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集:幽穀險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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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徑魅影
    入秋的風卷著碎雨,打在淩雪的蓑衣上劈啪作響。她回頭望了眼身後的兩人,淩霜的紅衣被雨霧洇得發暗,沈硯之青衫下擺沾著泥點,唯有腰間佩劍依舊光潔。三人已經在這條通往藥王穀的山道上走了五日,自從淩霜的子蠱被“回魂香”重新催動,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烙鐵上——她腕間的月牙形傷疤時常泛出黑紫,發作時冷汗浸透衣襟,卻始終咬著牙不肯落後半步。
    “歇會兒吧。”沈硯之忽然停在一處避雨的山坳,從行囊裏摸出油紙包著的幹糧。淩霜剛靠上岩壁,喉間便湧上腥甜,她慌忙轉頭掩住嘴,指縫間滲出血絲。淩雪立刻解下水囊遞過去,指尖觸到姐姐的手腕時,冰紋玉佩傳來刺骨的寒意——這對玉佩自寒川之巔共振後,似乎總能感知到對方的痛楚。
    “又是那些人。”沈硯之忽然按住腰間劍柄,目光掃向右側密林。雨幕中閃過幾個黑影,快得像掠過草葉的風。淩雪握緊半卷劍譜的殘頁,這五天來,這些蒙麵人總在暗處若即若離:前晚宿在破廟時,火堆旁憑空多了驅蛇的草藥;昨日渡澗水時,上遊突然漂來捆結實的藤蔓;方才淩霜蠱毒發作險些墜崖,腳踝卻被一根看不見的繩索輕輕拽住。
    “他們到底想做什麽?”淩雪的聲音發緊。沈硯之望著黑影消失的方向,眉頭緊鎖:“不像影閣的路數。影閣殺手出手狠辣,這些人卻處處留著分寸。”
    淩霜忽然咳嗽著直起身,紅衣下擺掃過潮濕的地麵:“去前麵山澗看看,那裏有水草能止血。”她的聲音帶著蠱毒發作後的沙啞,卻異常堅定。淩雪扶著她往前走時,忽然想起十年前那個雪天,也是這條山道,年幼的淩霜把凍得發紫的手塞進自己衣襟,說“姐姐的手像暖爐”。如今換了位置,她掌心的冰紋玉佩卻總也暖不熱。
    山澗的水流撞在青石上,濺起的水花帶著草木的清香。淩霜蹲下身正要掬水,忽然僵住了動作——對岸的蘆葦叢裏,一個佝僂的身影正往這邊望。那人披著蓑衣,鬥笠壓得極低,唯有白發從帽簷下漏出來,在雨裏飄得像團雪。
    “是你。”淩霜的聲音發顫,竟忘了蠱毒的劇痛。那人似乎被這句驚動,轉身想走,卻被沈硯之擲出的石子攔住去路——石子擦著他的蓑衣飛過,釘在身後的樹幹上,入木三分。
    蒙麵人緩緩轉過身,摘下鬥笠的動作像是耗盡了全身力氣。淩雪看清他麵容時,忽然明白淩霜為何失態:那張臉布滿溝壑,左眼渾濁不堪,唯有右眼的輪廓,像極了藥王穀舊地壁畫裏的藥童。尤其是他左手小指缺了半截,那是當年為救穀主被毒蛇咬後自斷的標記。
    “小…小霜姑娘?”老人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他抬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露出手腕上一串藥鈴——銅鈴上刻著的“藥”字,是藥王穀獨有的篆體。
    淩霜踉蹌著踩過水澗,紅衣被溪水浸透,貼在身上像層血痂。“忠伯?”她伸手想去碰老人的白發,指尖卻在半空停住,“你不是在滅門那天…被箭射死了嗎?”
    老人渾濁的左眼忽然滾下淚來:“老奴命大,被穀主推下暗河才活下來。這些年躲在山裏,看著影閣的人把穀裏的藥田翻了個底朝天,卻連株斷腸草都沒留下。”他從懷裏摸出個青瓷瓶,瓶身刻著纏枝蓮紋,“姑娘還記得這個嗎?當年你總偷拿它裝糖葫蘆,被穀主發現了就往老奴身後躲。”
    淩霜的手指撫過瓶身,忽然想起七歲那年的夏天。藥王穀的曬藥場上曬滿了金銀花,她踩著小板凳去夠竹匾裏的蜜餞,被父親舉起來架在肩頭。那時忠伯就在不遠處翻曬藥材,藥鈴隨著動作叮當作響。記憶裏的藥香混著此刻的雨腥味湧上來,她猛地攥緊瓶子,指節泛白:“我爹…他最後說了什麽?”
