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集:表舅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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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玉孤墳
破廟的穹頂漏下一縷慘淡的月光,正落在淩霜腳邊那攤凝固的血漬上。她握緊腰間的軟劍,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盯著梁上那道搖搖欲墜的黑影。油燈的燈芯爆出個火星,將那人臉上的溝壑照得愈發清晰——那是張被歲月和仇恨刻滿傷痕的臉,唯獨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像淬了毒的寒星。
“吱呀”一聲,沈硯之踩碎了地上的枯枝。他的劍始終未曾離鞘,卻已在袖口下蓄勢待發,目光如鷹隼般鎖定梁上人的後心。淩雪站在他身側,素白的手指輕輕按在腰間的藥囊上,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三人的呼吸聲在空蕩的破廟裏交織,與油燈的劈啪聲、窗外的風雪聲匯成一曲詭異的交響。
一、血玉殘片
“那孩子,是你早夭的弟弟。”
梁上人的聲音像生鏽的鐵器摩擦,帶著種令人牙酸的沙啞。淩霜猛地抬頭,脖頸的筋骨發出細微的脆響,目光撞進那人手中的血玉裏。那半塊血玉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溫潤的紅,邊緣處的鋸齒狀裂痕與她自幼佩戴的玉佩嚴絲合縫,仿佛天生就該是一體。
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攥住,淩霜的呼吸驟然停滯。她下意識地摸向領口,指尖觸到溫潤的玉麵,那是母親臨終前塞給她的遺物,據說能護她平安長大。十六年來,這半塊血玉從未離身,她甚至能清晰地描摹出每一道紋路,卻從未想過,世上竟還有另一半的存在。
“不可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像寒風中的枯葉,“我弟弟生下來就沒氣了,穀裏的穩婆都看見了。”
“看見了?”梁上人發出一聲嗤笑,笑聲裏裹著濃濃的嘲諷,“她們看見的,不過是穀主想讓她們看見的。當年穀主夫人難產,三個孩子在娘胎裏就搶足了氣血,你娘拚著最後一口氣把你們姐妹倆拽出來,可那男娃……”
他頓了頓,聲音突然低沉下去,帶著種近乎嗚咽的顫抖:“他本還有一口氣,卻被穀主親手捂死在繈褓裏。你娘當時就瘋了,抱著冰冷的嬰孩跪在藥王殿三天三夜,最後用自己的心頭血立下血咒,才換得你們姐妹在穀中平安長大。”
“你胡說!”淩雪突然開口,聲音清亮如冰,“我娘是難產而亡,穀主待我們姐妹視如己出,怎麽可能……”
“視如己出?”梁上人突然笑了起來,笑聲在破廟裏回蕩,驚起梁上棲息的寒鴉,“那你們可知,為何每年寒食節,穀主都要親自去後山的孤墳祭拜?為何你們姐妹的生辰,永遠是穀裏最隆重的日子,卻從沒人提起那個早夭的弟弟?”
淩霜的指尖開始發涼。這些年的疑點像潮水般湧上心頭——師父總在月圓之夜獨自前往禁地,回來時衣襟上總沾著泥土;藥房裏那隻刻著“念安”二字的青銅鼎,常年鎖著,誰也不許碰;還有每年生辰時,穀主看著她們的眼神,總帶著種複雜難辨的情緒,像是愧疚,又像是恐懼。
“你到底是誰?”沈硯之突然開口,聲音冷冽如霜,“這些陳年舊事,你怎麽會知道?”
梁上人緩緩低下頭,月光從破廟的窟窿裏漏進來,恰好照亮他掌心的疤痕。那是塊猙獰的燙傷,形狀像朵炸開的藥花,邊緣處的皮膚扭曲外翻,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可怖。
淩雪的瞳孔驟然收縮:“藥王穀的煉藥燙傷……你是穀裏的人?”
