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集:藥王穀遺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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簷角的風鈴聲混著玉佩相撞的脆響,在江南梅雨季的潮濕空氣裏蕩開漣漪。淩霜握著銅勺的手剛在青石板上勾出半條糖龍,那抹熟悉的黑影就從街角消失了,隻留下油紙包著的藥渣在積水裏洇出深色痕跡。
“雪兒,看東邊。”她的聲音比簷角的冰紋玉佩更涼,銅勺“當啷”落地時,淩雪正拎著剛買的桂花糕轉身,油紙袋上的熱氣在她睫毛凝成細珠。
“又是影閣的人?”淩雪把糕點往石桌上一放,腰間短劍瞬間出鞘。三日前寒川之巔的血還沒在劍穗上幹透,那些黑袍人的屍身該還在雪地裏凍著才對。
“不像。”淩霜蹲下身撚起藥渣,指腹觸到那枚火紋玉佩時猛地一顫。這味道她太熟了,當年影閣的人捏著母蠱罐逼她練功,每次子蠱發作,灌進她嘴裏的湯藥就是這股子鐵鏽混著苦艾的氣息。
風鈴突然急促地響起來,沈硯之推門時帶進來半袖雨絲,他懷裏的舊族譜被油紙包得嚴實,邊角卻還是洇了水。“影閣分舵的卷宗沒騙我們。”他將族譜攤在沾滿糖漬的石桌上,泛黃的宣紙上,朱砂圈住的名字旁畫著小小的藥鼎記號。
淩雪湊過去時,發間的冰紋玉佩擦過紙麵,發出細碎的聲響。那是個陌生的名字:顧衍之。
“藥王穀的叛徒。”沈硯之的指尖在名字上頓了頓,指腹的薄繭刮過紙麵,“影閣閣主死前的密信裏,每三行就提一次這個名字。”他忽然按住族譜的折痕,像是怕被風吹散什麽,“閣主練噬心功走火入魔,與其說是要劍譜化解反噬,不如說……是被這人逼著找寒川劍譜。”
淩霜的目光落在族譜邊緣的畫像上。那是個眉眼溫婉的女子,鬢邊簪著藥王穀特有的銀葉釵,畫像右下角的小字寫著“蘇氏”。三日前在影閣分舵暗格裏,沈硯之翻出的那張泛黃畫像,分明就是這個女子的年輕模樣。
“她是藥王穀穀主夫人。”沈硯之的聲音有些發顫,他伸手想去碰畫像,指尖卻在半空停住了,“二十年前影閣血洗藥王穀時,穀主夫婦的首級被懸在穀口三天三夜,唯獨他們剛滿周歲的女兒不見了。”
雨突然大了起來,打在油紙傘上劈啪作響。淩霜看著畫像裏女子的眉眼,忽然想起自己腕間那道月牙形的傷疤——小時候她總說那是被糖葫蘆簽子劃的,直到前幾日淩雪用冰紋玉佩按住那裏,白光炸開時,她才看清傷疤下蜿蜒如蟲的青色脈絡。
“所以我是……”她的聲音卡在喉嚨裏,像被當年灌藥的瓷碗堵住,“他們留著我,不是因為子母蠱?”
沈硯之翻開族譜的夾層,裏麵掉出半片幹枯的藥草。“還魂草。”他撿起那草葉時,指節泛白,“藥王穀的聖物,解蠱毒的唯一藥材,也是……煉製子母同心蠱的藥引。”
淩雪突然想起寒川之巔,閣主捏著母蠱罐冷笑的模樣。那時淩霜嘔出的黑血濺在雪地裏,像極了此刻石板上化開的糖汁,黏膩而絕望。“你的意思是,影閣找劍譜是幌子?”她攥緊了腰間的劍,劍柄上的冰紋還留著淩霜的血溫,“他們真正要的是……”
“是霜兒。”沈硯之的目光掃過淩霜腕間的傷疤,那道從未愈合的傷口在潮濕天氣裏泛著紅,“顧衍之是蘇氏的堂弟,當年為了藥王穀的繼承權,親手引影閣的人進了穀。”他頓了頓,族譜上的朱砂印記被雨水暈開,像滴在宣紙上的血,“他是霜兒的表舅。”
銅勺落地的聲響在雨聲裏格外清晰。淩霜看著自己的手,這雙手三日前還握著劍刺穿閣主的心口,此刻卻連半片藥草都捏不住。“所以他留我性命,不是因為我是藥王穀遺孤……”她忽然笑出聲,眼角卻滾下淚來,“是想拿我當藥引?”
