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9集:蠱毒重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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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月蠱聲
    一、夜驚:江南的雨總帶著化不開的黏膩,像淩霜腕間那道月牙形的傷疤。三更梆子敲過第三響時,她正對著窗台上的糖畫模具出神,忽然覺得手腕像是被冰錐狠狠紮了一下。
    銅勺“當啷”落地,糖漿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扭曲的蛇形。淩霜猛地攥住手腕,指尖觸到的皮膚燙得驚人,那道本該隨著母蠱死亡而沉寂的傷疤,正泛著詭異的黑紫色,像極了當年影閣地牢裏見過的毒藤。
    “怎麽了?”淩雪被聲響驚醒,披衣推門時正撞見淩霜跪倒在地。她姐姐蜷縮在廊下,額頭抵著冰涼的柱礎,喉間溢出細碎的痛哼,每一次喘息都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疤……”淩霜的指甲掐進青磚縫,指節泛白,“它在動。”
    淩雪撲過去掀開她的衣袖,倒吸了口涼氣。那道月牙疤像活過來似的,皮下有什麽東西在緩緩蠕動,黑紫色正順著血管向上蔓延,所過之處的皮膚都泛起不正常的青黑。冰紋玉佩被她死死攥在掌心,卻絲毫壓不住那股鑽心的寒意——不,是灼痛,兩種截然相反的觸感在皮肉裏撕扯,仿佛要把人從骨頭縫裏劈開。
    “沈師兄!”淩雪揚聲呼喊的瞬間,院門外的風鈴突然急促地響起來。三短兩長,是沈硯之約定的警示信號。
    青衫身影幾乎是撞開院門衝進來的,沈硯之剛踏進屋就被撲麵而來的血腥味嗆得皺眉。他反手帶上門,指尖快如閃電地搭上淩霜的腕脈,原本溫和的麵色瞬間凝如寒霜。
    “脈象亂得像被攪翻的池底。”他指尖的力道不自覺加重,淩霜痛得悶哼一聲,他才驚覺失態,連忙鬆了手,“蠱蟲在噬心,比上次母蠱催動時更凶。”
    “怎麽會這樣?”淩雪按住姐姐不斷顫抖的肩膀,冰紋玉佩在兩人相觸的地方泛出微光,卻隻能勉強逼退半寸黑紫,“影閣閣主不是已經死了嗎?”
    沈硯之從懷中掏出個小巧的銀質香囊,打開的瞬間飄出一縷極淡的異香。那香氣初聞像蘭草,細品卻帶著鐵鏽般的腥甜,淩霜聞到的刹那突然劇烈抽搐起來,腕間的黑紫竟暴漲了半寸。
    “回魂香。”沈硯之迅速合上香囊,聲音沉得像浸了水的石頭,“有人在附近點燃了這個,專門用來催活子母蠱。母蠱雖死,但子蠱在你體內紮根太深,遇上這香氣就會反噬宿主。”
    淩霜疼得幾乎咬碎牙關,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浸透,貼在蒼白的臉上。她抓著淩雪的手,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冰紋玉佩上的冰裂紋路,那是十年前兩姐妹偷偷刻上去的記號,當時淩雪還哭著說要刻得一模一樣才算是真正的姐妹。
    “誰……”她用氣聲問道,每說一個字都像吞咽著碎玻璃,“要殺我?”
    沈硯之從藥箱裏取出銀針,迅速刺入她肘間的曲池穴,黑紫色蔓延的速度才稍緩。他看著淩霜疼得泛白的嘴唇,喉結滾動了兩下才開口:“是藥王穀的叛徒。影閣閣主死前曾秘密聯絡他,我在分舵卷宗裏見過他們的密信,隻是當時沒查到具體是誰。”
    他蹲下身,視線與淩霜平齊,語氣裏帶著罕見的艱澀:“這人要逼你去找還魂草。”
    “還魂草?”淩雪記得這個名字,老藥童遞來的瓷瓶還放在妝奩裏,裏麵的種子至今沒發芽。
    “那是唯一能解子母蠱的藥材,”沈硯之的指尖在藥箱邊緣反複摩挲,像是在斟酌措辭,“但它還有另一種用法——用至親之血澆灌開花後,能煉出更毒的子母同心蠱。此蠱種下後,施蠱者與受蠱者性命相連,卻能完全操控對方的心神,比當年的子母蠱陰毒百倍。”
    淩霜突然笑了一聲,笑聲牽扯起腹內的劇痛,讓她猛地嘔出一口黑血。血珠濺在青石板上,像極了寒川之巔她穿的那件紅衣。
    “所以……他留我到現在,”她咳著血沫,眼神卻亮得驚人,“是想拿我當藥引?”
