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殺降屠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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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文秀身死、頭顱被送走的消息,如同瘟疫混合著冰雹,瞬間席卷了早已在恐慌中瀕臨崩潰的大理城。
    最後的抵抗意誌,如同被抽掉了脊梁,轟然垮塌。
    絕望的陰雲,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回民的心頭,比清軍刀鋒的寒光更令人窒息。
    元帥府被攻破後,清軍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水,再無阻礙,瘋狂地湧入城內每一條街巷。
    他們不再是作戰的士兵,而是化身成純粹的屠戮機器,殺戮的命令早已下達,隻是此刻變得更加肆無忌憚。
    “屠城!屠城!”嘶啞的吼叫聲在火光衝天的街道上此起彼伏,伴隨著垂死者短促的哀嚎和刀斧砍入骨肉的可怕悶響。
    東門大街,曾是城裏最繁華的去處之一。
    此刻,青石板路被粘稠的、半凝固的暗紅色血漿覆蓋,幾乎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穿著回民傳統的白帽和坎肩,死死抱著自家店鋪的門柱,渾濁的老眼裏滿是淚水,口中喃喃著古蘭經的經文。
    一名清軍什長獰笑著上前,手中帶血的腰刀猛地一捅,刀尖輕易地穿透了老人單薄的胸膛。
    老人身體一僵,經文戛然而止,頭無力地垂落在染血的衣襟上。
    清軍士兵粗暴地將他拖開,像丟棄一塊破布,接著一腳踹開店鋪的門板,裏麵立刻傳出女人淒厲的尖叫和孩童驚恐的哭喊。
    另一條狹窄的巷子裏,幾個清兵圍住了一戶人家。
    男主人手持一根斷裂的木棍,徒勞地揮舞著,試圖保護身後緊緊抱在一起、瑟瑟發抖的妻兒。
    他的手臂上已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我跟你們拚了!”他嘶吼著,聲音因恐懼和憤怒而扭曲。
    一個清兵輕蔑地嗤笑一聲,手中長矛毒蛇般刺出,精準地洞穿了男主人的咽喉。
    嘶吼聲瞬間變成了“嗬嗬”的漏氣聲。男主人圓睜著雙眼,直挺挺地向後倒下。
    他身後的女人發出絕望的悲鳴,撲倒在丈夫的屍身上。清兵們一擁而上,雪亮的刀光瘋狂地落下……
    殺戮的效率高得驚人。那些原本在城內投降、以為能換取一線生機的大理政權官員,如楊榮等人,此刻更是首當其衝。
    他們被從臨時關押的破屋或軍營角落裏搜羅出來,集中到城西一片空曠的校場上。
    楊玉科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冷眼旁觀,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深藏的冷酷。
    他身旁,一個幕僚模樣的文官拿著名冊,尖著嗓子一個個點名。
    “楊榮!”
    “在…在……”一個穿著舊日文官袍服、麵如死灰的中年人顫抖著應聲。
    “王有德!”
    “……”
    名字一個個念過,被點到的人麵無人色,有的癱軟在地,有的痛哭流涕,徒勞地哀求著“大人饒命”、“我等已降”。
    然而回應他們的,隻有劊子手手中沉重的鬼頭刀揚起時帶起的風聲。
    “殺!”楊玉科從牙縫裏冷冷地迸出一個字,聲音不大,卻像冰冷的鐵錘砸在每個人的心口。
    劊子手們麵無表情,動作機械而高效。
    沉重的鬼頭刀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線,帶著沉悶的風聲落下。
    “噗!”
    “噗嗤!”
    “哢嚓!”