淩雪伸手去碰她的肩膀,指尖剛觸到紅衣布料,就被一陣突如其來的顫抖震開。淩霜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慘白,腕間的傷疤突然浮起黑紫色的紋路,像有小蛇在皮膚下遊動。
“不好!”沈硯之猛地扯開淩霜的袖口,那道月牙形的傷疤正滲出細密的血珠,“是回魂香!有人在附近燃了催蠱的藥!”
淩霜咬著牙想站直,膝蓋卻突然一軟。她看見淩雪撲過來時,發間的冰紋玉佩在眼前晃成一片白光,恍惚間回到十年前那個雪夜——她被影閣的人擄走前,師父把這枚玉佩塞進她懷裏,說雪兒的冰紋能鎮住她體內的邪祟。
“當年你替我擋石片,這次換我背你走。”淩雪的聲音帶著哭腔,背起她時,腰間的短劍硌得淩霜肋骨生疼。沈硯之已經抓起那卷族譜衝進雨裏,青衫背影在雨幕裏忽明忽暗,像極了十年前他負氣離山時的模樣。
雨絲打在淩霜臉上,她望著沈硯之消失的街角,突然想起小時候偷聽到的對話。師父在藥房裏對著沈硯之歎氣,說霜兒體內的子蠱必須用血親的心頭血才能暫時壓製,可藥王穀早就沒人了。那時沈硯之的聲音很悶,說不如把劍譜交出去,換她一條生路。
“師兄他……”淩霜的下巴抵在淩雪肩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急促的心跳,“十年前離山,不是因為反對分劍譜?”
淩雪踩著積水往客棧跑,石板路上的糖龍已經被雨水衝成了模糊的糖漿。“影閣分舵的卷宗裏,有他每年寄給師父的信。”她喘著氣轉過巷口,簷角的雙玉佩在風裏撞得更急,“每封信都隻有一句話:顧衍之還在找藥王穀的餘脈。”
客棧二樓的客房裏,沈硯之正用銀針紮在淩霜的幾處大穴上。那些銀針刺入的位置,與影閣分舵卷宗裏記載的子母蠱穴位分毫不差。“回魂香的藥性霸道,”他拔出最後一根銀針時,針尖凝著黑血,“顧衍之不敢親自露麵,卻想用這法子逼我們去找還魂草。”
淩霜趴在床榻上,聽著自己血液裏傳來的異動。那感覺像極了寒川之巔母蠱反噬時的劇痛,卻又多了種更陰狠的牽扯感,仿佛五髒六腑都被無形的線牽著往上提。“還魂草……長在哪裏?”
沈硯之展開從影閣搜來的地圖,手指重重敲在西南角的朱砂點上。那裏畫著座孤峰,旁邊注著小字:斷魂崖。“藥王穀的舊地,”他的聲音有些沙啞,“當年滅門後,所有藥材都被顧衍之移到了那裏。”
淩雪突然想起老藥童遞來的瓷瓶。三日前她們離開寒川時,那個滿頭白發的老者在山澗旁攔住她們,說穀主臨終前留了話,還魂草需血親之血澆灌才能開花。當時她隻當是江湖術士的胡話,此刻卻覺得那老者的眼神異常熟悉。
“那個藥童……”淩雪的指尖在地圖上劃過斷魂崖的輪廓,“他會不會就是顧衍之?”