    “穀主臨終前把這個交給老奴,”忠伯的聲音抖得像風中殘燭,“他說若有朝一日藥王穀還有後人回來,讓老奴務必帶到斷魂崖。”他指向西南方向的雲霧深處,那裏隱約可見鋸齒狀的山尖,“還魂草就長在崖壁的石縫裏,那草性子烈,尋常水土養不活,必須得…血親的心頭血澆灌才能開花。”
    “血親?”沈硯之忽然插話,他蹲下身打量著忠伯的藥簍,裏麵裝著些止血的景天和消炎的蒲公英,“霜兒是藥王穀唯一的遺孤,難道要她…”
    “不。”淩雪突然開口,冰紋玉佩在掌心發燙,“師父當年收養霜兒,總說她和我命格互補。上個月在斷魂崖下,我的血能暫時壓製她的蠱毒…”她忽然想起寒川之巔,自己將玉佩按在姐姐腕間時,兩人體內似乎有股氣流在糾纏,“或許…我也算半個血親?”
    忠伯渾濁的眼睛亮了亮:“老奴在山裏見過你們寒川派的劍法,陰陽相濟,本就有相生之妙。隻是那斷魂崖地勢凶險,崖壁上滿是瘴氣,影閣的餘孽恐怕也在那邊等著。”他從藥簍底層翻出張泛黃的地圖,上麵用朱砂畫著條蜿蜒的路徑,“這是老奴這些年探出來的密道,能避開瘴氣最濃的地段。”
    沈硯之接過地圖時,指腹觸到紙邊的焦痕——像是從火裏搶救出來的。他忽然想起在影閣分舵找到的卷宗,記載著藥王穀滅門那日,影閣的人放火燒了三天三夜,連藥庫裏的古籍都沒剩下。這地圖能保存下來,不知耗費了多少心血。
    “前麵林子有影閣的人。”忠伯突然壓低聲音,將藥簍往淩霜懷裏一塞,“老奴引開他們,你們順著密道走。記住,還魂草開花隻有一個時辰,過時就會枯成焦炭。”他不等三人反應,抓起根枯枝當拐杖,佝僂著背往密林深處走去。雨霧裏很快傳來幾聲呼喝,夾雜著藥鈴的脆響,漸漸遠了。
    淩霜捏著那串藥鈴,忽然想起滅門那天,忠伯就是這樣舉著藥簍擋在她身前。箭矢穿透他肩膀的聲音,和此刻雨打樹葉的聲響重疊在一起,讓她胃裏一陣翻攪。
    “走。”沈硯之將地圖折好塞進袖中,“他說得對,不能讓忠伯白白冒險。”淩雪扶著淩霜踏入密道時,忽然回頭望了眼忠伯消失的方向。雨霧中,那串藥鈴的聲音越來越輕,像誰在低聲哼唱著藥王穀的童謠。
    瘴影迷蹤
    密道比想象中難走。起初還是能容兩人並行的石階,越往裏走越狹窄,最後隻能側著身子挪步。洞壁滲著水,滴在頭頂的鍾乳石上,叮咚聲在空蕩的洞裏回蕩,竟有些像寒川派的劍法口訣。
    “蠱毒又犯了?”淩雪感覺到扶著的手臂在顫抖,淩霜的呼吸變得急促,額前碎發被冷汗粘在臉上。沈硯之立刻從行囊裏摸出顆藥丸:“這是用昨天忠伯留下的草藥煉的,能暫時壓一壓。”
    藥丸入口微苦,帶著薄荷的清涼。淩霜緩過氣來,忽然抓住沈硯之的衣袖:“師兄,你還記得嗎?小時候師父教我們辨認草藥,我總把紫蘇當成薄荷,被你罰抄藥經。”
    沈硯之的動作頓了頓。十年前他離山時,兩個師妹還圍著他的劍穗打轉,淩霜總搶淩雪的糖葫蘆,淩雪就偷偷往姐姐的藥囊裏塞驅蟲粉。那時藥王穀的滅門案剛過三年,師父抱著繈褓裏的淩霜上山,說這孩子是故人之女,要她們姐妹相待。誰能想到,當年粉雕玉琢的女娃,如今要在這種地方忍受蠱毒的折磨。
    “前麵有光。”淩雪忽然指向洞口,密道的盡頭透出朦朧的白,夾雜著潮濕的草木氣。三人走出洞口時,都被眼前的景象驚住了——斷魂崖就橫在前方,崖壁像被巨斧劈開,雲霧在穀底翻湧,偶爾露出底下的深潭,泛著墨綠的光。而崖壁的石縫裏,果然有零星的紫色花苞,像綴在絕壁上的星子。
    “那就是還魂草?”淩霜往前湊了半步,忽然被沈硯之拉住。他指向左側的崖壁,那裏有幾個黑衣人正貼著岩石移動,腰間令牌在霧裏閃著幽藍的光——是影閣的人。
