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集:石門血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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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破廟的月光漏過屋頂的破洞,在淩霜掌心的半塊玉佩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夜風格外涼,卷著遠處林子裏的潮氣撲在人臉上,像帶著冰碴子。她指尖摩挲著玉佩邊緣的缺口,那處斷麵還留著新鮮的摩擦痕跡,顯然是不久前才被人硬生生掰斷的。
    忽然,指尖觸到玉佩內側有道極淺的刻痕,比發絲粗不了多少。起初以為是天然紋路,可順著紋路摳了兩下,指腹竟帶下一小塊碎玉粉末。淩霜心裏一動,用指甲順著痕跡慢慢撬動,隻聽“哢嗒”一聲輕響,玉佩內側竟裂開個芝麻大的小口,從裏麵滾出粒灰撲撲的藥丸,落在掌心還帶著玉質的涼意,裹著股若有似無的杏仁味。
    “這是什麽?”淩雪湊過來,借著月光眯眼細看,“藏得倒隱秘,莫不是什麽解毒丹?”
    沈硯之伸手將藥丸捏在指尖,他的指腹常年握劍,覆著層薄繭,襯得那粒藥丸愈發小巧。他放在鼻尖輕嗅片刻,眉峰微蹙:“是‘牽機引’,影閣的追蹤藥。”
    淩霜心頭一緊。影閣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殺手組織,行事詭秘,從不插手門派紛爭,怎麽會和表舅扯上關係?
    “此藥遇血即融,”沈硯之指尖撚著藥丸轉了半圈,“融血後會隨血脈遊走,留下隻有特製藥粉能看見的印記,影閣的人靠這個追蹤目標,百試不爽。”
    話音未落,旁邊的淩雪突然抬手,不知何時已從發間抽出枚銀簪,快準狠地在指尖劃開道血口。沒等淩霜反應過來,她已將流血的指尖按在藥丸上。那粒灰撲撲的藥丸瞬間像活過來一般,化作一縷淡紅色的霧氣,順著傷口鑽進皮膚,連點痕跡都沒留下。
    “你做什麽?”淩霜又驚又急,伸手想去擦,卻被淩雪反手按住手腕。她的掌心帶著常年練劍的溫度,力道竟比平時沉了幾分。
    淩雪望著窗外林子裏晃動的樹影,唇角勾起抹狡黠的笑:“這樣他才會覺得誘餌起效了。”她轉頭看向淩霜,眼底映著破洞漏下的月光,亮得驚人,“小時候你總說我笨,闖禍了要你收拾爛攤子,現在該看我的了。”
    淩霜被她堵得一噎,想起小時候的事,心裏又暖又急。那時淩雪總愛跟著師兄們爬樹掏鳥窩,每次摔下來都是淩霜背著她去找藥童,可此刻看著妹妹眼裏的篤定,話到嘴邊竟變成了:“小心些。”
    沈硯之忽然抬手按住腰間的長劍,劍身未出,寒意已彌漫開來。他目光如炬,直直指向西側的灌木叢:“有人。”
    話音剛落,西側的灌木叢突然簌簌作響,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裏麵快速移動。緊接著,一片枯葉悠悠掉了下來,飄落在破廟門檻邊。借著月光能看清,葉片邊緣沾著點點淡紫色的粉末——正是牽機引遇空氣氧化後的顯色。
    “走。”沈硯之率先起身,長劍“噌”地出鞘,寒光在月光下劃開道弧線。
    三人迅速跟上那抹紫色痕跡,腳步輕得像風。淩雪走在中間,時不時抬手按一下指尖的傷口,那裏已經結了層薄痂,隻有血脈裏隱隱傳來一絲溫熱感,像有條細小的線在牽引著方向。
    林子裏比破廟更黑,參天古木的枝葉交錯,把月光遮得嚴嚴實實。腳下的落葉積了厚厚一層,踩上去悄無聲息。牽機引的痕跡斷斷續續,有時在草葉上,有時沾在樹皮上,像故意留下的路標。
    “他在引我們去某處。”沈硯之忽然停步,劍尖指向斜前方一棵老槐樹,樹幹上刻著個模糊的符號,像隻展開翅膀的鳥,“是影閣的標記,意為‘圍獵場’。”
    淩霜心頭一沉,摸了摸懷裏的半塊玉佩:“表舅既是藥王穀舊人,怎麽會和影閣扯上關係?”