    沈硯之沒說話,隻是把銀針又撚進半寸。淩雪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巷尾撿到的油紙,那些藥渣的味道此刻仿佛又鑽進鼻腔,混著回魂香的腥甜,讓人胃裏一陣翻攪。
    “不能讓他得逞。”淩雪突然站起身,轉身就往屋裏走,片刻後端著個小包袱出來,裏麵是幾件換洗衣物和僅剩的半塊幹糧,“我們走,去藥王穀。”
    “現在?”沈硯之皺眉,“外麵雨還沒停,而且她這樣……”
    “總不能等著蠱蟲把她啃噬幹淨。”淩雪打斷他,蹲下身輕輕撫摸淩霜汗濕的臉頰,“當年在斷魂崖,你替我擋那塊鬆動的石片,胳膊上留了那麽長的疤。這次換我背你走,好不好?”
    淩霜望著她,忽然伸手扯住她的衣襟。她的指尖滾燙,帶著蠱毒發作時的灼痛,卻在觸到淩雪衣領內側的冰紋玉佩時微微一顫。
    “誰要你背,”她喘著氣,嘴角卻翹起來,“我還能走。”
    話音未落,腕間的黑紫突然猛地一跳,疼得她眼前發黑。淩雪不等她再說第二句,已經蹲下身將她打橫抱起。姐姐比記憶中輕了太多,像片隨時會被風吹走的葉子。
    “沈師兄,麻煩你收拾藥箱。”淩雪的聲音很穩,抱著淩霜的手臂卻在微微發顫,“我們從後門走,順著運河往西南,天亮前能出蘇州城。”
    沈硯之看著她挺直的背影,突然想起十年前那個總跟在淩霜身後哭鼻子的小丫頭。那時她連劍都握不穩,卻總愛搶著幫姐姐磨劍,磨得滿手水泡也不肯停。他默默合上藥箱,指尖觸到箱底那封沒寄出的信,紙頁邊緣早已被反複摩挲得發毛。
    二、舟行
    運河上的夜霧濃得像化不開的墨,烏篷船在水麵上無聲滑行,船尾的燈籠被雨打濕,隻能透出昏黃的光暈。淩霜靠在船艙壁上,臉色比艙外的霧氣還要白,沈硯之剛給她施過針,黑紫色暫時穩住了,但那皮下蠕動的觸感卻像附骨之疽,讓她總忍不住想去抓撓。
    “別碰。”淩雪按住她抬起的手,把自己的手腕湊過去,“你看,我的冰紋玉佩一直在發燙,說明離那叛徒不遠了。”
    淩霜看著她腕間的玉佩,那枚和自己火紋玉佩本是一對的玉石,此刻正泛著淡淡的白光。她忽然想起小時候,師父把兩塊玉佩交到她們手裏,說冰紋護命,火紋驅邪,要她們永遠別分開。那時淩雪還傻乎乎地問,要是其中一個丟了怎麽辦,師父當時沒說話,隻是摸了摸她們的頭。
    “沈師兄,”淩霜突然開口,聲音還有些發飄,“藥王穀到底藏著什麽?為什麽總有人盯著我們不放?”
    沈硯之正在船頭調整船帆,聞言動作頓了頓。雨絲打在他的青衫上,暈開一片深色的水漬,他沉默了片刻才轉過身,手裏還捏著濕透的船繩。
    “二十年前,藥王穀以擅製蠱解毒聞名,卻因拒絕為影閣初代閣主煉藥,被一夜滅門。”他的聲音被風吹得有些散,“穀主夫婦拚死送走了剛滿周歲的女兒,也就是你。你身上的子母蠱,其實是穀主當年為保護女兒種下的,母蠱原本在你母親手裏,可惜她……”
    他沒再說下去,但船艙裏的兩人都明白了。淩霜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那道月牙疤在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像極了藥王穀地圖上標記的斷魂崖輪廓。
    “師父早就知道我的身世,對嗎?”她輕聲問,指尖劃過傷疤邊緣,“他收養我,分劍譜,甚至臨終前那些沒頭沒尾的話,都是為了護著我?”