    利刃斬斷頸骨的聲音接連響起,沉悶而幹脆。一顆顆頭顱滾落在地,無頭的屍體噴湧著鮮血,抽搐著栽倒。濃重的血腥味在校場上空凝聚不散,幾乎令人作嘔。
    暗紅的血流如同無數條蜿蜒的小蛇,在塵土中肆意流淌、匯聚。校場中央,很快堆起了一座由殘肢斷臂和死不瞑目的頭顱組成的、觸目驚心的小丘。
    楊玉科冷漠地看著這一切,直到最後一名降官身首分離。
    他揮了揮手,仿佛隻是撣去衣袖上的一點灰塵。
    “收拾幹淨。把首級收攏,掛到四門示眾。”
    他頓了頓,目光投向城中更深處,那裏依舊傳來零星的抵抗和屠殺的喧囂,他的嘴角勾起一絲殘酷的弧度,“真正的‘大戲’,才剛剛開始。”
    數日後,當新任雲南巡撫岑毓英帶著風塵仆仆的親衛隊。
    在一種近乎儀仗的威嚴隊列簇擁下,踏入大理南門時,撲麵而來的不僅僅是尚未散盡的硝煙味,更有一股濃烈到化不開的、如同鐵鏽浸透爛肉的甜腥氣息。
    這氣味霸道地鑽進鼻孔,黏附在喉嚨深處,令人窒息。
    城門洞高大幽深,兩側斑駁的磚牆上,新釘上去的木橛子上,赫然懸掛著十幾顆已經開始腐爛發黑的人頭。
    蒼蠅嗡嗡地圍著這些昔日同僚、降官的頭顱瘋狂飛舞,形成一團團令人作嘔的黑雲。
    凝固的暗黑色血塊和滲出的不明液體,在城牆根下積了厚厚一層,引來幾隻野狗貪婪地舔舐。
    岑毓英騎在一匹通體雪白、神駿異常的高頭大馬上,一身簇新的二品錦雞補服,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他年約四十許,麵容清臒,下頜留著精心修剪的短須,一雙狹長的眼睛微微眯著,不動聲色地掃過城門口的景象,目光在那排人頭和牆根的血汙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又淡漠地移開,仿佛看到的不過是路旁幾塊礙眼的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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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身後的隨員們,有的臉色發白,強忍著嘔吐的欲望,眼神躲閃;有的則帶著一種新貴特有的、混雜著興奮與殘忍的好奇,肆無忌憚地打量著四周地獄般的景象。
    楊玉科早已率部屬在城門內列隊迎候。
    他身上的甲胄沾滿血汙和煙塵,臉上帶著連日殺戮後的疲憊,但腰杆挺得筆直,眼神銳利依舊,透著一股剽悍的殺氣。
    他大步上前,單膝跪地,動作幹脆利落,甲葉鏗鏘作響:“卑職楊玉科,恭迎撫台大人!托皇上洪福,大人虎威,大理逆巢已平,杜逆授首伏誅!城內頑抗之逆匪,業已肅清大半!”
    “楊鎮台辛苦了!快快請起!”岑毓英的聲音溫和清朗,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讚許笑容。
    親自虛扶了一下。他目光掃過楊玉科身後那些同樣殺氣騰騰、如同剛從血池裏撈出來的將校,微微頷首。
    “諸位將士浴血奮戰,為國除逆,勞苦功高!本撫必當奏明聖上,重重褒獎!”
    “謝大人!”楊玉科和一眾將校轟然應諾。
    岑毓英策馬緩緩入城,楊玉科落後半個馬頭陪同。
    街道兩旁,斷壁殘垣隨處可見,許多房屋隻剩下焦黑的骨架,兀自冒著縷縷青煙。
    地上隨處可見散落的瓦礫、破碎的家具,以及大片大片已經變成紫黑色的、凝固的血跡。一些角落裏,尚未清理的屍體堆疊在一起,散發出令人掩鼻的惡臭。
    偶爾能看到一隊隊清軍士兵押解著垂頭喪氣、麵如死灰的回民俘虜走過,俘虜們大多衣衫襤褸,身上帶著傷,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屍走肉。
    一些士兵則提著水桶,用粗糙的刷子用力刷洗著石板路上的血跡,嘩嘩的水聲混合著血腥味,更添詭異。
    “城內回逆,尚餘幾何?”岑毓英忽然開口,聲音依舊平穩,聽不出情緒,仿佛在詢問一件尋常公務。
    楊玉科立刻回答,聲音洪亮:“稟大人!杜逆伏誅後,其死黨多已伏法。
    然城內回民,多受杜逆蠱惑,負隅頑抗,冥頑不化者甚眾!卑職連日搜剿,已斬殺頑抗逆匪及從逆者不下萬人!
