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報的嘶鳴被軍靴沉重的腳步碾碎。
    “第七區封鎖完成！外環通道封閉！”
    “生物信息監控網覆蓋核心區域，移動閾值低於零點三！”
    冰冷的匯報聲從厚重的加厚合金門外斷續傳來，每一聲都像焊死了這間病房的棺蓋。應急燈被強行關閉，慘白的手術無影燈在屋頂亮起，將每一處細節都剝蝕得如同解剖台上的樣本。破碎的落地窗已被厚重的鉛灰色合金速凝應急隔板粗暴填死，僅有的縫隙間透出焊接時的刺目藍光。空氣裏消毒水的氣味濃烈到嗆人，竭力掩蓋著血腥、硝煙和某種難以名狀的金屬鏽蝕混合而成的窒息氣息。
    中央空調的嗡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精密的溫濕度控製儀器低沉嘶啞的運行聲。這裏已被徹底改造成一座隔離堡壘，一座專為處理“高危汙染物”而設置的囚籠。瑪丹背對著病房核心區，墨綠製服肩章上y國徽記泛著冷光。她指尖在腰後那隻烏沉沉的加密通訊器邊緣輕敲，發出規律又壓迫的嗒嗒聲，目光透過唯一保留的、嵌入厚牆的加固單向防彈玻璃窗，凝視著外麵走廊全副生化武裝士兵組成的警戒牆。
    石星野站在病床尾端陰影裏。他的終端碎片早已被掃走，昂貴的西裝外套隨意搭在毀壞的醫療推車上，隻留黑色高領戰術襯衣緊裹身體。他沒有看父親冰冷的遺體，右手反複撚著左腕一枚精鋼腕表的光滑表圈，每撚一圈都像在啟動某段延時程序。鏡片後的視線時而掃過地麵的黑紅灼痕，時而掃過被防震材料固定在特殊金屬托盤裏的青銅爵杯——那詭異的墨綠鏽跡在無影燈下如同凝固的血痂。
    角落裏，艾琳娜蜷在醫用高分子材料臨時折疊椅上，薄毯下的身體不住顫抖。兩名武裝護士按程序給她注射了強效鎮靜劑，效果甚微。她雙眼失焦，右手死死掐著左腕，腕部抑製環下那塊不自然的灰斑正緩慢暈開，像滴在紙上的墨團。耳垂上那枚海藍寶石吊墜被體溫捂得溫潤，深處那點鏽綠銅斑卻愈發刺眼。每當目光偶然掠過病床上白布覆蓋的輪廓，她便觸電般移開，齒縫裏溢出氣音般破碎的嗚咽。
    蘇明鏡立在隔絕區玻璃幕牆後操作台前，麵無表情。腕上青銅手環投射出的光屏懸浮空中，無數數據流瀑布般衝刷。“物品核心能量頻率解析失敗……關聯鏈接點搜索……深度優先閾值0.007……”她聲音平穩得像在念悼詞，唯有指節按壓台麵的力度泄露著冰冷的狂怒。手環上穩定的猩紅光暈下，一圈細小的黑灰色塵埃正從掃描光帶無法觸及的縫隙中悄然析出，無聲滲入光幕邊緣的數據渦流。
    顧清歡背靠冷凍樣本櫃的合金門，薄薄的高分子防護手套在燈光下泛著微光。她攤開掌心，一枚幾乎看不見的微晶監聽器正粘在手套紋理間，另一端連接著耳朵深處同樣微小的接收器。煙灰色家居服掩飾不了緊繃的肩線，她聽著空氣中細微的電流雜音，目光不時滑向蘇明鏡高速刷新的光幕邊緣，鏡片後的眼瞳計算著每一次數據異常的頻度。一絲若有若無的公式微笑凍結在嘴角，如同精心計算後刻下的裂痕。
    當顧清歡指尖微不可察地在樣本櫃冰冷的合金表麵畫下第三道豎線時——
    嗡！
    被高精度支架固定的青銅爵杯，內部極其微弱地震顫了一下！杯腹盤繞的饕餮夔龍紋深處，幾粒細小的銅鏽渣滓被震落，掉落在下方的無菌托盤裏，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幾乎同時，固定爵身的合金支架下方一個隱蔽指示燈由綠轉紅！那是物質逸散警報！
    “三級物質溢出！未知成分微粒逸散！”操作台電子音冰冷報警。
    蘇明鏡猛地停下手！瞳孔驟縮！
    唰——！
