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大元帥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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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文秀的手指觸碰到冰涼的瓷杯時,大理城最後的喧囂正從四麵八方擠壓進來。
喊殺聲、垂死的哀嚎、木梁燃燒的劈啪爆裂……所有聲響匯聚成一股渾濁的、沉重的浪,撞擊著元帥府高大卻已搖搖欲墜的門牆。
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焦糊味,混雜著鐵鏽般的血腥,沉甸甸地壓在人的口鼻之上。
杯中是清水般的毒藥,無色,亦無味。他低頭,看著自己倒映在微晃液麵中的麵容。
五十歲的痕跡深刻而清晰,眼窩深陷下去,眉宇間那曾指揮千軍萬馬、睥睨滇西的銳氣,此刻隻餘下濃得化不開的疲憊與一種近乎於解脫的平靜。
他想起下兌村外那幾壟自己親手栽下、卻再也看不到收成的薄田,想起那些追隨他、信賴他的麵孔,一張張,鮮活又模糊。最後,是孩子們年幼的臉龐,在記憶深處一閃而過,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隨即又被他強行按捺下去。
城破在即,他不能成為清軍炫耀武功、挫盡回部最後一絲尊嚴的俘虜。
沒有任何猶豫,仿佛隻是飲下清晨的第一杯茶。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初時並無異樣,但很快,一股灼熱便從腹中猛地升騰起來,像是有無形的烙鐵在五髒六腑間翻滾、碾壓。
劇痛瞬間攫住了他,身體內部仿佛在寸寸崩裂。
他挺直的腰背猛地一弓,手死死摳住太師椅冰涼堅硬的扶手,指關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幾乎要嵌進那硬木之中。
豆大的冷汗瞬間布滿了他灰敗的額頭,順著深刻的法令紋滾落。喉頭滾動,一股腥甜的鐵鏽味湧了上來,他緊抿著唇,將那口逆血生生咽了回去,嘴角隻溢出一絲暗紅的血線。
意識如同被投入滾水的薄冰,飛快地消融、碎裂。
眼前的一切——那懸掛著“帥”字的大纛,那描繪著蒼洱壯闊河山的屏風,那曾見證他半生戎馬、無數個不眠之夜的廳堂——都開始劇烈地搖晃、旋轉,繼而模糊成一片晃動不定的、灰蒙蒙的底色。
所有的聲音,遠方的廝殺,近處親衛壓抑的啜泣,都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棉絮,遙遠而沉悶。
他拚盡最後一絲力氣,試圖將頭顱重新抬起,維持住那份屬於大元帥、屬於杜文秀的體麵。
然而,那股來自髒腑深處的、摧毀一切的力量是如此強大。
脖子上的筋肉猛地一僵,隨即失去了所有支撐。
那顆曾令清軍聞風喪膽的頭顱,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沉重感,緩緩地、無可挽回地垂落下去,最終,沉沉地抵在了自己已然被冷汗浸透的前襟上。
身體最後繃緊的弦,斷了。一陣劇烈的抽搐後,一切歸於死寂。
“元帥!”撕心裂肺的哭喊聲猛地炸開,廳內僅存的幾名親衛撲跪在地,額頭重重地磕在冰冷的青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們的肩膀劇烈地聳動,壓抑不住的悲聲在彌漫著硝煙和死亡氣息的廳堂裏回蕩,如同瀕死的哀鳴。
就在這時,“轟隆”一聲巨響!元帥府那扇沉重厚實的楠木大門,在飽經箭矢和撞擊後,終於被外麵狂暴的力量徹底摧毀!