    然為免漏網之魚,也為防其聚眾再生事端,卑職已下令,將城內及城郊各處搜出的回民,無論男女老幼,悉數驅趕至城東洱海畔的洛陽村集中看管。
    人數……約莫三萬之眾。”他報出這個數字時,語氣毫無波瀾,如同在匯報糧草輜重的數目。
    “哦?洛陽村?”岑毓英的眉毛幾不可察地挑動了一下,狹長的眼中掠過一絲深思。
    他微微側頭,看向城東的方向。冬日灰蒙蒙的天幕下,隱約可見洱海那一片浩渺的水光。
    “臨水之地……倒是個‘幹淨’的去處。”
    他低聲自語般地說了一句,嘴角似乎勾起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冰冷的弧度,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他頓了頓,目光重新投向街道前方,那裏有士兵正在清理一堆燒焦的木頭和屍體。
    “楊鎮台處置得當。”他的聲音恢複了那種平和的官腔,“隻是……聚眾數萬,終是隱患。朝廷要的,是滇西永久的太平。
    些許頑冥不化、甘為杜逆殉葬之徒,留著,便是禍根。”
    他的語氣很輕,像是在陳述一個再明顯不過的事實,“當此之時,務須快刀斬亂麻,以儆效尤,方能震懾宵小,令四方歸心。不可有婦人之仁,遺禍將來。”
    楊玉科心頭一凜,立刻抱拳,聲音斬釘截鐵:“大人明鑒!卑職明白!絕不留後患!”
    岑毓英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目光悠然地投向遠處蒼山的輪廓,仿佛在欣賞一幅水墨畫卷。
    馬蹄踏在尚未洗淨血汙的石板上,發出單調而清晰的嘚嘚聲,在這座彌漫著死亡氣息的城池裏回蕩。
    大理城東,洱海之濱。洛陽村,這個平日裏寧靜的漁村,此刻已成為一個巨大而絕望的囚籠。
    村子依著平緩的坡地而建,地勢本就低窪。
    此刻,黑壓壓的人群被驅趕著,像牲口一樣塞滿了村子的每一寸空地。三萬人!
    這個數字在此刻化為一片令人窒息的、蠕動的海洋。村口、巷尾、房前屋後,甚至那些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縫隙裏,都擠滿了人。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張張麵孔上寫滿了恐懼、茫然和死寂般的麻木。
    他們大多是城裏的普通回民,工匠、小販、農夫、婦人,身上還帶著逃難時的匆忙痕跡。許多人衣衫單薄,在冬日的寒風中瑟瑟發抖。
    村子外圍,被清軍士兵用臨時砍伐來的粗大樹木和從城裏拆下的門板、梁柱,構築起一道粗糙但足夠高聳的柵欄。
    柵欄外,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站滿了全副武裝的清軍士兵。
    他們手中的長矛、大刀和火銃在慘淡的陽光下閃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士兵們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種執行命令的漠然,偶爾望向柵欄內擁擠的人群時,眼神裏會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屠夫看著待宰牲畜般的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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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伊莎緊緊抱著她五歲的弟弟小石頭,擠在靠近村子邊緣、一堵土牆的角落裏。
    小石頭的小臉煞白,身體不住地顫抖,牙齒咯咯作響,不知是凍的還是嚇的。
    阿伊莎自己也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原本清秀的臉龐上沾滿了塵土和淚痕,嘴唇幹裂,但那雙大眼睛裏卻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火焰,那是恐懼到極致後生出的、一種不顧一切的求生欲。