    “他們怎麽找到這兒的?”淩雪握緊劍柄,掌心的冰紋玉佩又開始發燙。沈硯之皺眉打量著四周:“忠伯引開的應該隻是小股人馬,看來叛徒早就料到我們會走密道。”他忽然注意到崖壁上的藤蔓有被人踩過的痕跡,“他們想先一步去摘還魂草。”
    淩霜的目光落在那些花苞上,忽然按住腕間的傷疤:“蠱蟲在動,好像…在往那個方向引。”她指向崖壁中段的一處凹陷,那裏的花苞比別處更密集,隱隱透出紅光。
    “我先上去。”沈硯之解下腰間的飛爪,“你們掩護我。”他剛要甩動繩索,淩霜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她的指尖冰涼,帶著蠱毒發作的寒意。“讓我去。”紅衣女子的聲音異常平靜,“我體內有子蠱,能感覺到還魂草的位置。而且…我的劍法比你們更適合攀岩。”
    淩雪立刻反對:“你的蠱毒隨時會發作,怎麽能…”
    “雪兒,”淩霜轉過頭,雨珠順著她的睫毛滾落,“小時候你掉進冰湖裏,是我跳下去把你撈上來的。現在該換我了。”她抬手撫過妹妹鬢角的碎發,動作像極了小時候替她整理歪斜的發帶,“你忘了?我比你厲害。”
    沈硯之忽然將飛爪塞進淩霜手裏:“她的身法確實更輕。我和雪兒從左側繞過去吸引注意力,你趁機去摘草。記住,拿到就撤,不必戀戰。”他看向淩雪時,目光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寒川劍譜的真義在‘舍’,有時候舍掉眼前的勝負,才能護住想護的人。”
    淩雪望著姐姐係緊紅衣下擺,忽然想起寒川之巔那一幕。當時淩霜也是這樣,迎著影閣高手的劍鋒衝上去,紅衣在雪地裏拖出長長的血痕。她將冰紋玉佩解下來,塞進淩霜掌心:“這個你帶著,萬一…”
    “傻丫頭。”淩霜將玉佩塞回來,指尖在妹妹手背上按了按,“等我回來分你半串糖葫蘆。”話音未落,她已抓起飛爪甩向崖壁,繩索繃緊的瞬間,人已像隻紅隼般蕩了出去。
    沈硯之拔劍出鞘,青鋼劍在霧裏劃出冷光:“走!”淩雪握緊冰紋玉佩,跟著他衝向左側的黑衣人。刀劍相擊的脆響驚起崖壁上的宿鳥,撲棱棱的翅膀聲裏,她聽見遠處傳來姐姐的痛呼——那是蠱毒發作的聲音。
    血灌奇葩
    淩霜的指甲深深摳進岩石縫隙裏,指腹被磨得滲出血來。飛爪勾住的石棱突然鬆動,她身體猛地往下墜,腰間的佩劍撞在岩壁上,發出刺耳的刮擦聲。就在這時,腕間的傷疤突然像被火燙般劇痛,子蠱在皮肉下瘋狂亂竄,眼前陣陣發黑。
    “還魂草…”她咬著牙抬頭,凹陷處的花苞果然在顫動,紫色花瓣正一點點舒展。可離那裏還有兩丈遠,中間是段光禿禿的崖壁,連借力的石縫都沒有。影閣的人已經發現了她,三支弩箭帶著風聲射過來,她隻能鬆開一隻手去格擋,身體又往下滑了半尺。
    “姐姐!”淩雪的聲音從左側傳來,伴隨著沈硯之的劍氣破空聲。淩霜瞥見妹妹正踩著崖壁突出的石塊往上跳,青衫身影在霧裏忽隱忽現,像極了小時候追著她要糖葫蘆的模樣。
    “別過來!”淩霜厲聲喝道,同時翻身避開又一輪箭雨。她忽然想起父親教過的劍法,藥王穀的人雖不以武見長,卻有套“穿花步”,原是用來在狹窄的藥田埂上穿行的。此刻她足尖點著石棱,身體像片紅葉般在崖壁間穿梭,竟硬生生避開了所有攻擊。
    離花苞隻有三尺遠了。淩霜能聞到還魂草特有的異香,像混合了蜜和血的味道。她伸手去摘的瞬間,忽然瞥見花叢裏藏著個人影——是個蒙麵黑衣人,正舉著匕首刺過來。
    “小心!”淩雪的聲音剛落,冰紋玉佩突然從她手中飛出,帶著破空之聲砸在黑衣人手腕上。匕首哐當落地,那人踉蹌著撞在石縫上,露出腰間的令牌——上麵刻著個“影”字,比尋常殺手的令牌多了道金邊。
