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37章 掌燈夜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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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日還,還是在養心殿東暖閣裏,鎏金瑞獸口中吐出的龍涎香,絲絲縷縷,糾纏著垂落的明黃紗簾,凝滯了本就沉滯的空氣。
    那份字字如鐵、墨跡淋漓的奏折,如同燒紅的烙鐵,靜靜攤開在冰冷的禦案之上。
    慈禧太後保養得宜的手指,正緩緩撫過奏折末尾那力透紙背、幾乎要破紙而出的“輿榛出關”、“誓不生還”幾行字。
    指尖下,仿佛能觸摸到滾燙的沙礫,嗅到塞外凜冽的風刀,更感受到書寫者那沸騰的、近乎燃燒的生命和破釜沉舟的意誌。
    每一個筆畫都像是用骨血刻上去的,帶著鐵鏽般的腥氣。
    簾外,幾位帝國最頂尖的樞臣,屏息垂手,如同泥塑木雕。李鴻章微垂著眼瞼,麵上像覆了一層薄霜,看不出喜怒,隻有嘴角一絲幾乎不存在的緊繃,泄露著內心的不豫。
    恭親王奕欣眉頭緊鎖,目光在簾幕與左宗棠挺直的背影間遊移不定,複雜難言。
    太後沉默著,時間在龍涎香的氤氳裏仿佛凝固。
    她保養得宜的指尖無意識地在“輿榛出關”四個字上反複摩挲,仿佛要擦去那驚心動魄的墨痕。
    那口無形的、由文字鑄就的紫檀棺木,其沉重的陰影仿佛已具象成形,沉沉地壓在了禦案之上,更壓在了這帝國最高權力中樞的每一個人心頭,令人窒息。
    終於,她抬起眼,目光穿透紗簾,落在外間那個挺立如鬆的身影上。
    左宗棠身著半舊石青綢袍,背脊挺得筆直,仿佛西北戈壁裏一株被風沙磨礪了百年的老胡楊,嶙峋而堅韌。
    歲月在他臉上刻下深深的溝壑,染白了他的須發,卻無法壓彎他的脊梁。
    這老臣的骨頭,竟比那紫檀棺木還要硬上幾分!
    “左卿……” 太後的聲音透過簾幕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喟歎,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定奪之力,打破了令人心悸的沉寂。
    “……忠忱謀國,其誌可嘉。” 這八個字落下,如同定音的重錘。
    李鴻章的眼瞼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著即授為欽差大臣、督辦新疆軍務。陝甘總督,仍由汝兼署。”
    她微微一頓,目光掃過簾外幾位重臣,語氣陡然轉沉,帶著金石之音。
    “一應糧餉、兵械、轉運事宜,軍機處、戶部、兵部會同速議,務期妥實,毋得遲誤掣肘!”
    “毋得遲誤掣肘”六字,字字千鈞,如同驚雷在暖閣內炸響,雖不響亮,卻在每一位重臣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李鴻章猛地抬眼,目光如電,直刺簾幕深處,嘴唇翕動了幾下,似有千言萬語欲要衝口而出。
    然而,當他眼角的餘光瞥見左宗棠那如磐石般紋絲不動的背影,感受到簾後那不容置疑的意誌,所有的不甘與謀算最終都化為喉間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如同秋葉墜地。他複又垂下眼瞼,將翻湧的情緒盡數收斂於深潭之下。
    恭親王奕欣的神色愈發凝重,他緩緩點了點頭,這點頭,是對皇權的服從,也隱含著對那口無形之棺的沉重默許。
    左宗棠背對著象征帝國最高權威的明黃簾幕,身軀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
    這震動並非源於狂喜,而是使命驟然加身的千鈞重壓,以及那口紫檀棺木從紙麵誓言化為肩上真實重擔的冰冷觸感。
    他沒有立即叩謝天恩,隻是更用力地挺直了那早已不再年輕、甚至因多年征戰而隱有舊傷的脊梁。
    每一寸骨骼都仿佛在無聲地呐喊,撐起這份重逾泰山的托付。