    “別怕,石頭,別怕……”阿伊莎的聲音嘶啞,她把弟弟冰冷的小手塞進自己同樣冰冷的懷裏,試圖給他一點暖意,也像是在說服自己。
    “阿姐在,阿姐在……我們會沒事的……阿媽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她想起幾天前,在混亂的城破時刻,阿媽用盡最後的力氣把他們姐弟推進一條堆滿雜物的窄巷,自己卻撲向了追來的清兵……。
    阿伊莎猛地閉上眼,強行壓下喉嚨裏翻湧的酸楚和撕裂般的痛。
    周圍的空氣汙濁不堪,汗味、尿臊味、還有人群聚集太久散發出的那種絕望的酸腐氣息混合在一起。
    壓抑的哭泣聲、老人痛苦的呻吟、孩童饑餓的啼哭……各種細碎的聲音交織成一片令人心煩意亂的背景噪音。時間在這裏仿佛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人們不敢大聲說話,更不敢有任何異動,隻是互相依偎著,用身體微弱的溫度支撐著彼此,等待著那未知的、卻已能嗅到死亡氣息的命運宣判。
    “清狗要幹什麽?把我們關在這裏等死嗎?”旁邊一個精瘦的中年漢子,抱著一個更小的、昏睡過去的女娃,聲音如同砂紙摩擦般嘶啞低語,充滿了絕望。
    “聽說……聽說岑屠夫來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蜷縮在牆角,渾濁的眼睛望著柵欄外那些如同雕像般站立的士兵,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他……他比楊玉科還狠……”
    “他們……他們會不會……”一個抱著嬰兒的年輕婦人話沒說完,就哽咽住了,淚水無聲地滑落,滴在懷中嬰兒蠟黃的小臉上。
    嬰兒似乎感覺到了母親的悲傷,不安地扭動了一下。
    “不會的!不會的!”阿伊莎猛地抬頭,聲音因為激動而顯得有些尖利,她死死盯著說話的人,又像是在說服自己。
    “這麽多人!這麽多人啊!他們怎麽敢……佛祖不會看著的!不會的!”然而,她抱著弟弟的手臂卻不自覺地收得更緊,指甲深深掐進了自己破舊的棉襖裏。
    柵欄外那些士兵手中閃亮的刀槍,像毒蛇的信子,一下下舔舐著她緊繃的神經。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無聲無息地侵蝕著柵欄內每一個人的意誌。
    死亡的陰影,在絕望的等待中,變得越來越濃重,幾乎要將這小小的洛陽村徹底吞噬。
    冬日的太陽,像一個巨大而冰冷的白鐵盤子,懸在灰蒙蒙的天幕正中。
    慘白的光線毫無暖意,隻是冷冷地照亮著洱海之濱這巨大的人間囚籠。
    柵欄外,清軍的調動突然變得頻繁而緊張。
    原本隻是肅立警戒的士兵隊列開始移動,伴隨著低沉的口令聲和金屬甲胄摩擦碰撞的鏗鏘聲響。
    一隊隊手持長矛、腰挎大刀的步兵跑步進入預設的包圍位置,在柵欄外圍形成更加厚實、更加密不透風的包圍圈。
    他們不再像之前那樣散漫,而是緊握著武器,眼神銳利地盯住柵欄內擁擠的人群,如同獵人盯住了陷阱中的獵物。
    在他們身後,更多手持火銃的士兵被調集上來,黑洞洞的銃口指向天空,又緩緩下壓,最終平端,遙遙對準了村子的方向。
    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濃烈的硝煙味,那是引火繩燃燒發出的獨特氣息,混合著肅殺的氛圍,壓得人喘不過氣。
    人群開始騷動。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對危險臨近的極致恐懼,如同電流般瞬間傳遍了整個洛陽村。
    壓抑的哭泣聲陡然拔高,變成了絕望的嚎啕。
    嬰兒尖銳的啼哭此起彼伏。人們互相推擠著,本能地向村子的中心、向那些低矮的土屋後麵退縮,試圖尋找一點點可憐的遮蔽,哪怕隻是一堵薄牆。
    咒罵聲、祈禱聲、呼喊親人名字的聲音……各種絕望的聲浪混亂地交織在一起,匯成一片令人心膽俱裂的喧囂。
    “他們要幹什麽?!”
    “放我們出去!我們不是叛匪!”
    “阿媽!阿媽你在哪?!”
    “真主啊!救救我們吧!”