    沈硯之走進船艙,從藥箱裏取出個小陶罐,倒出三枚蜜餞遞給她們:“師父當年是藥王穀的摯友,穀主夫婦托他照拂你。分劍譜是怕影閣覬覦完整劍譜,故意讓你我帶著殘頁分散隱藏。至於臨終遺言……”
    他頓了頓,把蜜餞塞進淩霜手裏:“他其實早就料到影閣會卷土重來,那些話是說給你聽的,也是說給暗處的叛徒聽的。”
    淩雪突然想起師父咽氣前的模樣,老人枯瘦的手緊緊抓著她的手腕,反複說著“劍譜在舍不在合”。那時她以為是說寒川劍譜,現在才明白,師父說的或許是她們兩姐妹。
    “叛徒為什麽非要還魂草?”淩雪把蜜餞含在嘴裏,甜意卻壓不住心頭的澀,“他已經是藥王穀唯一的後人了,難道還想重建影閣?”
    沈硯之的手指在船板上輕輕敲擊著,發出規律的篤篤聲,像是在盤算什麽。雨敲打著船篷,發出沙沙的聲響,把他的聲音襯得格外清晰:“影閣初代閣主當年練噬心功走火入魔,並沒有真的死去,隻是被封印在藥王穀禁地。那叛徒想用人血和還魂草煉製子母同心蠱,解開禁地的封印。”
    淩霜猛地抬頭,黑紫色的傷疤突然又開始發燙。她想起老藥童遞來的瓷瓶,想起那人渾濁眼珠裏一閃而過的精光,原來從一開始就是個圈套。
    “他需要我的血,”她喃喃道,聲音發顫,“還需要……”
    “還需要至親之血。”沈硯之接過她的話,語氣凝重,“藥王穀的血脈,現在隻剩你和那個叛徒了。”
    船突然劇烈晃動了一下,像是撞到了什麽東西。淩雪迅速起身掀開船簾,隻見水麵上漂浮著幾具黑衣人的屍體,脖頸處都有整齊的劍傷,顯然是被同一人所殺。
    “有人在前麵清理障礙。”沈硯之握住腰間的劍柄,眼神銳利如鷹,“是敵是友還不清楚,我們靠岸走陸路。”
    淩霜掙紮著想站起來,卻被淩雪按住。她姐姐蹲下身,不由分說地背起她,動作熟練得像是演練過千百遍。淩霜趴在她的背上,能清晰地聽到她沉穩的心跳,像小時候無數次被姐姐背著回家那樣。
    “你什麽時候練得這麽有力氣了?”她把下巴擱在淩雪肩上,聞到她發間淡淡的皂角香。
    “每天幫你揉糖畫銅勺練的。”淩雪輕笑一聲,腳步輕快地踏上河岸,“等這事了了,你得教我畫糖龍,上次你畫的那個根本不像龍,倒像條泥鰍。”
    “那是你不懂欣賞。”淩霜笑著反駁,眼角卻滑下一滴淚,很快被風吹幹在淩雪的衣肩上。
    三、古道
    陸路比水路難走得多。雨後的山路泥濘濕滑,淩雪背著淩霜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沈硯之提著藥箱跟在旁邊,時不時伸手扶她們一把。月亮偶爾從雲縫裏鑽出來,照亮前方蜿蜒的古道,像條沉默的巨蟒。
    “歇會兒吧。”淩霜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我能自己走。”
    “再走一程。”淩雪的呼吸有些亂,但腳步沒停,“前麵有片竹林,能避避雨。”
    竹林深處果然有座廢棄的山神廟,神像早被推倒,隻剩下半麵殘破的供桌。沈硯之生起篝火,火光跳躍著映在三人臉上,把影子投在斑駁的牆壁上,忽明忽暗。
    淩霜靠在牆角,剛閉上眼就覺得腹內一陣絞痛。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想讓淩雪擔心,可額頭的冷汗卻騙不了人。沈硯之迅速拿出銀針,這次卻比之前多用了三倍的針數,密密麻麻地紮在她手臂和腿上的穴位。
    “蠱蟲越來越活躍了。”他拔出最後一根針,針尖上沾著黑紅色的血珠,“回魂香的效力在增強,說明那叛徒離我們很近。”
    淩雪把水壺遞到淩霜嘴邊,看著她小口小口地喝水,喉間的滾動帶著難以掩飾的痛苦。她忽然想起影閣分舵暗格裏的卷宗,那些記載著淩霜被擄走的文字,此刻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心上。
    “當年影閣抓你去種蠱,是不是因為知道你的身世?”她輕聲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淩霜的手背。
    淩霜的睫毛顫了顫,火光在她眼底投下細碎的陰影:“他們以為我是藥王穀的鑰匙,能打開禁地。其實我什麽都不知道,直到看到那張畫像,才知道自己還有那樣的過去。”
    沈硯之添了根柴,火星劈啪炸開:“師父當年收養你,就是怕影閣找到你。他把寒川劍譜分給我們,也是想讓我們有自保之力。”
    “那你為什麽要走?”淩霜突然看向他,眼神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十年前你說分劍譜是錯的,摔門而去的時候,知道我有多怕嗎?”