藥王穀的弟子都知道,煉藥時若不慎被藥鼎裏的火星濺到,就會留下這樣的疤痕。尤其是煉製劇毒“牽機引”時,火星帶著藥性灼燒皮膚,愈合後會形成獨特的花瓣狀紋路。這種燙傷,整個藥王穀不超過五人有。
梁上人抬起手,用指尖輕輕撫摸那道疤痕,動作溫柔得像在觸碰稀世珍寶:“二十年前,我還是穀裏最年輕的藥童,跟著你娘學煉藥。她總說,我的手比誰都巧,將來一定能成大器。”
他的聲音突然哽咽,眼淚毫無預兆地湧出來,混著臉上的血汙砸在地上,濺起細小的水花:“我是你娘的親弟弟,你們該叫我一聲表舅。”
二、還魂之謎
“表舅?”淩霜喃喃自語,這個稱呼像道驚雷在腦海裏炸開。她從未聽任何人提起過母親還有弟弟,穀主的卷宗裏,母親的家人一欄永遠是空白。
“當年我貪玩,偷偷跑出穀去看燈會,回來時就隻剩一座孤墳了。”梁上人抹了把臉,血和淚混在一起,在臉上畫出猙獰的痕跡,“穀主說我姐姐是難產死的,可我在她墳前守了三個月,夜夜都聽見她的哭聲,說她的孩兒好冷。”
他突然激動起來,聲音陡然拔高:“直到三年前,我潛入穀裏的禁地,才在那隻青銅鼎裏找到了真相!穀主早就算出你們姐妹命中帶煞,需要至親的骨肉做藥引才能化解,那個男娃……從生下來那天起,就是你們的替死鬼!”
“你偷還魂草,是想讓他活過來?”淩雪的聲音有些發顫,卻依舊保持著鎮定。三天前,藥王穀的鎮穀之寶還魂草不翼而飛,穀主震怒,派她們姐妹和沈硯之追查,一路追到這座破廟。
梁上人突然笑出聲,笑聲淒厲得像夜梟啼哭:“活過來?那草能讓死人複生嗎?我不過是想把他的屍骨從鼎裏取出來,好好安葬。可穀主把他的骨頭碾碎了,和著子母蠱的蟲卵封在鼎裏,說這樣才能保你們姐妹平安。”
“子母蠱……”淩霜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她腕間有一道淺粉色的疤痕,是五歲那年突然出現的,穀主說那是護命的印記,可每逢月圓之夜,那裏總會傳來鑽心的疼痛。
“你以為那蠱是養在誰身上?”梁上人死死盯著淩霜的手腕,眼神裏充滿了悲憫,“母蟲在那孩子的屍骨裏,子蟲在你身上。你們姐妹能平安長大,全靠那孩子的魂魄吊著一口氣。”
話音未落,淩霜突然痛呼出聲,手腕上的疤痕像是被火鉗燙過一般,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她看見那道疤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腫脹,仿佛有什麽東西要從皮膚裏鑽出來。
“姐姐!”淩雪急忙上前扶住她,指尖觸到那滾燙的皮膚,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怎麽會這樣?”
“因為他在哭啊。”梁上人的聲音突然變得飄忽,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們的弟弟,他一直都在哭。每次你們靠近他的屍骨,他就會疼,你也會跟著疼。”
淩霜的眼前陣陣發黑,過往的記憶碎片在腦海裏飛速閃過——小時候總做同一個夢,夢裏有個模糊的嬰孩在哭;每次去後山,都會莫名心慌;還有師父給的安神香,總帶著股淡淡的血腥味……原來那些被忽略的細節,全都是真相的碎片。
沈硯之突然動了。他的劍如閃電般出鞘,寒光一閃,已抵在梁上人的後心。劍身冰涼,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那人劇烈的心跳,像擂鼓般急促。
“沈公子且慢。”淩雪突然伸手攔住他,目光落在梁上人手中的血玉上,“他手裏的血玉,或許能解開子母蠱。”
沈硯之的劍頓在半空,劍尖離梁上人的後心不過寸許。他看向淩雪,眼神裏帶著詢問。淩雪回以一個堅定的眼神,輕聲道:“我娘留下的手劄裏說過,雙玉合璧能破百毒,或許也能壓製子母蠱。”
梁上人突然劇烈地掙紮起來,嘶聲吼道:“別碰那玉!那是我姐姐用最後一口氣溫養的,裏麵有她的魂魄!”
