋒力透紙背,是識人之明的快意,更是對袍澤的由衷推許。
    兵鋒所指,勢如狂飆。克複威遠的餘威未歇,姚州堅城在“鎮遠大將軍”的怒吼中告破。
    永北、鶴慶、鎮南、鄧川、浪穹……淪陷城池如風中落葉,在摧枯拉朽的攻勢下接連收複。
    每一次捷報傳來,督撫衙署內的相視一笑,皆飽含無聲的默契。
    然而洱源之畔,鳳羽白米莊卻成了難啃的硬骨。
    叛匪盤踞險峻山崖與迷宮溶洞,火炮仰攻乏力。
    狹窄山道上,清軍暴露於箭雨滾石之下,傷亡枕藉,攻勢屢挫。
    “強攻徒增傷亡!”岑毓英指著沙盤犬牙交錯的山勢,眉頭緊鎖,“賊恃其險,然糧道賴後山小徑。
    末將願率死士,趁夜攀絕壁,斷其糧源!正麵佯攻牽製,待其自亂,再行雷霆一擊!” 指尖點向輿圖一條近乎湮滅的獸徑。
    “深入虎穴,凶險萬分!”劉嶽昭凝視岑毓英,眼神複雜。此去孤注一擲,若敗,有去無回。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戰機稍縱即逝!”岑毓英目光如鐵,毫無退縮。
    劉嶽昭看著這位並肩浴血的巡撫,眼中是破釜沉舟的決絕與必勝信念。
    他重掌拍案,筆墨皆跳:“好!本督為你擂鼓!此戰若成,賊巢必破!”
    當夜,濃雲吞月。岑毓英率數百死士,口銜枚,馬裹蹄,如鬼魅融入白米莊後山峭壁的陰影。
    前方,劉嶽昭親督大軍,火把如星,戰鼓震天,殺聲鋪地,箭矢飛蝗般射向高處,滾木隆隆而下,將叛匪釘死在正麵戰場。
    峭壁之下,岑毓英手足並用,緊貼冰冷岩壁攀援。
    石棱割破手掌衣袍,血汗混著石粉刺入眼中。
    身後士兵喘息與碎石滾落聲,在死寂懸崖間清晰可聞。每一步,皆在生死邊緣。
    終於翻上崖頂,一條狹窄小徑蜿蜒入穀。數十叛匪運糧隊,趕著騾馬,在夜色中毫無戒備。
    “殺!” 岑毓英如猛虎下山,率先撲出!刀光撕裂暗夜。
    數百死士神兵天降,自陡崖猛撲!慘叫、驚嘶在穀中爆發,又被黑暗吞噬。
    糧袋破裂,米糧混著鮮血,汩汩流淌山石。
    黎明微光刺破雲層,照亮白米莊主寨。叛匪絕望發現糧道已斷,寨中大亂。
    正麵清軍察覺動搖,士氣如虹,在震天戰鼓中發起1更猛衝擊。
    腹背受敵,糧草斷絕,抵抗意誌如殘雪消融。三日未到,天險匪巢在烈焰濃煙中化為焦土。
    彌勒竹園,濕熱河穀。悍匪依托茂密竹林與溝渠水網,構築工事如附骨之疽。
    清軍幾番進剿,因地不利、疫病流行,損兵折將。戰報如石,壓在劉嶽昭心頭。
    “竹園之賊,非火器可速克。”岑毓英放下沾染泥血的軍報,語氣凝重,“賊恃地利人心之惑。
    末將請命,輕裝簡從,親說周邊苗、彝頭人!若瓦解羽翼,孤城易破!”