    “或許不止是舊人。”淩雪忽然指著老槐樹的樹根,那裏有幾株不起眼的野草,葉片邊緣泛著詭異的紫色,“是‘斷魂草’,藥王穀的禁藥,混在回魂香裏能讓人產生幻覺。剛才破廟裏的香氣,恐怕不隻是回魂香那麽簡單。”
    她話音剛落,周圍的空氣突然變得粘稠起來,耳邊隱約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像是從四麵八方湧來。可定睛一看,四周除了搖曳的樹影,什麽都沒有。
    “是幻聽。”沈硯之揮劍斬向旁邊的空氣,劍氣劈開一股無形的氣流,腳步聲頓時消失了,“斷魂草的藥效開始發作了,我們得盡快離開這片林子。”
    三人加快腳步,順著牽機引的痕跡往前衝。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現一片開闊地,月光毫無遮攔地灑下來,照亮了前方的景象——那是一座廢棄的祭壇,青石板鋪就的台麵早已斑駁,中央矗立著根丈高的石柱,柱身上刻滿了扭曲的符文,在月光下泛著青黑色的光。
    祭壇周圍的地麵上,散落著不少白骨,看形狀有大有小,像是堆放了許多年。牽機引的紫色粉末,一直延伸到祭壇中央,消失在石柱腳下。
    “他在這裏。”淩雪低聲道,指尖的溫熱感越來越清晰,像有什麽東西在血脈裏跳動。
    三人呈品字形散開,慢慢靠近祭壇。沈硯之的劍尖始終對著石柱,淩霜握緊了腰間的藥囊,裏麵裝著她連夜配好的解毒丹,淩雪則握著寒川劍,劍身泛著淡淡的白霜,隨時準備應對突襲。
    走到祭壇邊緣時,淩霜忽然踩到什麽東西,低頭一看,是塊斷裂的玉佩,樣式竟和她懷裏的那塊一模一樣,隻是顏色更深,像是被血浸透了。
    “這是……另一半?”她彎腰撿起,剛握在掌心,就感覺一股灼熱的氣息順著手臂蔓延上來,與血脈裏牽機引的溫熱感撞在一起,疼得她悶哼一聲。
    就在這時,石柱後麵傳來一陣低笑,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不愧是藥王穀的傳人,這麽快就找來了。”
    一個身影從石柱後走出來,穿著件洗得發白的灰袍,頭發亂糟糟地披在肩上,臉上布滿了皺紋,唯獨一雙眼睛亮得嚇人。他手裏拄著根木杖,杖頭雕刻著同樣的火紋,與淩霜的玉佩如出一轍。
    “表舅。”淩霜攥緊了手裏的兩半玉佩,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藥王穀的滅門之禍,是不是你幹的?”
    灰袍人笑了起來,笑聲在空曠的祭壇上回蕩,顯得格外詭異:“滅門?不,我隻是在‘清理’。那些人守著陳舊的規矩,不肯用還魂草救真正該救的人,留著何用?”
    “還魂草是禁藥,用血親之血澆灌會折損陽壽,你難道不知道嗎?”淩霜厲聲質問,想起師父臨終前的囑托,還魂草能活死人肉白骨,卻也能吸人精血,稍有不慎就會釀成大禍。
    “知道?我當然知道!”灰袍人突然激動起來,木杖重重地頓在地上,“可我姐姐,你的母親,就是因為他們不肯用還魂草,才死在難產上!你以為她是自願犧牲的嗎?是穀主,是你那個道貌岸然的師父,親手灌了她墮胎藥,隻為保住藥王穀的名聲!”
    淩霜如遭雷擊,踉蹌著後退一步:“你胡說!我娘是為了保住我和妹妹才……”
    “才什麽?”灰袍人冷笑,從懷裏掏出個小小的錦盒,打開後裏麵躺著株通體血紅的草藥,葉片上還沾著晶瑩的露珠,“這就是還魂草,用你弟弟的心頭血澆灌了整整十年。隻要再用你的血,就能讓他活過來,讓你娘也活過來,你難道不想嗎?”