    窗外,連日的暴雨終於初歇。厚重的雲層被撕開一道縫隙,午後的陽光艱難地穿透進來,一道巨大的光束如同天神的巨劍,斜斜地刺入殿內,恰好落在他腳前不遠處的金磚地上。
    光柱裏,無數細微的塵埃在激烈的翻騰、飛舞、升騰,被這突如其來的光明照得纖毫畢現。
    它們渺小,卻充滿了一種近乎悲壯的生命力,在這莊嚴的殿堂裏,在帝國命運的轉折點上,無聲地呐喊著,仿佛萬千生靈的魂靈在光中顯現,為這即將西行的孤臣作無聲的壯行。
    左宗棠緩緩地、極其鄭重地轉過身。他麵向那象征著至高無上的明黃簾幕,雙手平舉齊眉,袍袖如雲般垂下,然後躬身,深深一揖到底。
    這個動作,他做得一絲不苟,帶著士大夫麵對君父的莊重,更帶著一個老軍人將生死置之度外的決絕。
    起身時,他並未立刻看向簾幕,目光如兩道出鞘的寒電,倏然掃過殿外那一片雨後初晴、卻依舊陰晴不定、風雲激蕩的遼闊天空。
    那目光銳利得似乎穿透了重重宮闕巍峨的朱牆碧瓦,穿透了中原腹地的千裏沃野,直抵萬裏之外。
    他仿佛已看見那漫天蔽野的朔漠黃沙,聽見了天山雪峰上呼嘯的寒風,感受到玉門關外那深入骨髓的凜冽。
    喉間,似乎還殘留著奏折上那鐵與血的腥氣,濃烈得讓他窒息。而心底深處,一個沉重如山、冰冷如鐵的念頭已如磐石般轟然落下,砸得心湖再無半點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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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棺西行,此誌已決!這口棺,必將隨他,碾過流沙,碾過烽煙,碾過屍山血海,直至天山南北,重歸王化!祖宗疆土,尺寸必複!
    他不再有絲毫猶疑,轉身,邁步出殿。身影沉穩地融入殿外那一片雨後初晴、卻依舊蘊藏著無盡風雷的天光裏。
    腳步落在被雨水浸潤得微涼的金磚之上,發出堅實而清晰的回響。
    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踏在帝國曆史最關鍵的轉折點上,發出無聲卻足以震撼乾坤的沉重足音。
    那口尚未真正抬起、暫居京城寓所角落的紫檀棺木的巨大陰影,已先於他的身軀,沉沉地、無可阻擋地投向了遙遠的、蒼涼的、等待著他以熱血與骸骨去收複的西域大地。
    殿內殘留的龍涎香氣,殿外雨後泥土的清新,都無法掩蓋那棺木散發出的、冰冷的、屬於死亡的決心氣息。這氣息,將隨他西行萬裏,成為插向敵人心髒最鋒利的戰旗。
    左宗棠離了養禁城那金碧輝煌的牢籠,並未回那京中臨時安頓的宅邸。
    馬蹄聲在雨後濕漉漉的青石板街道上敲出清脆而孤寂的回響,一路向西,穿過熙攘的街市,穿過沉默的坊牆,最終停在京城西郊一座荒僻的古寺山門前。
    山門破舊,古柏森森,更顯幽寂。他屏退左右親兵,隻身踏入這方外之地。
    寺內一處最僻靜的禪院,門扉虛掩。左宗棠推門而入,禪房內光線昏暗,唯有一盞如豆油燈在佛龕前搖曳。
    蒲團之上,端坐著一個老僧,身形枯瘦,灰色僧袍洗得發白,仿佛已與這禪房的幽暗融為一體。
    他並未回頭,蒼老的聲音卻已響起,帶著古井般的沉靜“季高,殺氣盈身,心火焚天,此來非為禮佛。”
    左宗棠腳步一頓,對著老僧的背影,深深一揖,執的是弟子禮
    “慧明師父,宗棠此來,是向您辭行。” 他直起身,目光落在老僧麵前那盞飄忽的燈火上。
    “西行在即,此一去,黃沙萬裏,白骨盈野,恐再無歸期。心中……有惑。”
    “惑從何來?” 慧明禪師的聲音依舊無波無瀾。
    “惑在蒼生!” 左宗棠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戈撞擊的鏗鏘,在這寂靜禪房裏顯得格外刺耳,也撕開了他平靜外表下壓抑的洶湧。
    “惑在值不值得!” 他向前一步,仿佛要抓住那飄搖的燈火。
    “數萬健兒相隨,多少父母倚閭而望?多少妻子淚盡胡塵?此去,能帶回幾人?那西域萬裏黃沙,白骨埋之,後世幾人能記?我抬棺而去,世人或讚其壯烈,然此棺之中,填塞的何止我左季高一副朽骨?那是萬千湖湘子弟的血肉!”