“你若想讓你姐姐安息,就該讓我們試試。”淩霜強忍著腕間的劇痛,聲音因疼痛而斷斷續續,“若真是子母蠱,不解除的話,我活不長,你外甥的魂魄,恐怕也永遠不得安寧。”
梁上人愣住了,掙紮的動作漸漸停下。他低頭看著手中的血玉,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麵的紋路,像是在做一個艱難的抉擇。油燈的火苗又晃了晃,將他的影子投在牆上,忽明忽暗,像個搖擺不定的幽靈。
三、往事如刀
“罷了。”良久,梁上人終於鬆開了緊握血玉的手,聲音裏帶著種塵埃落定的疲憊,“反正我也活不成了,就遂了你們的願吧。”
沈硯之的劍微微收了收,卻依舊保持著戒備。淩雪上前一步,從懷中取出淩霜的那半塊血玉,小心翼翼地遞向梁上人。兩瓣血玉在空中靠近,尚未接觸,就已發出淡淡的紅光,像兩顆跳動的心髒。
“當年你娘把血玉一分為二,一半給你,一半埋在那孩子的屍骨旁。”梁上人看著兩瓣血玉,眼神溫柔得像在看稀世珍寶,“她說這樣,就算陰陽相隔,你們姐弟也能感應到彼此的存在。”
兩瓣血玉終於拚合在一起,紅光驟然變亮,在破廟裏投下斑駁的光影。淩霜腕間的疼痛突然減輕了許多,她驚訝地看著那道疤痕,發現它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淡,像冰雪消融。
“這血玉裏,有你娘的心頭血。”梁上人的聲音帶著種遙遠的恍惚,“當年她立血咒時,把自己的魂魄也封在了裏麵,就是為了護你們姐弟周全。”
紅光中,漸漸浮現出一個模糊的身影。那是個穿著素白衣裙的女子,眉眼溫柔,正抱著一個繈褓,輕聲哼唱著搖籃曲。淩霜和淩雪同時愣住了,那眉眼,像極了她們在畫像上見過的母親。
“娘……”淩霜喃喃自語,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了出來。
女子似乎感應到了什麽,緩緩轉過頭,對著她們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她的嘴唇動了動,像是在說什麽,卻聽不見聲音。但淩霜和淩雪都懂了,那是在說“別怕”。
“當年穀主發現你娘用自己的魂魄護著那孩子,怕壞了他的計劃,就把血玉分成兩半,想斷了你們的聯係。”梁上人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恨意,“他還騙我說,你娘是被那孩子克死的,讓我恨了他十六年。”
紅光中的女子突然變得痛苦起來,她抱著繈褓的手用力收緊,像是在抵擋什麽。繈褓裏傳來嬰兒的哭聲,淒厲得讓人心碎。女子抬頭望向某個方向,眼神裏充滿了哀求,嘴唇不停地動著,像是在說“放過他”。
“那是穀主在強行剝離她的魂魄。”梁上人紅了眼眶,聲音哽咽,“他怕你娘的魂魄阻礙他煉蠱,就用符咒鎮壓了十六年。若不是我偷了還魂草,用它的靈氣暫時衝破符咒,你們根本見不到她。”
紅光突然劇烈地閃爍起來,女子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她最後看了一眼淩霜和淩雪,露出一個悲傷的笑容,然後化作點點熒光,融入血玉之中。兩瓣血玉的紅光漸漸暗淡下去,最終恢複了溫潤的光澤,安靜地躺在淩雪手中。
破廟裏一片寂靜,隻有油燈的劈啪聲和窗外的風雪聲。淩霜和淩雪站在原地,淚流滿麵,腦海裏反複回放著剛才的畫麵。沈硯之默默地收回了劍,看著她們,眼神裏充滿了複雜的情緒。
“還魂草的靈氣快耗盡了,我也該走了。”梁上人突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死水,“能讓你們姐弟見上一麵,我也算了了一樁心願。”
“你要去哪裏?”淩雪急忙問道,“穀主那邊,我們可以……”
“不必了。”梁上人打斷她,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我偷了還魂草,本就沒打算活著回去。再說,我害了那麽多護穀弟子,也該償命了。”
他看著手中的血玉,眼神溫柔:“隻是可惜,沒能親手把那孩子的屍骨好好安葬。”
