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集:寒川伏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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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川斷影
    淩雪的指尖掐進滲血的衣袖,粗布與皮肉黏連的刺痛讓她混沌的意識清醒了幾分。斷橋邊緣的木板在腳下微微晃動,像極了她此刻的心跳——每一次搏動都帶著後怕的餘震,震得胸腔發悶。
    黑衣人的屍體趴在橋中央,墨色衣料浸透了江水,腰間那塊令牌卻在月光下泛著妖異的幽藍。淩雪認得這個標記,師父的畫冊裏見過無數次:盤旋的蛇纏繞著斷劍,正是三十年前被武林正道聯手剿滅的影閣。她踢開屍體的手腕,令牌背麵的蛇眼突然閃過一絲磷光,像是某種未熄的暗號。
    “影閣欲奪劍譜複起,霜兒…身不由己…”
    師父臨終前枯槁的手指抓住她衣襟時的力道,此刻仿佛還攥在她心口。當時她隻當是老人彌留的胡話,畢竟影閣覆滅時,她和淩霜都還在繈褓裏。可方才淩霜那劍偏開的角度,手腕上若隱若現的舊疤,還有黑衣人招招致命卻總在最後一刻留三分餘地的詭異——這些碎片在她腦中轟然拚湊,疼得她幾乎站立不穩。
    夜風裹著江腥味撲過來,一張折疊的字條打著旋落在腳邊。淩雪撿起來的指尖在發抖,紙上“淩霜”二字的筆鋒她太熟悉了,是小時候搶她糖葫蘆時,在她手背上練字留下的力道,隻是此刻筆畫間多了幾分刻意壓製的顫抖。
    “影閣以我師門百人相脅,劍譜若合,便是他們屠戮武林的開始。”
    最後那個“始”字的收筆劃破了紙,像極了淩霜握劍時用力過度的指節。淩雪猛地按住懷中的半卷劍譜,粗糙的麻布封麵下,寒川劍譜的殘頁硌得肋骨生疼。這是師父咽氣前塞給她的,當時淩霜就站在門外,廊下的燈籠把她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像一道隨時會斷裂的弦。
    “雪兒,劍譜分你我各半,是為了…穩妥。”師父咳著血說,眼角的餘光總往門外瞟。那時她不懂,為何要把武林至寶拆得支離破碎,直到此刻才驚覺,那哪裏是分劍譜,分明是把她們姐妹倆拆成了彼此的軟肋。
    劍穗上的冰紋玉佩突然涼得刺骨,淩雪抬手摸去,玉佩邊緣的棱角硌得掌心發麻。這是去年生辰,師父給她們刻的 pair 物,淩霜的那塊是火紋,當時小姑娘還嘴硬說“紅配綠賽狗屁”,轉頭卻把玉佩係在了最常帶的那把匕首上。
    此刻那枚火紋玉佩在誰手裏?是不是也像她這樣,被冷汗浸得發潮?
    淩雪忽然想起三個月前的雨夜,她撞見淩霜在柴房偷偷換藥。青瓷碗裏的藥汁泛著黑沫,淩霜仰脖子灌下去時,喉結滾動的弧度都帶著隱忍。“練新劍法岔了氣,”淩霜當時笑著把空碗藏起來,手腕上的傷疤在油燈下泛著不正常的紅,“過幾天就好。”
    原來不是岔氣。淩雪咬住下唇,嚐到血腥味才意識到自己在發抖。那些黑衣人招招指向她懷中的劍譜,卻總在傷及要害時突然變招,就像…就像有人在暗中提點。方才最後那個黑衣人明明可以一劍刺穿她後心,卻偏偏選擇橫劈她的衣袖——那角度,那力度,像極了淩霜教她的防禦招式。
    “霜兒…”淩雪低聲念著這個名字,喉間像堵了團浸了水的棉絮。十年前她們剛入師門,淩霜總愛搶她的糖葫蘆,搶完了又偷偷把最大的那顆塞回她手裏;五年前她練劍走火入魔,是淩霜背著她在雪地裏走了半夜找藥王穀求醫;三個月前師父把劍譜分給她時,淩霜站在廊下,燈籠的光忽明忽暗,她輕聲說“雪兒,別信任何人”,語氣裏的陌生讓她心驚。
    江風突然轉急,吹得字條邊角簌簌作響。淩雪展開字條再看,發現背麵還有一行極淺的刻痕,像是用指甲劃出來的:寒川。
    寒川之巔是師父練劍的地方,也是劍譜誕生的源頭。淩霜是想讓她去那裏?還是在提醒她影閣的目標是寒川?
    黑衣人屍體上的令牌突然發出細碎的嗡鳴,幽藍的光漸漸變深,像淬了毒的冰。淩雪想起師父畫冊裏的記載:影閣令牌遇血即燃,用以傳遞信號。她心頭一緊,轉身躍下斷橋,落水的瞬間將半卷劍譜死死按在胸口。
    冰冷的江水漫過口鼻時,她忽然明白淩霜為何要偏開那一劍。不是留她生路,是留她一個查明真相的機會。那些被影閣挾持的師門弟子,那個總愛嘴硬的姐姐,還有師父臨終前沒說出口的話,都係在這半卷劍譜上。
    水麵上,幽藍的火光衝天而起,映得半邊夜空都泛著詭異的藍。淩雪在水底睜開眼,看見自己手腕處,冰紋玉佩透過濕透的衣袖,正貼著一道淺淺的疤痕——那是小時候淩霜為護她,被瘋狗咬傷時,她情急之下抓出來的血痕。
    當時淩霜抱著她坐在地上哭,一邊哭一邊說“雪兒別怕,我比狗厲害”。此刻江水冰冷刺骨,淩雪卻覺得那枚冰紋玉佩開始發燙,像有團微弱的火在玉皮下跳動,與記憶裏淩霜掌心的溫度漸漸重合。
    她蹬腿浮出水麵,抹掉臉上的水。對岸的蘆葦蕩在風中起伏,像無數暗藏的人影。淩雪握緊懷中的劍譜,將冰紋玉佩塞進貼肉的衣襟,那裏有塊小小的凸起,是她早年間偷偷給淩霜刻的護身符,後來被淩霜塞回她這裏,說“你比我更需要這個”。
    “等著我。”淩雪對著江麵輕聲說,聲音被風吹得七零八落,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她知道前路必定遍布殺機,可隻要想到淩霜手腕上那道從未愈合的傷疤,想到那些被挾持的師門弟子,想到師父臨終前渾濁眼睛裏的期盼,她就覺得胸口的劍譜不再沉重,反而像團要破繭而出的光。
    淩雪深吸一口氣,轉身沒入蘆葦蕩。夜色濃稠如墨,隻有她衣襟下的冰紋玉佩,在重重黑暗裏,泛著一點若有若無的光,像極了寒川之巔永不熄滅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