    他眼前又浮現出靖港焦土上那祖孫相擁的冰冷屍身,那空洞絕望的眼神,如同夢魘,死死纏繞著他。
    “惑在取舍!” 他聲音嘶啞,如同砂紙摩擦。
    “李鴻章所言,未必全非!海疆之危,迫在眉睫。挪西征之餉以固海防,或可暫保東南半壁,解朝廷燃眉之急!我執意西行,若勝,固是社稷之幸;若敗,或遷延時日,耗竭國本,致使海陸俱潰……我左宗棠,豈非成了斷送國運的千古罪人?這口棺,裝我一人尚嫌輕飄,如何裝得下這誤國誤民的滔天之罪?!”
    字字句句,如同泣血,將他內心最深沉的煎熬與恐懼赤裸裸地袒露在這方寸禪室之中。抬棺的決絕背後,是千鈞重壓下的自我詰問與靈魂撕扯。
    慧明禪師終於緩緩轉過身,油燈昏黃的光映在他溝壑縱橫的臉上,那雙眼睛卻異常清澈明亮,仿佛能洞穿世間一切迷障。
    他並未直接回答左宗棠排山倒海的詰問,枯瘦的手指指向佛龕前那盞飄搖不定的油燈“季高,你看此燈。”
    左宗棠凝目望去,豆大的火苗在無風的禪房裏兀自跳躍,忽明忽暗,仿佛隨時會被自身的焦灼吞噬。
    “此燈,照此一室,明耶?暗耶?” 老僧問道。
    “光弱如豆,僅照方寸,四壁幽暗如故。” 左宗棠如實回答。
    慧明禪師微微頷首,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沉甸甸的石子投入左宗棠翻騰的心海
    “是燈暗耶?是室暗耶?光雖弱,照一隅則一隅明。若因懼暗而不燃燈,則室永暗。季高,你之惑,如問此燈燃之,光弱,恐不能盡照;不燃,則永墮黑暗。然則,燃否?”
    禪房內死寂一片,唯有燈芯燃燒時細微的劈啪聲。
    左宗棠如遭雷擊,怔立當場。老僧的話語,如同撥雲見日的利劍,瞬間刺穿了他心中迷霧般的糾結。
    是的,西北便是那無邊黑暗中的一隅!李鴻章欲保東南之“明”,而棄西北於徹底黑暗,殊不知黑暗蔓延,終將吞噬所有光明!
    阿古柏、沙俄便是那吞噬光明的魔影。他左宗棠,便是那執燈者!
    此燈或許微弱,或許隻能照亮天山南北一隅,或許燃燈者終將與燈同燼,但若懼此而不燃,則華夏西北將永淪黑暗,再無重見天日之時!屏藩盡失,腹心何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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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抬棺,抬的不是個人的生死,而是為這沉淪黑暗的一隅,強行點燃一盞不滅的燈火!
    縱焚身碎骨,亦要在這絕域之中,燒出一個光明的未來!至於後世評說,千秋功罪,在點燃燈火的這一刻,已無足輕重。
    “師父……” 左宗棠的聲音帶著一種劇烈的顫抖,那並非恐懼,而是淤塞頓開的激蕩,“宗棠……明白了!”