    阿伊莎的心髒狂跳起來,幾乎要撞破胸膛。
    她一把將弟弟小石頭死死按在自己懷裏,用身體和手臂把他整個包裹住,然後奮力地、不顧一切地向身後那堵堅實的土牆根部擠去。
    她瘦小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力量,硬是在混亂擁擠的人堆裏擠開一條縫隙,帶著弟弟縮到了牆角最深處。
    這裏相對凹陷,又靠著牆根,頭頂還有一點從旁邊倒塌的柴棚伸出的、布滿灰塵的茅草簷子。
    她抓起地上冰冷的泥土和枯草,拚命地往自己和弟弟身上抹,試圖掩蓋他們活人的氣息和衣服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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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泥土的腥氣和枯草的腐敗味鑽進鼻孔。
    “石頭,別出聲!千萬別出聲!閉上眼睛!捂住耳朵!”阿伊莎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形,嘶啞得如同砂礫摩擦。
    她一邊用沾滿泥土的手死死捂住弟弟的嘴巴,一邊用身體把他緊緊地壓在牆角和自己之間。
    小石頭在她懷裏劇烈地顫抖著,小臉憋得青紫,淚水混合著泥土糊了滿臉,但他死死咬著嘴唇,不敢哭出聲,隻是睜著那雙充滿極致驚恐的大眼睛。
    就在這片絕望的喧囂達到頂點的時刻
    “咚!!!”
    一聲沉悶得如同大地心髒炸裂的巨響,猛地從村子東側、靠近洱海的方向傳來!
    那是清軍架設的“大將軍炮”!炮口噴出的巨大火焰和濃煙瞬間吞噬了炮位附近的景象。
    沉重的炮彈帶著毀滅一切的尖嘯,撕裂冰冷的空氣,狠狠地砸進了洛陽村外圍擁擠的人群之中!
    時間仿佛在那一瞬間凝固了。
    緊接著,是血肉之軀被鋼鐵巨力瞬間撕碎、碾爛的可怕聲音!
    沉悶的撞擊聲、骨骼粉碎的脆響、內髒破裂的噗嗤聲……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來自地獄深處的恐怖合奏!
    炮彈落點中心,一個巨大的、由殘肢斷臂、破碎內髒和噴濺的鮮血瞬間形成的“血坑”出現了!衝擊波如同無形的巨錘,向四周猛烈擴散!離得稍近的人,如同被狂風卷起的稻草人,慘叫著被拋向空中,又重重摔落,肢體扭曲成怪異的角度。
    稍遠一些的,被飛濺的骨茬和內髒碎片擊中,慘叫著倒下。
    這聲炮響,如同吹響了地獄的號角!
    “殺!!!”
    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如同海嘯般從四麵八方轟然爆發!柵欄外,早已蓄勢待發的清軍士兵,如同決堤的黑色洪流,揮舞著寒光閃閃的刀槍,凶狠地撞開了那本就搖搖欲墜的木質柵欄!
    殺戮,開始了!
    不再是戰鬥,而是赤裸裸的、高效率的屠殺!
    衝在最前麵的清軍長矛手,平端著丈餘長的長矛,組成密集如林的死亡陣列,如同巨大的鐵梳子,冷酷而精準地向前推進!
    他們甚至不需要瞄準,隻需要機械地、整齊劃一地向前刺出!
    “噗!噗!噗!噗!……”
    長矛刺入肉體的悶響,如同密集的雨點打在敗革之上!
    一排排被驅趕到前列、根本來不及閃避的人,無論是驚恐哭喊的女人,還是試圖保護孩子的老人,抑或是茫然無措的青壯,瞬間被無數矛尖洞穿!
    矛尖從前胸刺入,帶著淋漓的血肉和破碎的內髒,從後背透出!
    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叫隻來得及發出一半,便被湧出的鮮血堵住!
    長矛手們麵無表情,手臂發力,猛地將長矛抽出,帶出大蓬的血雨和破碎的髒器。
    被刺穿的身體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的破布袋,軟軟地癱倒下去,疊在一起,成為後來者踐踏的肉墊。
    長矛陣之後,是手持大刀、如同虎入羊群的清軍刀手!
    他們更加靈活,更加凶殘。雪亮的刀光在慘白的陽光下瘋狂地閃爍、揮舞,每一次落下,都帶起一蓬刺目的血花!
    一個抱著嬰兒的年輕婦人,被一個清兵從背後一刀劈下!刀鋒從她的左肩斜劈至右肋,幾乎將她斬成兩段!