    沈硯之的動作僵住了,他看著跳動的火焰,側臉在火光中顯得格外落寞。過了很久,他才低聲開口:“我在穀外查到影閣在找藥王穀遺孤,怕留在山上會連累你們。師父讓我帶著半卷劍譜引開追兵,他說隻要我們三個分開,影閣就不會輕易動手。”
    他從懷裏掏出個褪色的香囊,裏麵裝著幾片幹枯的竹葉:“這是你當年塞給我的,說能驅蟲。我帶了十年。”
    淩霜看著那個熟悉的香囊,眼眶突然熱了。那是她剛上山時做的,針腳歪歪扭扭,裏麵的竹葉還是偷摘的師父種的藥竹。她以為沈師兄早就扔了,沒想到……
    “沈師兄,”淩雪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還魂草真的隻能用至親之血澆灌嗎?”
    沈硯之點頭:“藥王穀典籍記載,還魂草生於斷魂崖,需以血脈相承者的心頭血澆灌,七日後方能開花。隻是……”
    “隻是什麽?”淩霜追問。
    “心頭血損耗元氣,若澆灌者本身有隱疾,很可能……”沈硯之沒說下去,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淩雪突然站起身,走到廟門口望著外麵的竹林。月光穿過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織成斑駁的網,像極了寒川劍譜上那些複雜的劍招。她摸了摸懷裏的冰紋玉佩,那玉石依舊在發燙,仿佛在提醒她什麽。
    “我去撿些枯枝。”她丟下這句話,轉身走進竹林深處。
    淩霜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忽然抓住沈硯之的衣袖:“她是不是知道什麽?”
    沈硯之歎了口氣,從藥箱裏拿出本泛黃的醫書:“師父臨終前交給我的,說淩雪體質特殊,是百年難遇的寒脈之體。寒川劍譜的寒性會慢慢侵蝕她的五髒,若不用藥王穀的心法調和,活不過二十五歲。”
    他翻開其中一頁,上麵畫著複雜的經絡圖:“還魂草的寒氣能激發寒脈,但若有至親之血中和,反而能根治。隻是……”
    “隻是要用我的血。”淩霜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對不對?”
    沈硯之沒說話,隻是把醫書合起來,重新放回藥箱最底層。廟外傳來竹葉摩擦的沙沙聲,淩雪抱著一捆枯枝回來,臉頰被夜風吹得通紅,眼睛卻亮得驚人。
    “快天亮了,”她把枯枝扔進火堆,火星騰地竄起來,“我們再走兩個時辰,就能到斷魂崖山腳了。”
    淩霜看著她被樹枝劃破的手背,想說什麽,卻被她搶先開口:“別擔心,小傷而已。倒是你,要是再不聽話亂動,我就把你綁在背上。”
    淩霜笑起來,牽動了腹內的蠱蟲,疼得倒抽一口冷氣。淩雪連忙扶住她,冰紋玉佩無意間貼在她的傷疤上,那片黑紫色竟奇跡般地淡了些。
    “這個有用!”淩雪驚喜地按住玉佩,“你看,它在幫忙!”
    沈硯之湊近查看,眉頭卻皺得更緊:“這是暫時的。玉佩的靈力會被蠱蟲慢慢吞噬,等它失去光澤,寒脈反噬會更厲害。”
    淩雪的手頓了頓,隨即若無其事地收回手:“總會有辦法的。師父說過,劍譜的真義在舍,或許我們都該學著放手。”
    她沒說放什麽,但沈硯之和淩霜都懂了。天邊泛起魚肚白時,三人再次上路,晨光穿過竹林灑在他們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像三條終於交匯的河流。
    四、崖邊
    斷魂崖比想象中更險峻。
    陡峭的崖壁上覆蓋著常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