    他對著老僧,再次深深一揖,這一次,腰背挺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直,仿佛卸下了萬鈞重擔,隻剩下一往無前的純粹。
    他沒有再多言,轉身大步離開禪房,推開院門,午後熾烈的陽光撲麵而來,刺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方才禪房中的陰鬱、掙紮、自我拷問,如同被這萬丈光芒瞬間蒸發。他翻身上馬,動作利落得不像一個年逾花甲的老人。
    “回府!” 他對等候的親兵低喝一聲,聲音沉穩有力。
    馬蹄再次踏響青石板路,這一次,蹄聲不再孤寂彷徨,而是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堅定節奏,如同戰鼓擂響,敲碎了京城的慵懶午後。
    陽光將他挺直的背影拉得很長,投在濕潤的街麵上,像一柄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直指西方。
    欽差行轅設在原陝甘總督衙門,此刻已成了整個西北乃至帝國矚目的風暴中心。巨大的輿圖掛滿了牆壁,從河西走廊的每一處關隘,到天山南北的荒漠綠洲,山川河流,城池部落,盡收眼底。
    空氣中彌漫著墨汁、汗水和緊張的氣息,文吏抱著成捆的文書卷宗穿梭如織,腳步匆匆;
    身著號衣的傳令兵進進出出,帶起一陣陣裹挾著塵土的風;各營將官齊聚一堂,甲胄鏗鏘,爭論聲、稟報聲、算盤珠子的劈啪聲、地圖上沙盤推演的兵棋碰撞聲,交織成一曲龐大而焦灼的戰前交響。
    左宗棠端坐正堂主位,一身半舊的棉布袍子,與滿堂頂戴花翎、錦繡官袍顯得格格不入。
    他麵容清臒,眼窩深陷,唯有一雙眸子亮得驚人,像沙漠夜空裏的寒星,掃視著眼前的一切。
    連日的不眠不休,在他臉上刻下更深的疲憊紋路,但那股精神卻如同繃緊的弓弦,銳利而危險。
    “大帥!蘭州府庫報,現存糧秣僅夠三萬大軍支撐一月!後續轉運,道路艱難,車馬不足,杯水車薪啊!”
    負責糧台的官員聲音帶著哭腔,額頭上全是汗珠,捧著的賬冊仿佛有千斤重。
    “大帥!肅州道急報!哈密回王伯錫爾遣使告急,阿古柏前鋒已破鄯善,兵鋒直指吐魯番!伯錫爾懇請天兵速救!”
    一名風塵仆仆的信使單膝跪地,雙手高舉染血的告急文書。
    “大帥!劉錦棠劉軍門所部已抵涼州,然軍械老舊,槍炮鏽蝕,彈藥奇缺!將士們手中家夥,恐難擋賊寇洋槍快炮!”
    一位湘軍老營的統領聲音洪亮,帶著憤懣和不平。
    “大帥!戶部谘文又到!言及海防吃緊,西征協餉……恐隻能先撥三成……”
    掌管錢糧的幕僚小心翼翼地呈上一份公文,聲音細若蚊蚋。
    壞消息如同冰雹,劈頭蓋臉砸來。糧餉、軍械、敵情、掣肘……每一件都足以壓垮一支大軍的脊梁。
    堂下眾將幕僚的目光,或焦灼,或憂慮,或憤慨,或絕望,齊刷刷聚焦在主位之上那個枯瘦的身影上。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左宗棠端坐如山。他枯瘦的手指輕輕敲擊著硬木椅的扶手,發出篤、篤、篤的輕響,節奏平穩,竟奇異地壓下了堂內的嘈雜。
    這聲音,像定海神針,更像他心中那口紫檀棺木在無聲叩擊著大地的回響。
    他沒有看糧台的賬冊,沒有接那染血的告急文書,也沒有理會戶部的催命谘文。
    目光緩緩掃過堂下每一張麵孔,最後落在那幅巨大的西北輿圖上,落在“玉門關”三個朱砂小字之上。
    那目光沉靜如淵,深不見底,卻又仿佛蘊藏著即將噴發的熔岩。
    “糧秣不足?” 他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所有喧囂,帶著一種奇異的、冰冷的鎮定。
    “傳令各州縣,開常平倉、義倉!傳檄陝甘晉豫大小商幫,凡運糧一石至關外指定糧台者,除照價給付,另加‘屯墾執照’一份,許其於收複之地優先擇荒開墾,十年免賦!”