    “弟弟?”淩霜愣住了,她從未聽說過自己還有個弟弟。
    “當年你娘懷的是雙胞胎,”灰袍人眼神變得渾濁,像是陷入了回憶,“你和你弟弟。可穀主說雙生子會壞了藥王穀的氣運,非要打掉一個。你娘拚死護住你們,最後自己大出血而死,你弟弟也因為早產,生下來就沒了氣……”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帶著濃濃的哽咽:“我這個做舅舅的,看著姐姐枉死,看著外甥被當成不祥之人丟棄,心裏是什麽滋味?我尋了十年,才找到還魂草的蹤跡,隻要讓他活過來,我姐姐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
    淩雪突然開口,聲音冷得像她手裏的劍:“所以你就勾結影閣,殺了藥王穀滿門?就為了用他們的血澆灌還魂草?”
    灰袍人猛地抬頭,眼神凶狠如狼:“他們該死!穀主早就知道還魂草的下落,卻為了所謂的規矩視而不見,那些長老也都幫著他隱瞞,他們都該死!”
    “那無辜的弟子呢?”淩霜顫聲問,想起那些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師姐,他們的笑臉還曆曆在目,“他們做錯了什麽?”
    灰袍人被問得一噎,隨即別過頭:“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隻要能讓我姐姐和外甥活過來,犧牲這點人算什麽?”
    “你瘋了。”淩霜看著他,眼裏充滿了失望,“娘若泉下有知,絕不會認你這種為了私欲濫殺無辜的人做弟弟。”
    “你懂什麽!”灰袍人突然暴怒,舉起木杖指向淩霜,“等我用你的心頭血激活還魂草,讓他們都活過來,你就知道我是對的!”
    話音剛落,他猛地將木杖頓在地上,祭壇周圍突然響起“哢嚓”的聲響,無數支毒箭從地下的暗格裏射出來,直指三人麵門!
    沈硯之反應極快,長劍舞得密不透風,將射向淩霜姐妹的毒箭盡數擋開。淩雪也揮劍反擊,寒川劍的寒氣所及之處,毒箭瞬間被凍結,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影閣的‘萬箭陣’,”沈硯之眼神一凜,“看來你和影閣的合作不淺。”
    灰袍人退到石柱後麵,冷笑道:“影閣要藥王穀的秘方,我要還魂草,各取所需罷了。今天你們誰也別想走,你的心頭血,我要定了!”
    隨著他的話音,祭壇周圍的黑暗裏湧出十幾個黑衣人,個個蒙著臉,手裏握著閃爍著寒光的匕首,悄無聲息地圍了上來。他們的動作迅捷如風,顯然是影閣的殺手。
    “淩霜,照顧好自己。”淩雪低聲道,寒川劍在她手中發出一聲輕鳴,“我去會會他們。”
    說罷,她腳尖一點,身形如白鳥般掠出,劍光閃過,已經有兩名黑衣人捂著喉嚨倒下,傷口處凝結著薄薄的冰霜。
    沈硯之也動了,長劍如遊龍出海,每一劍都直指要害。他的劍法沉穩淩厲,與淩雪的靈動飄逸截然不同,卻同樣致命。
    淩霜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知道自己的武功不如妹妹和沈硯之,便從藥囊裏掏出幾顆藥丸,揚手撒向空中。藥丸落地即炸,化作一團團白霧,帶著刺鼻的氣味——是她特製的迷藥,能讓吸入者暫時麻痹。
    果然,幾名靠近的黑衣人聞到氣味,動作頓時慢了下來,眼神也變得迷茫。沈硯之和淩雪抓住機會,迅速解決了他們。
    可影閣的殺手顯然訓練有素,很快就有人閉住呼吸,繞開白霧繼續進攻。局勢再次變得緊張起來。
    激戰中,淩霜的目光始終鎖定在石柱後的灰袍人身上。她看到他正伸手去摸石柱上的符文,像是在啟動什麽機關。
    “小心他動祭壇!”淩霜大喊著提醒。
    沈硯之聞言,虛晃一招逼退身前的黑衣人,縱身一躍,長劍直刺灰袍人。可就在劍尖即將觸及灰袍人的瞬間,石柱突然發出一陣紅光,一道無形的屏障將灰袍人護在裏麵,沈硯之的劍被彈了回來,震得他手臂發麻。
    “哈哈哈,晚了!”灰袍人大笑著,雙手按在石柱上,符文的紅光越來越亮,“祭壇已經啟動,用不了多久,這裏就會變成你們的墳墓!”