    婦人慘叫著撲倒在地,懷中的嬰兒摔落在地,發出尖銳的啼哭。那清兵看也不看,上前一步,沉重的戰靴狠狠地踏下!
    嬰兒的啼哭聲戛然而止,變成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悶響和血肉被擠壓的噗嗤聲!
    不遠處,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跪在地上,雙手合十,絕望地仰天祈禱。
    一個清兵獰笑著衝到他麵前,手中的腰刀橫向一抹!老者的人頭帶著噴湧的血泉飛起,無頭的屍體兀自保持著跪姿,過了幾秒才轟然倒地。
    “分開!別讓他們聚堆!”一個清軍軍官騎在馬上,揮舞著腰刀嘶聲指揮,“往水邊趕!往水裏趕!”
    士兵們忠實地執行著命令。他們不再滿足於原地砍殺,而是像驅趕羊群一樣,用刀背、用矛杆凶狠地抽打著人群,逼迫著幸存者向村子深處、向那片浩渺的洱海方向奔逃。
    任何試圖停下、或者跑向其他方向的人,立刻會被亂刀砍倒。
    人群徹底崩潰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他們像沒頭的蒼蠅一樣,互相推搡、踐踏著,哭喊著,朝著唯一沒有被刀槍堵住的方向——洱海——亡命奔逃。
    阿伊莎蜷縮在牆角,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茅草簷上簌簌落下灰塵,落在她的頭上、肩上。
    她死死捂著弟弟的嘴巴,自己則用牙齒狠狠咬住下唇,直到嚐到濃烈的血腥味。透過茅草和前麵攢動的人腿縫隙,她看到了一幕幕人間地獄的景象:
    那被長矛洞穿的軀體;那被大刀劈開、內髒流淌一地的婦人;那被踏成肉泥的嬰兒;那滾落的人頭……鮮血像潑墨一樣,大片大片地染紅了地麵、牆壁,甚至濺上了低矮的屋頂。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混合著硝煙、內髒破裂的惡臭,形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死亡的氣息,將她緊緊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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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逃跑的人重重地摔倒在她麵前,背上插著一支還在顫動的箭矢。那人抽搐著,眼睛瞪得溜圓,正好對上阿伊莎驚恐的視線,嘴裏冒著血泡,似乎想說什麽,卻隻發出“嗬嗬”的聲音,很快便不動了。
    溫熱的鮮血從他身下汩汩流出,蜿蜒著,流到了阿伊莎的腳邊,浸濕了她破舊的鞋子和褲腳。
    她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強烈的嘔吐感湧上喉嚨。
    但她死死地忍住,用盡全身的力氣把弟弟往牆角更深處塞,同時抓起更多的泥土、枯草,甚至旁邊那具屍體流出的、尚帶餘溫的粘稠血液,瘋狂地往自己和弟弟身上塗抹、覆蓋!她要把自己變成一具“屍體”,一具和周圍這迅速堆積起來的死亡融為一體的“屍體”!
    殺戮的狂潮如同最洶湧的洪水,裹挾著絕望的哭喊,瘋狂地湧向洱海之濱。
    跑在最前麵的人群,如同被無形的巨浪拍擊,狠狠地撞在了冰冷刺骨的湖水裏!
    深冬的洱海水,寒意徹骨,瞬間就奪走了許多人的體溫和力氣。不會水的婦孺老弱,甫一入水,立刻被冰冷的湖水嗆住,撲騰著、尖叫著,迅速沉沒。水麵上冒起一串串絕望的氣泡。
    然而,身後的刀槍比湖水更加冰冷無情!
    清軍的士兵追到了岸邊。他們站在及膝深的水裏,甚至站在岸邊的礁石上,手中的刀槍毫不停歇,繼續著高效的殺戮!
    “殺!一個不留!”軍官的咆哮聲在喊殺和哭嚎聲中依舊清晰刺耳。
    刀光閃爍,長矛攢刺!湖水被瘋狂攪動,卷起渾濁的浪花。
    雪亮的刀鋒劈開水麵,帶起大蓬的水珠和更濃烈的血花!
    一個剛掙紮著冒出頭的少年,被岸上清兵手中的長矛精準地刺穿了脖子!