    此令一出,滿堂皆驚!開倉已是破例,以未來收複之地的土地為誘餌激勵商賈運糧,更是前所未有的大膽!這無異於將尚未到手的疆土提前押注!糧台官員張大了嘴,一時忘了言語。
    “軍械老舊?” 左宗棠的目光轉向那湘軍統領,嘴角竟扯出一絲近乎冷酷的弧度。
    “傳令蘭州製造局,工匠三班輪作,晝夜不息,修複舊械,趕造抬槍土炮、刀矛箭矢!傳檄各軍,凡繳獲賊寇洋槍一杆、彈藥一箱,賞銀加倍!告訴將士們,洋槍快炮是利,然我湖湘子弟手中大刀,專砍持洋槍之賊的頭顱!氣盛,則鏽鐵亦為神兵;膽喪,則利器如同廢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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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蠻橫自信,瞬間點燃了那湘軍統領眼中的火焰!
    “伯錫爾告急?” 他這才看向那跪地的信使,眼神銳利如刀。
    “告訴伯錫爾王,左宗棠的棺木已備好,不日即出關!讓他務必死守吐魯番,哪怕戰至最後一人,寸土不讓!我大軍前鋒,必在月內叩關!若吐魯番有失……”
    他頓了頓,語氣森然如冰,“讓他提頭來見我左宗棠的棺槨謝罪!” 殺氣凜然的話語,讓滿堂氣溫驟降。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那份戶部谘文上,卻並未接過。他緩緩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輿圖前,枯瘦的手指猛地戳在“嘉峪關”上,然後沿著狹長的河西走廊,一路向西,重重劃過,最終停留在那片代表著新疆的廣袤黃色區域,仿佛要將指尖嵌入那輿圖之中。
    “海防吃緊,隻撥三成?” 他猛地轉身,麵向眾人,佝僂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氣勢,聲音如同受傷的雄獅在咆哮,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而下。
    “那就告訴朝廷!告訴那些袞袞諸公!我左季高西征,不要戶部一兩銀子了!”
    “什麽?!” 滿堂嘩然,眾人皆以為聽錯,目瞪口呆。
    左宗棠的眼神燃燒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那是被逼到絕境後的孤注一擲
    “傳本帥鈞令!以陝甘總督、欽差大臣之名,行文東南各海關道、各省藩庫,凡我湘楚子弟為官經商之地,曉以大義,勸其輸捐!言明此捐,非為左某,實為華夏西北之屏障,為子孫後世之活路!此乃‘西征協餉’,立‘捐輸局’專辦!另,傳檄陝甘晉豫,凡西征大軍所過之處,地方錢糧,暫行截留,充作軍用!所欠朝廷正賦,待新疆底定,由本帥一力奏銷!”
    “此乃……此乃……” 負責錢糧的幕僚臉色煞白,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此乃僭越!截留國稅,私設捐輸,大帥!這是要掉腦袋的啊!”
    “掉腦袋?” 左宗棠猛地一指行轅大門之外,那裏,一口紫檀棺木的虛影仿佛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森然浮現!
    他聲音陡然拔至最高,如同裂帛,帶著一種慘烈的決絕,字字砸在每個人心頭
    “本帥的頭顱,早已備好在棺中!爾等隻需告訴天下人,左宗棠抬棺西征,要的不是銀子,是命!是他自己的命,是萬千將士的命,去換那萬裏疆土!願以命相搏者,輸捐助餉,左某感念!若懼朝廷法度,左某亦不怨!待我馬革裹屍還,這誤國僭越之罪,自有後人評說!然今日,糧餉,必須到!軍械,必須足!大軍,必須如期出關!違令者——斬!”
    最後一個“斬”字,如同驚雷落地,帶著森然的血腥氣,震得滿堂文武心膽俱裂!所有的爭論、困難、掣肘,在這口無形的紫檀棺木和這以頭顱作保的咆哮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左宗棠站在輿圖前,背對著眾人,身影在巨大的地圖映襯下顯得異常渺小,卻又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山嶽。
    他不再言語,隻是那挺直的脊背,那決絕的姿態,無聲地宣告此路,唯向死而生!再無回頭之念!
    堂下死寂,落針可聞,唯有那口紫檀棺木的冰冷陰影,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肩頭,也壓在了這西北大地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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