    “是影閣的護法!”沈硯之的劍氣緊隨而至,將那護法逼退數步。淩霜趁機摘下還魂草,可剛觸到花瓣,那紫色花朵突然開始枯萎,邊緣迅速發黑。“怎麽回事?”她急得聲音發顫,忽然想起忠伯的話——需血親之血澆灌才能開花。
    “雪兒!”淩霜抬頭大喊時,正看見妹妹為了掩護她,被護法的掌風掃中肩頭,青衫瞬間洇出塊深色。淩雪卻像沒感覺到痛,踩著劍穗借力騰空,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把短劍——是從沈硯之那裏借來的。
    “用我的血!”淩雪的聲音穿透雨霧,短劍突然劃破自己的手腕。鮮血順著指尖滴落在還魂草上,原本枯萎的花瓣竟一點點舒展開來,紫色漸漸轉深,最後變成近乎黑色的暗紅,花心滲出晶瑩的液珠,像凝結的血珠。
    “夠了!”淩霜想阻止,卻被護法纏住。沈硯之的長劍與對方的匕首絞在一起,青衫下擺被劃開道口子,露出小臂上的舊傷——那是十年前為護著兩姐妹,被影閣殺手留下的刀疤。
    淩雪的血還在滴,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嘴唇泛出青紫色。忽然間,她渾身一顫,像被冰水澆透,手中的短劍哐當落地。淩霜這才發現,妹妹的手臂上正迅速爬滿冰紋,從手腕直蔓延到肩頭——那是寒川派傳說中的“寒脈”,一旦被激發,全身血脈會逐漸凍結。
    “雪兒!”淩霜瘋了般衝過去,將還魂草塞進懷裏,同時揮劍逼退護法。她抱住妹妹冰冷的身體時,冰紋已爬到了脖頸,淩雪的睫毛上甚至結了層白霜。“傻丫頭,誰讓你這麽傻的!”淩霜將火紋玉佩按在妹妹的冰紋上,兩股力量相撞的瞬間,白光迸射開來,竟將周圍的黑衣人震退數步。
    沈硯之趁機一劍刺穿護法的咽喉,回頭時正看見驚人的一幕:淩霜的掌心貼在淩雪的冰紋上,紅衣女子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而淩雪脖頸上的冰紋卻在緩緩消退。“是藥王穀的心法!”沈硯之恍然大悟,“穀主當年留下的醫書裏提過,藥王穀的內功可以調和陰陽,壓製寒脈!”
    淩霜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麽,最終卻隻是抱緊了懷裏的人。還魂草在她懷中散發著暗紅色的光,像顆跳動的心髒。遠處傳來忠伯的藥鈴聲,越來越近,混著雨霧裏的藥香,竟有種回到藥王穀曬藥場的錯覺。
    餘音未絕
    當忠伯的藥鈴在山澗旁再次響起時,淩雪已經能喝下半碗熱粥了。她靠在岩壁上,看著姐姐將還魂草搗成藥泥,紅衣女子的手腕依舊在微微顫抖,卻始終沒讓藥杵偏離石臼。
    “老奴引開了後麵的追兵。”忠伯往火堆裏添了根柴,火星濺到他的白發上,“影閣的主力果然在斷魂崖設了埋伏,幸好姑娘們得手快。”他看向石臼裏的暗紅色藥泥時,渾濁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複雜的光,快得像掠過水麵的蜻蜓。
    沈硯之正在檢查淩雪的寒脈,指尖搭在她腕上時,忽然皺起眉頭:“寒脈雖被壓製,但根基已動。以後不能再動用內力,否則…”
    “否則會怎麽樣?”淩霜立刻抬頭,藥杵在石臼裏頓住。沈硯之避開她的目光,從行囊裏翻出本泛黃的醫書:“藥王穀的醫典裏或許有解法。我們盡快趕到穀裏,總能找到辦法。”
    淩雪忽然抓住姐姐的手,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