    矛尖帶著血淋淋的喉骨碎片抽出,少年連慘叫都發不出,雙手徒勞地抓撓著脖子上的血洞,緩緩沉入被染紅的水中。
    幾個擠在一起試圖互相攙扶的婦人,被衝入水中的清兵揮刀亂砍!
    刀鋒切開皮肉,砍斷骨骼,湖水瞬間被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紅!斷肢漂浮在水麵上,隨著波浪起伏。
    一個清兵獰笑著,用長矛將一個還在水中撲騰掙紮的孩子高高挑起!
    孩子的身體在矛尖上痛苦地扭動,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然後被狠狠甩向遠處的水麵,濺起一片血色的水花。
    岸上,那些跑得慢的、或者試圖躲藏在岸邊蘆葦叢、亂石堆裏的人,同樣無法幸免。
    清兵們如同梳篦般搜索著每一寸土地。
    鋒利的腰刀劈開低矮的灌木叢,長矛捅進每一個可能藏人的石縫。
    淒厲的慘叫聲不斷從各個角落響起,隨即又戛然而止。
    阿伊莎蜷縮在牆角那具屍體後麵,身體僵硬冰冷,幾乎失去了知覺。
    她隻能死死地閉著眼睛,但耳朵卻無法阻擋那些聲音——近在咫尺的刀鋒入肉聲、垂死者喉嚨裏發出的“嗬嗬”漏氣聲、遠處水中傳來的絕望哭喊和浪花拍打聲……還有,弟弟小石頭在她懷裏那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因為極度恐懼而無法抑製的抽搐。
    時間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幾個時辰。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夕陽的餘暉如同稀釋的血水,塗抹在洱海的水麵上,與那片被真正鮮血染紅的區域融為一體,呈現出一種妖異而恐怖的暗紅。
    喊殺聲漸漸稀疏了,零落了。取而代之的,是傷者瀕死的、斷斷續續的呻吟,在越來越濃重的暮色中飄蕩,如同鬼魂的低語。
    空氣中彌漫的硝煙味淡去了一些,但那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和屍體開始腐敗的甜膩惡臭,卻更加濃鬱,沉甸甸地壓在鼻端,仿佛凝結成了粘稠的實體。
    偶爾,還能聽到清兵粗魯的吆喝聲和沉重的腳步聲,伴隨著刀槍拖過地麵的刺啦聲,以及某種鈍器敲擊骨頭的悶響——那是在清理戰場,給尚未斷氣的傷者補刀,確保“不留活口”。
    阿伊莎的身體已經完全麻木,凍僵了。她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身下泥土的堅硬和濕冷,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一種近乎本能的對弟弟的保護姿態。
    她小心翼翼地,極其緩慢地,將捂在弟弟嘴上的手挪開一絲縫隙。
    “石頭……石頭?”她用幾乎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氣聲呼喚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懷裏的小身體,沒有任何回應。連那細微的抽搐都停止了。
    阿伊莎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腳底竄到頭頂!她不顧一切地,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微微抬起一點身體,低頭看向懷裏的弟弟。
    小石頭的小臉青紫,眼睛緊閉著,長長的睫毛上沾滿了泥土和血汙凝結的硬塊。
    他的嘴巴微微張著,卻沒有一絲氣息進出。
    “不……不……”阿伊莎的喉嚨裏發出一聲如同受傷幼獸般的嗚咽,絕望瞬間攫住了她的心髒。
    她顫抖著伸出手指,探向弟弟的鼻下……沒有氣息!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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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嘯般瞬間將她淹沒!
    她猛地張開嘴,想要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但僅存的理智如同最後一根細線,死死勒住了她的喉嚨!
    不能出聲!出聲就是死!她隻能死死地咬住自己的胳膊,用牙齒深深地嵌入皮肉,用劇烈的疼痛來壓製那幾乎要衝破胸膛的哀嚎!
    溫熱的鮮血順著她的手臂流下,混合著弟弟身上沾染的血汙。
    就在這時,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和交談聲由遠及近!
    “……都搜仔細了!上麵有令,雞犬不留!一個喘氣的都不能放過!”一個粗嘎的聲音響起。
    “頭兒,這邊牆根好像有點動靜……”另一個略顯年輕的聲音帶著一絲猶疑。
    腳步聲停在了離阿伊莎蜷縮的牆角不遠處!
