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集:毒箭殘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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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廟的梁上懸著半截斷幡,被穿堂風卷得獵獵作響。沈硯之撐著地麵坐起身時,腰間的佩劍撞在石階上,發出沉悶的嗡鳴。他望著灶台上那隻粗瓷藥碗,碗沿結著層淺褐色的藥垢,顯然已溫了許久。簷角漏下的天光落在碗裏,映出他蒼白的臉——三天前在亂葬崗遇襲的記憶突然湧來,那支淬毒的弩箭穿透他肩胛時,帶著股奇異的腥甜,絕非影閣慣用的蝕骨散。
“嘶——”沈硯之猛地扯下肩頭的繃帶,倒抽一口冷氣。傷口周圍的皮肉腫得發亮,青黑色像墨汁般往肌理裏滲,邊緣竟浮起細碎的蛇鱗狀紋路,用指尖一碰,便傳來針紮似的疼。他從懷中摸出銀簪,刺破指尖往傷口上點,銀簪瞬間黑如焦炭。
“這毒霸道得很。”淩霜從神像後轉出來,手裏捏著那支行凶的弩箭。箭鏃三寸長,尾羽沾著幹枯的血漬,最尖端刻著個極小的“藥”字,筆畫間還殘留著淡淡的藥草香。“影閣的蝕骨散會讓傷口潰爛流膿,這蛇蛻散卻專往骨頭裏鑽,三天內若不解,經脈會像被萬蛇啃噬。”
她將弩箭往灶台上一磕,箭杆裏掉出幾粒灰褐色的藥籽。沈硯之認得那是藥王穀特有的“蛇信子”,隻有用穀中溫泉的活水才能催發毒性。“十年前藥王穀滅門時,這種毒就隨著穀主的二師弟一起銷聲匿跡了。”他指尖摩挲著蛇鱗紋路,忽然想起影閣卷宗裏的記載,“那叛徒最擅長將毒與陣法結合,當年他用蛇蛻散毒倒了護穀的百獸,才闖進禁地偷還魂草。”
淩雪蹲在神龕前翻找卷宗,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時,忽然停在“藥王穀滅門名單”那一頁。名單最末行寫著“二師弟墨塵,擅毒術,叛逃”,旁邊畫著個簡單的標記——三隻交錯的蛇牙。她的指尖開始發顫,這標記與幼時在穀主書房見過的墨塵手記上的印章一模一樣。“他不僅偷了還魂草,還帶走了穀裏的《毒經》。”淩雪聲音發緊,“卷宗說他當年想煉同心蠱,需要雙生血脈做藥引。”
“所以他才盯著我們姐妹。”淩霜忽然按住腕間的傷疤,那裏像被火燙似的發起熱來。十年前她被墨塵擄走時,這道疤就是被他用蛇蛻散的藥汁燙出來的,說是要“留下血脈印記”。“還魂草裏藏著藥王穀的靈力,他想用我的血引出來,再借你的寒脈中和草裏的陽氣,這樣煉出的同心蠱才能陰陽相濟。”
沈硯之忽然起身往廟外走,肩胛的疼痛讓他腳步有些踉蹌。山門外的雪積了半尺深,昨夜打鬥留下的腳印已被新雪覆蓋,隻有幾處暗紅的血漬還露在外麵,像極了蛇信吐息。“他既然敢用蛇蛻散,定是覺得我們解不了這毒。”他回頭看向淩霜,“你師父當年教過你解這毒的法子吧?”
淩霜點頭時,指尖無意識地摸著腰間的香囊。裏麵裝著半片還魂草的葉子,是三年前在藥王穀廢墟裏撿到的,葉片上的金邊至今仍泛著微光。“解蛇蛻散需用‘融雪功’逼毒,但我的內力不夠純,得找處陽氣足的地方才行。”她忽然想起什麽,“斷魂崖下有處暖泉,是藥王穀遺留的地脈眼,那裏的水溫剛好能調和融雪功的火氣。”
淩雪將卷宗收好,忽然注意到沈硯之的袖口沾著些白色粉末。她撚起一點放在鼻尖嗅了嗅,眉頭瞬間皺起:“這是影閣的‘追蹤粉’,遇熱會發光。他在箭上抹了這個,就是想跟著我們找還魂草。”
“那正好。”沈硯之忽然笑了,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血色,“我們就去暖泉,看看他敢不敢來。”他將弩箭揣進懷裏,箭鏃的“藥”字硌著肋骨,像在提醒著什麽。十年前藥王穀滅門那天,他躲在藥庫的暗格裏,曾看見墨塵抱著兩個繈褓走出火場,其中一個繈褓上,就繡著和這箭鏃一樣的字跡。