碎裂的木塊裹挾著塵土和火星,像炮彈般向廳內激射。
嗆人的煙塵瞬間彌漫開來,遮蔽了視線。
煙塵稍散,一個高大彪悍的身影堵在了豁開的門洞處,像一尊剛從血池地獄裏爬出來的凶神。
楊玉科,清軍悍將,身披沾滿血汙的甲胄,左手提著一把仍在滴血的厚重鬼頭刀,右手則緊握著一支短柄火銃,銃口還飄散著淡淡的硝煙。
他臉上的橫肉緊繃,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餓狼般,帶著毫不掩飾的凶殘和一種即將攫取獵物的興奮,瞬間就鎖定了太師椅上那個垂首的身影。
“杜逆!”楊玉科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聲音嘶啞而亢奮,帶著濃重的血腥氣。他大步流星地踏過一地狼藉的碎木和瓦礫,沉重的戰靴踏在青磚上,發出令人心悸的悶響。
他身後的親兵如同嗜血的鬣狗,蜂擁而入,冰冷的刀槍瞬間就架在了那幾個跪地痛哭的親衛脖子上,將他們粗暴地拖拽到一旁。
楊玉科徑直走到太師椅前,站定。他俯下身,伸出沾滿血汙和硝煙的手指,毫不客氣地扳起杜文秀那已無生氣的頭顱。
那張熟悉的、曾令無數清軍將領寢食難安的臉龐,此刻灰敗僵硬,雙目緊閉,嘴角凝固著一道深褐色的血痕。
“哈!”楊玉科發出一聲短促而刺耳的怪笑,帶著一種近乎病態的狂喜,“老賊,你也有今日!”他猛地鬆開手,杜文秀的頭顱再次無力地垂下。
“取刀來!”楊玉科厲聲喝道,聲音震得廳堂嗡嗡作響。
他一把將手中的鬼頭刀拋給身後的親兵,隨即伸出粗糙的大手,一把抓住杜文秀的辮子,將那顆頭顱再次拽離胸膛,粗暴地向後拉扯,迫使死者的脖頸完全暴露出來。
另一名親兵立刻遞上一柄更為鋒利、閃著寒光的腰刀。
楊玉科握緊刀柄,眼中凶光畢露,沒有絲毫猶豫,手起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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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嗤!”
利刃切過骨肉的悶響,在死寂的廳堂裏顯得格外清晰,令人頭皮發麻。
一股暗紅色的血箭猛地從斷頸處噴射而出,濺在楊玉科的戰袍下擺和靴麵上,也濺在了旁邊光潔的青磚地上,留下觸目驚心的斑點。
那顆頭顱脫離了軀體,被楊玉科牢牢抓在辮子根部,提在了手中。斷頸處的切麵血肉模糊,尚在微微抽搐。
“帥印!衣冠!快找!”楊玉科提著那顆仍在滴血的頭顱,像展示一件稀罕的戰利品,對著手下狂吼。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
親兵們如同瘋狗般撲向後麵的書房、內室,翻箱倒櫃,砸毀器物。
不多時,一個沉重的鎏金銅印和一套疊得整整齊齊、象征元帥身份的錦袍玉帶被翻找出來,送到了楊玉科麵前。
楊玉科看了一眼,眼中貪婪和狂喜的光芒更盛。“備快馬!用石灰醃了這賊首!連同帥印、衣冠,火速送往省城劉總督處!一刻不得延誤!”
他厲聲吩咐,聲音因亢奮而尖利,“告訴劉總督、岑巡撫,大理已克,杜逆授首!我楊玉科,不負朝廷重托!”
他頓了頓,臉上橫肉抖動,露出一個猙獰的笑容,“至於這滿城的回逆……哼,自有分曉!”
一名親信軍官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用一塊沾滿塵土的粗布裹住那顆麵目猙獰、血跡斑斑的頭顱,又接過帥印和衣冠,轉身飛奔而出。
外麵傳來急促的馬蹄聲,迅速遠去,消失在城破後更加混亂的喧囂裏。
楊玉科的目光掃過地上那具無頭的屍身,眼中沒有半分憐憫,隻有一種大功告成的冷酷。
他抬腳,沾滿泥濘血汙的沉重戰靴,毫不留情地踏過杜文秀那身樸素的青色長衫,大步流星地走向門外那片被火光和殺戮映照得如同煉獄的城池。
他的聲音冰冷地留在身後:“拖出去,扔亂葬崗喂狗!這地方,晦氣!”
親兵們如狼似虎地撲上來,粗暴地拖拽起那具曾經號令滇西的軀體,像拖一條破麻袋般。
杜文秀的屍體,在青磚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粘稠的暗紅色血痕,拖向門外那片更加深沉的黑暗和血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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