    隨著他的話,祭壇地麵開始震動,青石板縫隙裏冒出絲絲縷縷的黑氣,聞起來腥臭無比。那些散落的白骨竟開始微微蠕動,像是要重新拚湊起來。
    “是屍氣!”淩霜臉色大變,“他在用還魂草催動屍變!”
    她急忙從藥囊裏掏出解毒丹,剛想遞給沈硯之和淩雪,卻見灰袍人突然從懷裏掏出個小小的瓷瓶,將裏麵的液體潑向還魂草。那株血紅的草藥瞬間暴漲,藤蔓像蛇一樣蔓延開來,纏住了最近的一具白骨。
    “淩霜,你的血!快!”灰袍人嘶吼著,眼睛赤紅,“隻要你的血滴在還魂草上,一切都還來得及!”
    淩雪一劍逼退身前的黑衣人,衝淩霜大喊:“別信他!那是血祭,會被還魂草吸幹精血的!”
    淩霜看著瘋狂的灰袍人,看著不斷蔓延的藤蔓和黑氣,又看了看浴血奮戰的妹妹和沈硯之,心裏忽然有了決斷。她握緊了手裏的兩半玉佩,那玉佩不知何時已經合二為一,變得溫熱起來。
    “表舅,”淩霜的聲音異常平靜,“你說娘是為了保住我們才死的,可你知道嗎,娘臨終前留下過一句話。”
    灰袍人動作一頓,看向她:“什麽話?”
    “她說,醫者仁心,救死扶傷是本分,可若為了救人而傷害無辜,那便失了醫者的初心。”淩霜舉起合二為一的玉佩,月光下,玉佩上的火紋仿佛活了過來,“還魂草或許能讓人起死回生,但用無數無辜者的血澆灌而成的,從來都不是生命,而是罪孽。”
    她說著,將玉佩猛地擲向還魂草。玉佩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精準地落在還魂草的根部。就在接觸的瞬間,玉佩爆發出耀眼的金光,將還魂草和周圍的黑氣盡數籠罩。
    “不——!”灰袍人發出絕望的嘶吼,想要衝過去,卻被金光擋住。
    金光中,還魂草的藤蔓迅速枯萎,黑氣也像遇到烈日的冰雪般消融。那些蠕動的白骨停止了動作,重新變回了沉寂的枯骨。祭壇的震動漸漸平息,符文的紅光也慢慢褪去。
    影閣的殺手見狀,知道大勢已去,對視一眼後迅速撤退,轉眼間消失在黑暗中。
    祭壇上隻剩下他們四人。灰袍人癱坐在地上,看著枯萎的還魂草,眼神空洞,像瞬間老了幾十歲。
    淩霜走到他麵前,輕聲道:“娘不會怪你思念她,可她更不會希望你用這種方式‘複活’她。”
    灰袍人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裏流下兩行淚水:“我隻是……隻是想再見她一麵……”
    沈硯之上前,伸手點了他的穴道:“藥王穀的債,該清算了。”
    灰袍人沒有反抗,隻是喃喃自語:“姐姐,我對不起你……”
    淩雪走到淩霜身邊,看著地上枯萎的還魂草,又看了看她手裏的玉佩,輕聲道:“結束了。”
    淩霜點點頭,望著天邊泛起的魚肚白,長長地舒了口氣。月光漸漸淡去,第一縷晨曦透過林隙照在祭壇上,驅散了最後的陰霾。
    她知道,藥王穀的恩怨終於了結,但未來的路還很長。她和妹妹會帶著師父和母親的遺願,繼續走下去,做真正的醫者,救死扶傷,堅守初心。
    沈硯之站在她們身後,看著晨光中姐妹倆的背影,握緊了手中的劍。無論前路有多少風雨,他都會陪著她們一起麵對。
    破廟的月光早已消失在晨曦裏,但有些東西,卻比月光更長久地留在了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