    深入不測之地,直麵搖擺土司,凶險不亞戰場。
    劉嶽昭看著岑毓英清臒堅毅的麵容,解下腰間古樸佩劍,雙手捧上:“此劍乃先帝所賜!持此劍宣諭:迷途知返助剿者,既往不咎,厚待其族!冥頑不靈者——”
    眼中寒光一閃,“持此劍者,可臨機專斷,先斬後奏!” 劍鞘龍紋在燭光下流轉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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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岑毓英心頭劇震,雙手恭敬接過這沉甸甸的信任。
    他單膝跪地,高托寶劍:“督台重托,萬死不負!此行若敗,提頭來見!” 字字如鐵石墜地。
    數日後,竹園外圍苗寨。火塘劈啪,光影在岑毓英臉上跳動。
    幾位苗、彝頭人神色戒備。岑毓英未亮禦劍,隻將劉嶽昭親筆告示與蓋著督撫大印的文書推至麵前。
    “諸位頭人,” 語聲沉穩,“大軍壓境,隻為剿滅凶頑,非與百姓為敵。
    劉督台深知諸位多為賊勢所迫。” 他指著文書條款,“督台有令:助朝廷除害者,一概不究!田產族屬,善加保護,永為世業!頑抗天兵者,玉石俱焚!”
    目光如電掃過眾人,“竹園破滅在即!是欲保全身家性命、子孫基業,還是欲為塚中枯骨殉葬?” 末句如重錘,敲在每人心上。
    死寂,唯火塘劈啪。頭人臉色變幻。終於,最年長的老苗人頭人,顫抖著拿起文書,渾濁老眼死死盯著鮮紅大印。
    良久,一聲長歎如卸千鈞:“唉……朝廷……終究是朝廷……大人,我等願聽調遣!”
    當夜,竹園外圍關鍵隘口密道,悄然易手。清軍主力在劉嶽昭指揮下發起總攻。叛匪驚恐發現防禦從內部瓦解!
    清軍內外夾擊,勢如破竹。曾讓官軍喋血的竹園,在內外交困中土崩瓦解。
    同治十年,滇東北永善。山高林密,蠻匪神出鬼沒,大軍如拳打棉花。帥帳沉悶,連日軍報徒勞無功。
    岑毓英目光在永善輿圖上遊走,手指劃過密林深澗墨線,猛地抬頭,眼中銳利如獵人。
    “督台!蠻匪聚則為匪,散則為民,追剿徒耗糧餉!當攻其必救!其老巢在賓州深穀,婦孺資糧盡屯於此!末將請率奇兵直搗賓州,焚其巢穴,斷其根本!匪眾必如蜂巢被毀,蜂擁回救!我則於歸途險要預設重兵,以逸待勞,可收全功!”
    手指先戳賓州,又劃向險要山口。
    劉嶽昭眼中精光爆射:“好一個‘攻敵必救,圍點打援’!中丞,賓州奇襲非你莫屬!本督親率主力,於磨盤山、鬼見愁設伏!分進合擊,盡殲頑匪!”
    數日後,賓州方向,一道粗黑煙柱衝天而起!流竄的永善蠻匪主力望見老巢狼煙,瞬間陷入恐慌狂怒。
    匪首目眥欲裂:“回救賓州!殺光清狗!”
    數千紅了眼的匪徒不顧一切亡命回撲,一頭紮進“鬼見愁”死亡峽穀。
    峽穀幽深,絕壁如削。當先頭湧入,後隊擁擠穀口時,一聲刺耳號炮撕裂死寂!
    “轟!”
    峽穀兩側陡崖,無數猩紅清軍旗幟如烈焰驟燃!伏兵在劉嶽昭令旗下猛然現身!
    “放箭!”
    “開炮!”
    劉嶽昭立身高崖,須發戟張,怒吼震穀。令旗狠狠劈落!
    滾木礌石如山崩傾瀉!箭矢遮蔽天光!劈山炮發出怒吼,霰彈在狹窄穀底橫掃!峽穀化為沸騰屠場!
    驚呼、慘叫、哀嚎與轟鳴、破空、爆炸交織成死亡交響!
    回援蠻匪主力在死亡陷阱中遭毀滅打擊。屍橫遍野,僥幸未死者魂飛魄散。
    岑毓英肅清賓州殘敵,率軍如猛虎自峽穀另一端殺入時,殘餘匪徒已如抽掉脊梁的癩皮狗,跪倒血泊,拋下兵器。
    永善蠻患,一戰而平!滇東北震動。
    初冬寒意籠罩滇南。臨安府外五山,層巒疊嶂,夷寨叛軍據天險為毒刺。
    總督行轅內,督撫並肩沙盤前,麵容沉靜。
    “五山強攻傷亡必巨。”岑毓英指著沙盤隘口。
    “夷寨非鐵板一塊,阿紮三寨與匪首沙保素有舊怨,迫於勢大依附。若曉以利害,使其內訌,可不戰而屈人之兵,或開缺口!”