    阿伊莎渾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她立刻停止了一切動作,連咬住胳膊的牙齒都鬆開了,整個人如同真正的屍體般癱軟下去,臉埋在冰冷的泥土和枯草裏,隻留下一點眼角的餘光,死死地盯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兩個清兵的身影出現在視野邊緣。一個身材高大魁梧,提著還在滴血的腰刀;另一個年輕些,手裏拿著一根長矛,矛尖上似乎還挑著一截腸子似的東西。
    “動靜?”魁梧的清兵皺著眉,警惕地掃視著牆根下堆積的屍體和雜物。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掃過阿伊莎藏身的角落。
    阿伊莎的心跳幾乎停止!她屏住呼吸,將身體所有的活氣都收斂起來,甚至控製著眼球的轉動。
    她能感覺到那冰冷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掃過,帶著審視和殺意。
    時間仿佛凝固了。
    “媽的,是隻耗子吧?”魁梧的清兵罵了一句,似乎沒發現異常。
    他踢了踢旁邊一具趴著的屍體,屍體毫無反應。
    “都死透了!別磨蹭,去那邊看看!天快黑了,幹完這票,收工!”他說著,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年輕清兵似乎還有點不放心,又用長矛朝阿伊莎前麵的那具屍體戳了戳,矛尖刺入皮肉,發出噗嗤一聲。
    屍體依舊沒有動靜。他這才嘟囔了一句,轉身跟上同伴。
    腳步聲漸漸遠去。
    阿伊莎緊繃到極限的神經,如同驟然斷裂的弓弦。
    一陣強烈的眩暈猛地襲來,眼前發黑,身體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她死死地咬著牙,不讓自己暈厥過去。
    懷中小石頭冰冷的身體,像一塊巨大的冰,不斷吸走她僅存的熱量和希望。
    暮色四合,最後一點天光也沉入了洱海。無邊的黑暗籠罩下來,吞噬了洛陽村,吞噬了洱海之濱。
    風從水麵上吹來,帶著刺骨的寒意和濃鬱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
    阿伊莎趴在冰冷的泥地上,臉貼著弟弟早已冰涼的小臉。
    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遠處湖水輕輕拍打岸邊的聲音,還有風掠過蘆葦叢發出的、如同無數冤魂哭泣的嗚咽聲。
    她睜大眼睛,透過茅草簷的縫隙,望向外麵那片沉沉的黑暗。
    黑暗中,似乎有無數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在看著她。
    屠殺持續了三天兩夜。
    當第四天的晨曦艱難地刺破籠罩在洱海上空的厚重血雲時,洛陽村及周邊水域的景象,已非人間。
    整個村落,連同延伸入湖的淺灘,徹底淪為一片巨大的、凝固的血肉沼澤。
    目光所及,皆是層層疊疊的屍體。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們以各種扭曲、破碎的姿態堆疊在一起,填滿了每一寸土地,堵塞了每一條溝渠,漂浮在靠近岸邊的湖水裏,密密麻麻,望不到盡頭。
    斷臂殘肢、破碎的內髒、被砍下的頭顱,如同被隨意丟棄的垃圾,散落在屍堆之間,散落在泥濘的血泊裏,散落在漂浮著屍體的湖麵上。
    血水匯聚成溪流,沿著地勢緩緩流淌,最終匯入洱海,將沿岸的湖水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深沉的暗紅色,如同鋪開了一匹無邊無際的猩紅綢緞。
    空氣中彌漫的味道,已無法用言語形容。濃烈到極致的血腥氣,如同粘稠的液體,沉甸甸地壓在口鼻之上。
    屍體開始腐敗膨脹,散發出甜膩而令人窒息的惡臭。
    硝煙味尚未完全散盡,混合其中。
    還有湖水本身的腥氣,以及一種……仿佛大地本身被無數死亡浸透後散發出的、沉鬱的絕望氣息。
    無數的蒼蠅,如同移動的黑雲,在屍堆上空嗡嗡盤旋,貪婪地撲向每一處傷口、每一塊暴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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