    病房內唯一的門——那數噸重的加厚合金氣密隔斷——緩緩開啟一條僅容一人的縫隙！沒有腳步聲，一道纖細到極致的黑色身影像融化的影子般滑入！防衝擊麵甲覆蓋了整個麵部，隻露出冰淩般鋒利的雙眸。背後狹長的黑色定製刀鞘貼服在戰術服上，勾勒出無情的線條。林小滿！她根本沒被拖走！
    她的動作快得超越了警戒係統的反應極限！兩名入口處駐守的生化士兵剛剛抬起槍口，她左手已從腿側槍套拔出改裝過的微型震爆彈發射筒，看也不看扣動扳機！噗！一聲沉悶的壓縮空氣爆鳴！
    嗡——！！！！
    足以致盲癱瘓高頻聲波瞬間爆發！兩名士兵連同他們頭盔內置的精密偵測係統瞬間陷入強光、巨響和電磁脈衝的泥沼！踉蹌後退，槍械脫手！
    目標從未是守衛！
    林小滿右手反握刀柄！暗啞黑光的修長匕首瞬間出鞘！沒有金屬交鳴的清越，隻有撕裂厚重消音毯時令人牙酸的“嗤啦”聲！刀鋒直刺向顧清歡！
    顧清歡反應快到詭異！身體近乎本能地向後猛折！昂貴家居服的腰線發出細微撕裂聲！她根本沒看林小滿的刀，那隻戴著監聽手套的手閃電般抓向托盤裏微微震顫的青銅爵杯！動作快如電閃！
    然而更快的是石星野！
    合金刀尖距離顧清歡咽喉僅餘寸許時，一道冰冷的藍色電弧炸裂！石星野擋在顧清歡身前，不知何時擎在手中的高頻震蕩警棍架住了林小滿的刀鋒！刺耳的“滋滋”聲伴隨著飛濺的火星瞬間在兩人之間爆開！
    “東西歸我！你們搶的都是廢鐵！”林小滿透過麵甲的變音器發出低沉咆哮！手腕一轉，刀刃貼著警棍電火高速旋切，直削石星野小臂動脈！
    瑪丹猛地轉身！“攔住她！”厲喝未落，腰間的青銅蠍扣蠍尾幽針已無聲彈出！
    蘇明鏡腕上瘋狂刷新的數據光幕邊緣瞬間跳出一排刺目的亂碼警報！她試圖抓住那亂碼指向的源頭——
    嗡——轟隆！！！
    腳下合金地板傳來劇震！
    不是爆炸！是整個建築承重結構不堪重負的呻吟！之前淨火突襲震裂的隱蔽內傷在多重衝擊下徹底爆發！
    病房角落牆壁上一道巨大的結構性裂口猛然撕開！堅硬的合金和水泥如朽木般崩塌！灰塵碎石瀑布般瀉落！更可怕的是裂口內部露出的扭曲鋼筋間！一股肉眼可見的、粘稠如石油的黑暗濃霧正咆哮著噴湧而出！
    那霧氣帶著絕對的寒冷、絕望的絮語和無數碎裂慘叫的精神殘響！
    淨化係統警報燈瘋狂閃爍！
    吞噬一切的黑暗濃霧瞬間淹沒了林小滿與石星野電光火石的拚殺！淹沒了顧清歡伸向青銅爵的手！淹沒了瑪丹彈出的幽藍蠍針！淹沒了蘇明鏡腕上混亂的光幕！也淹沒了艾琳娜驚恐的眼！整個隔離堡壘的核心區域如同瞬間墜入永恒的深海！
    嘩啦——！！
    刺破永恒黑暗的唯一聲響！
    一道身影撕裂濃霧衝出！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絕！林小滿！她左手死死扣住青銅爵冰冷的杯足！暗光匕首已插回背後刀鞘！不顧濃鬱黑暗對感知的侵蝕，右臂暴伸，尖銳的合金指尖狠狠抓向——石宇峰遺體上被白布覆蓋的臉頰！
    “父親的記憶！不會讓你們分食——”她嘶啞的聲音如同困獸！
    轟！！！
    被林小滿暴力扯下的白布，混合著防腐凝膠粘稠的飛沫四濺！
    白布下暴露出的，並非石宇峰枯槁的遺容！
    他的身體被快速轉移了！
    覆蓋在那金屬維修台上的，是一個連接著無數粗大線纜、屏幕被強行激活的便攜式神目係統核心操作台！
    屏幕上顯示著令人絕望的混沌亂碼！在屏幕下方，一枚半個拳頭大小的、通體燃燒般流淌著刺目鮮紅色數據流的核心處理晶片——“神目之眼”殘骸——正瘋狂嗡鳴！
    就在林小滿尖銳金屬指尖即將觸及那晶片的刹那！
    晶片鮮紅的內部——石宇峰生前最後那段無比混亂的生命體征曲線被強行放大！一個扭曲的、由心電脈衝構成的極小凹陷點猛地被標記成紫黑色！如同惡靈的瞳孔！