沈硯之突然抓起那卷族譜,翻到最後一頁時,泛黃的宣紙簌簌作響。那頁畫著幅簡略的地形圖,藥王穀的位置被圈了起來,旁邊用朱砂寫著:衍之藏藥處,需雙脈合方能入。
“雙脈?”淩霜撐起身子,腕間的傷疤還在隱隱作痛,“什麽意思?”
“寒脈與火脈。”沈硯之的目光在兩姐妹之間轉了轉,最終落在淩雪發間的冰紋玉佩上,“雪兒你天生寒脈,練寒川劍法時事半功倍;霜兒你……”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怕被風吹走,“你母親是藥王穀百年難遇的火脈,能催活世間所有藥材。”
淩霜突然笑了,笑聲裏帶著血腥味。她想起小時候總搶淩雪的糖葫蘆,每次都被師父罰抄心法,可師父偷偷塞給她的蜜餞,永遠比給淩雪的更甜。原來那些偏愛不是因為她更乖巧,而是因為她體內流著藥王穀的血。
“所以顧衍之要的不隻是還魂草。”淩雪握緊了那枚冰紋玉佩,指腹觸到上麵的刻痕——那是十年前她和淩霜偷偷刻上去的小記號,一個像糖葫蘆,一個像藥鼎,“他要我們兩個一起去斷魂崖?”
沈硯之將族譜折好塞進懷裏,抓起牆角的長劍。劍鞘上的銅環在寂靜的客房裏發出輕響,像在應和簷角的玉佩聲。“他想用你的寒脈鎮住還魂草的戾氣,用霜兒的火脈催它開花。”他推開門時,雨已經小了,“等花開了,就用你們的血煉蠱。”
淩霜望著窗外漸晴的天色,火紋玉佩在掌心燙得驚人。她忽然想起寒川之巔淩雪撲過來的樣子,那枚冰紋玉佩按在她腕間時,迸發的白光裏仿佛有無數細小的冰花在綻放。“小時候你總說我比你弱,”她轉頭看向淩雪,嘴角還沾著未擦淨的血痕,“這次去斷魂崖,該讓你見識見識藥王穀的本事了。”
淩雪笑著擦掉她嘴角的血,指尖擦過那枚火紋玉佩時,忽然想起師父臨終前的呢喃。那時師父的手緊緊抓著她的手腕,說霜兒身不由己,說劍譜的真義在舍不在合。原來從一開始,她們就不是要爭奪什麽,而是要學會怎麽把彼此的命綁在一起。
簷角的雙玉佩還在響,雨停後的陽光穿過雲層,在石板路上的糖漬裏折射出七彩的光。沈硯之已經牽來了三匹快馬,青衫在風裏揚起時,像極了十年前他送她們下山買糖葫蘆的模樣。
“走吧。”淩雪將冰紋玉佩塞進淩霜掌心,看著兩枚玉佩相觸的地方泛起微光,“讓顧衍之看看,藥王穀的後人,不是任人拿捏的藥引。”
淩霜握緊那枚冰涼的玉佩,忽然覺得腕間的傷疤沒那麽疼了。她想起寒川之巔淩雪擲出劍譜時的決絕,想起沈硯之挑碎劍譜時說的那句“真義在舍”,突然明白師父當年分劍譜的深意——不是要她們對立,而是要她們在殊途裏,終究能找到同歸的路。
快馬踏過青石板路時,糖畫鋪的銅勺還躺在積水裏,陽光照在上麵,映出兩姐妹交握的手上,那對相觸的玉佩正泛著越來越亮的光。遠處的雨霧裏,斷魂崖的輪廓在雲層間若隱若現,像極了當年藥王穀滅門那日,母親抱著她躲進地窖時,窗外那片染血的晚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