三人往斷魂崖走時,雪下得更大了。風卷著雪粒打在臉上,像無數細針在紮。淩霜走在最前麵,融雪功在掌心運轉,腳下的積雪遇熱消融,留下串濕漉漉的腳印。淩雪跟在她身後,寒川劍的劍氣在周身形成層薄冰,將風雪擋在外麵。沈硯之斷後,每走幾步就回頭望一眼,肩胛的蛇鱗紋路越來越清晰,仿佛真的有蛇在皮膚下遊動。
“還有多久到?”沈硯之的聲音有些發虛,蛇蛻散的毒性開始往心脈蔓延,眼前時不時發黑。他看見淩霜的背影在風雪裏忽明忽暗,忽然想起十年前在藥王穀的初遇——那時她還是個紮著雙丫髻的小丫頭,抱著藥簍在雪地裏追一隻白狐,摔倒時露出的手腕上,已經有了那道淺淺的疤。
“翻過前麵那道梁就到了。”淩霜回頭時,正好看見沈硯之踉蹌了一下。她快步走回去扶他,掌心的溫度透過衣衫傳過去,沈硯之忽然覺得傷口的疼痛輕了些。“你撐住,到了暖泉就好了。”她的聲音很輕,像小時候在藥廬裏,他發高燒時,她趴在床邊說的那句“師兄別怕”。
淩雪落在後麵,望著相擁的兩人,忽然覺得眼眶發燙。她一直知道淩霜對沈硯之有情,就像知道自己藏在枕下的那半塊玉佩——是十年前沈硯之送的,上麵刻著個“雪”字。隻是這些年顛沛流離,誰也沒敢把心事說破。
轉過山梁時,暖泉的熱氣突然撲麵而來。那泉眼在崖底凹進去的地方,方圓十丈內寸雪不沾,水汽蒸騰著往上冒,在崖壁上凝結成冰花,倒像天然的屏障。沈硯之剛要往前走,卻被淩霜拉住。她指著泉邊的石頭:“上麵有腳印,是墨塵的。”
那腳印比常人的深,足尖衝著泉眼,顯然是剛離開不久。淩雪蹲下身查看,發現石頭縫裏卡著根黑色的線,扯出來一看,竟是根頭發粗細的毒針,針尖泛著青黑。“是‘鎖心針’,見血封喉。”她將毒針扔在雪地裏,瞬間冒出白煙,“他在泉邊布了陷阱。”
沈硯之忽然按住心口,劇烈的疼痛讓他彎下腰。蛇鱗紋路已經蔓延到鎖骨,青黑色裏透著詭異的紅。“別管陷阱了,先逼毒。”他推開淩霜的手,徑直往泉邊走去,“再拖下去,我的手就廢了。”
淩霜沒辦法,隻好先運起融雪功。她的掌心騰起淡金色的光暈,按在沈硯之的肩胛上時,傷口立刻冒出白煙,蛇鱗紋路像退潮般往回收。“雪兒,你守住四周。”她頭也不抬地說,“他肯定在附近看著。”
淩雪握緊寒川劍,目光掃過崖壁的每一處陰影。暖泉的水汽模糊了視線,遠處的風聲裏似乎藏著腳步聲。她忽然想起卷宗裏的話:墨塵最擅長偽裝,曾扮成藥農毒死了三位江湖高手。正想著,眼角餘光突然瞥見泉對麵的鬆樹後,有片衣角閃了一下。
“誰在那裏?”淩雪大喝一聲,劍氣直逼鬆樹。寒川劍的寒氣撞上暖泉的熱氣,瞬間激起漫天白霧。等霧散去時,鬆樹後空無一人,隻有雪地上多了個新鮮的腳印,比剛才的更深,像是帶著什麽重物。
“別追。”淩霜的聲音帶著喘息,沈硯之傷口的青黑已經退了大半,但她額上已滿是冷汗,“他在引你離開。”
沈硯之按住淩霜的手,示意她停下。他望著那腳印消失的方向,忽然明白了:“他不是要偷襲,是想看看還魂草在不在我們身上。”他往淩霜的香囊瞥了一眼,“剛才你運功時,草葉發光了。”
淩霜一愣,低頭摸向香囊。果然,裏麵的還魂草葉片正在發燙,透過布麵能看見淡淡的金光。“這草認主,墨塵的血引不動它,所以才一直跟著我們。”她忽然想起師父臨終前的話,“雙生血脈,一寒一暖,方能喚醒還魂草的靈力。他隻有我們兩個人都在,才能煉同心蠱。”
雪不知何時停了,太陽從雲層裏鑽出來,照在暖泉上,折射出七彩的光。沈硯之的傷口不再疼痛,蛇鱗紋路淡得幾乎看不見。他望著淩霜和淩雪,忽然覺得這十年的漂泊都有了意義——當年從藥王穀逃出來時,他就發誓要護住這兩個丫頭,如今總算沒食言。
“我們就在這裏等他。”沈硯之拔出佩劍,劍身在陽光下泛著冷光,“他想要還魂草,就得用命來換。”
淩霜和淩雪對視一眼,同時握緊了手中的武器。暖泉的水汽在她們之間繚繞,像極了十年前在藥王穀的藥圃裏,兩人偷摘還魂草時,被穀主發現的那個清晨。那時陽光也是這樣暖,草葉上的金邊也是這樣亮,隻是那時的她們,還不知道命運早已將三人纏在了一起,像暖泉與寒劍,像蛇鱗與藥香,終究要在這場恩怨裏,找到各自的歸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