    “離間甚妙!然遣使入寨,風險極大。”劉嶽昭撚須沉思。
    “末將願往!”
    “不!”劉嶽昭斷然擺手,眼中老謀深算,“你是巡撫,目標太大。” 他喚來通曉夷語的心腹幕僚,麵授機宜。
    一封督撫聯名、蓋著鮮紅大印的信函與許諾重賞,交到幕僚手中。
    十日後,黎明前。五山深處,阿紮寨主木樓燈火通明。總督幕僚帶走寨主承諾。
    同時,一份偽造的挑撥“密信”,“泄露”至匪首沙保麵前。
    沙保暴戾多疑,見信中“交易”,勃然大怒:“背主求榮的狗賊!” 不待查證,悍然點兵直撲阿紮寨!
    五山平靜打破。阿紮寨倉促應戰。舊怨新仇點燃,依附寨子卷入戰火。
    聯盟頃刻陷入瘋狂內鬥仇殺!喊殺兵刃聲、房屋焚爆聲,回蕩群山。
    就在諸寨廝殺正酣、血流成河之際,山外清軍主力如洪荒巨獸亮出獠牙!
    兵分三路,雷霆萬鈞撲向因內訌門戶洞開的大東溝、小東溝!險要隘口或被放棄或被擊潰。清軍勢如破竹!
    當督撫並騎踏入沙保老巢時,戰火未熄。
    血腥、焦糊、硝煙彌漫。斷壁殘垣間,餘燼嫋嫋黑煙升向鉛灰天空。幸存的夷民蜷縮廢墟,眼神空洞麻木。
    寒風卷著初雪稀疏飄落。雪片沾上劉嶽的頭發,落在岑毓英征塵肩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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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勒馬駐足山崗。曾經桀驁不馴的五山群峰,在初雪覆蓋下顯出劫後餘生的悲涼寧靜。
    岑毓英望著山下漸熄烽煙,無聲籲出一口白氣,在寒空中凝結消散。
    他側首望挺直如鬆的總督,眼中翻湧疲憊、沉痛與穿透烽煙的感慨,聲音沙啞而清晰:
    “督台,兩年來……若無您一力舉薦,信任有加,授我權柄,托我腹心……岑某縱有滿腔熱血,一身微末之技,在這莽莽滇雲,不過一粒塵埃,或陷囹圄,或埋骨荒山……焉能今日與督台並轡於此,看這滇南烽煙暫息?”
    寒風卷雪掠過劉嶽昭臉龐。
    他遙望雪幕中沉寂群山,伸手拂去甲胄肩頭雪花。
    良久,轉頭目光溫和深邃地落在岑毓英滄桑銳氣的臉上,嘴角牽起如釋重負的慈和笑意:
    “毓英啊……” 他第一次如此喚其表字,聲緩而沉,“此言差矣。這兩載血火,克複滇雲,非吾一人之力,亦非你一人之功。實乃天時、地利,更在——人和!是你我二人,以殘軀為橋,赤心為火,相互支撐,互為股肱,方能於絕境鑿出生路!若無你岑毓英披肝瀝膽,智勇無雙,我縱有十個總督印信,亦不過空對殘山剩水,徒呼奈何!你我……”
    語氣陡然鏗鏘,字字千鈞,“是相扶相攜,更是相得益彰!這滇地的天光,是你我共同掙出來的!”
    風雪漸緊,雪霰撲打冰冷甲葉,細碎密集如天地肅穆鼓點。兩人不再言語,並轡默立高崗。
    目光越過腳下焦土餘煙,投向風雪中蒼茫而沉默的雲南群山萬壑。那龍旗在凜冽風雪中倔強舒卷,獵獵作響,如一個浴火重生後堅韌不屈的誓言,鍥入這片飽經憂患、終迎短暫安寧的紅土地。
    雪,無聲覆蓋著舊戰場,也覆蓋著新生的根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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