    “檢測到關聯性精神共振！目標印記鎖定！”係統合成音如同惡魔的召喚！
    轟！！！！
    整個神目操作台外殼連同那枚嗡鳴的晶片瞬間向內爆裂！並非物理衝擊！是無數的、足以燒穿靈魂的狂暴負麵記憶碎片與詛咒被強行引爆！一股凝成實質的紫黑色精神風暴巨浪，狠狠拍向撕開這“潘多拉魔盒”的林小滿！
    林小滿瞳孔因死亡陰影瞬間縮成針尖！但晚了！
    嗤！！
    風暴撞上林小滿身體的瞬間！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她右胸別著的一枚不起眼的、邊緣磨損的黑色合金徽章——一個極其簡約的熔爐火焰蝕刻紋章——猛地爆發出刺目的白光！
    嗡！！！！
    紫黑精神風暴如同被無形屏障硬生生截斷！風暴核心處，一張由無數血絲和精神裂痕構成的、屬於石宇峰的扭曲臉孔虛影，在林小滿身前寸許被強行定住，發出無聲的、歇斯底裏的咆哮！
    然而，強大的反震力依舊擊穿了部分屏障！
    林小滿悶哼一聲！鮮血如同從她麵甲下的額角瞬間激射而出！濺在發白的操作台上！她扣著青銅爵杯的手被衝擊震得鮮血淋漓，骨節發出恐怖脆響！整個人被狠狠砸在身後崩塌的牆體上！
    當啷！
    青銅爵杯脫手飛出，撞在碎裂的強化玻璃窗上，彈落在地！杯腹那墨綠的饕餮紋在劇烈衝擊下龜裂，一道觸目驚心的裂痕貫穿了整隻爵杯！杯身底部一圈細小銘文崩碎，散成細小的黑點！
    瑪丹的蠍尾幽針穿過黑暗濃霧，卻隻射穿了翻滾的霧團！
    蘇明鏡腕上手環的光幕被風暴吹成了毫無意義的彩色光斑！她臉色鐵青，第一次流露出挫敗！
    石星野被氣浪掀翻撞在樣本櫃上！
    顧清歡狼狽翻滾躲開了崩裂的牆體碎塊！
    艾琳娜的驚叫被濃霧徹底吞沒！
    濃霧緩緩沉降、稀釋。六個人影在刺目的手術燈光和噴淋係統的強力洗刷下，搖搖晃晃重新顯露身形，如同從泥沼中掙紮上岸的水鬼。每個人都帶著傷，衣袍破碎，沾滿汙穢。
    靜。
    隻有儀器低沉的嗡嗡和噴淋係統嘶嘶的水聲。那曾經代表石宇峰最後心跳的直線早已被強行從屏幕上抹去，一片令人心悸的空白。
    蘇明鏡低頭，看著腕間手環的光幕。混亂的光點已經穩定，最終定格成一幅清晰的、完整的h港核心區域三維地圖。上麵，六個猩紅的光點如同血紅的十字星釘入不同的地標，彼此間被一條細細的血線相連，勾勒出一個巨大的、將整座港口城市籠罩在內的——逆五芒星！星圖中心核心點，赫然是那條埋葬了石宇峰父親的小漁港！市貧民窟碼頭！
    她緩緩抬起頭，鏡片後的眼睛掃過其他五人，聲音第一次失去了冰冷和刻板，被一種來自規則本身的沉重代替：“黃昏法庭，終局審判廳坐標錨定完成。以青銅權杖、六重枷鎖，召喚神座歸位。三日後月晦之時，市——舊港碼頭——沉船灣。”她的目光最後落在瑪丹身上，“議員閣下，您的軍隊需要封鎖那裏三海裏半徑。淨火、仲裁所、黑市鬣狗……所有想爭奪‘歸墟’最後權柄的‘鑰匙’，都會來。”
    她的視線移向窗外被鉛灰色隔板封死的方向。那裏，h港糜爛的燈火似乎正透過合金板的縫隙滲入，倒映在破碎玻璃上的光如同無數搖曳的、燃燒的燭火。六個女人的身影倒映在扭曲的玻璃碎片裏，圍成一圈，如同即將走向古老祭壇的獻祭者。
    林小滿靠著冰冷的牆壁，勉強站直身體。鮮血順著麵甲邊緣滴落。她用那隻未受傷的手，緩慢而堅定地抹去匕首刀鋒上沾染的黑塵。刀鋒幽光流淌，映出她麵甲下那雙比火焰更冷靜的雙眸。黑塵在冰冷的金屬上留下蜿蜒的汙跡，如同命運刻下的紋路。她望著被血汙浸染的刀鋒，一字一句，聲音穿透噴淋係統的噪音，冰冷地砸在死寂的空氣中：
    “祭品備好了。就等上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