“我們會去的。”淩霜擦了擦眼淚,語氣堅定,“我們會把弟弟的屍骨從禁地裏取出來,好好安葬,讓他和娘團聚。”
梁上人笑了,笑得像個孩子。他突然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包,扔給淩霜:“這是還魂草的種子,種在那孩子的墳前,或許能讓他安息。”
淩霜接住布包,入手溫熱,像是還帶著生命的氣息。她抬頭想再說些什麽,卻發現梁上人已經閉上了眼睛,身體軟軟地從梁上墜落。沈硯之眼疾手快,伸手接住他,卻發現他已經沒了氣息,臉上還帶著釋然的笑容。
四、塵埃落定
破廟外的風雪不知何時停了,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沈硯之找了塊平整的土地,將梁上人安葬在破廟後麵,沒有立碑,隻在墳前插了根枯樹枝,上麵係著那兩瓣合二為一的血玉。
“他說想陪著姐姐和外甥,這樣也算遂了他的願。”淩雪看著那根枯樹枝,輕聲說道。
淩霜點點頭,將還魂草的種子撒在墳前。種子接觸到泥土,瞬間發出淡淡的綠光,像是有了生命。她知道,等到來年春天,這裏一定會長出一片青翠的還魂草,守護著沉睡的靈魂。
“我們該回穀裏了。”沈硯之收拾好行囊,聲音平靜,“有些事,總該有個了斷。”
淩霜和淩雪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堅定。她們轉身跟著沈硯之走出破廟,陽光透過雲層灑下來,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淩霜低頭看了看腕間,那道疤痕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了,隻剩下淡淡的印記,像一枚溫柔的勳章。
回到藥王穀時,穀主正在藥王殿裏打坐。看見她們回來,他緩緩睜開眼睛,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沒有驚訝,也沒有憤怒,仿佛早就料到了這一天。
“你們都知道了?”他輕聲問道。
淩霜將合二為一的血玉放在桌上,玉麵在晨光中泛著溫潤的光澤:“表舅都告訴我們了。”
穀主看著那血玉,眼神複雜,有愧疚,有痛苦,還有一絲釋然。他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當年我算出你們姐妹命中有大劫,需至親骨肉的心頭血才能化解,可我沒想到……”
“沒想到我娘會用自己的命換我們活下來,更沒想到你會對我弟弟下毒手。”淩霜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種冰冷的決絕,“你口口聲聲說慈悲為懷,卻用一個嬰兒的性命煉蠱,這就是藥王穀的道嗎?”
穀主閉上眼睛,長長的歎了口氣:“是我執迷不悟了。當年我太怕失去你們,怕對不起你娘的托付,才會走上歧途。這些年,我夜夜被噩夢纏繞,看見那孩子在鼎裏哭,看見你娘跪在我麵前求我……”
他從懷中掏出一把鑰匙,放在桌上:“禁地的門開了,你們去把那孩子的屍骨取出來吧。還有那些被我鎮壓的魂魄,也該讓它們安息了。”
淩霜和淩雪對視一眼,拿起鑰匙轉身向禁地走去。沈硯之跟在她們身後,默默地守護著。禁地裏陰暗潮濕,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正中央的青銅鼎裏,果然放著一堆細小的屍骨,旁邊散落著一些符咒,上麵的朱砂已經發黑。
淩雪小心翼翼地將屍骨捧出來,用絲帕仔細擦拭幹淨。那些骨頭細小得可憐,最大的也不過手指長短,讓人很難想象,這曾經是一個鮮活的生命。
“弟弟,我們帶你回家。”淩霜的聲音哽咽,眼淚滴落在屍骨上,像一顆顆晶瑩的珍珠。
她們將屍骨帶回後山,選了塊向陽的山坡安葬。淩霜將還魂草的種子撒在墳前,又把合二為一的血玉埋在土裏。做完這一切,姐妹倆並肩站在墳前,看著初升的太陽灑下溫暖的光芒,突然覺得心裏從未有過的平靜。
“娘和弟弟,終於可以安息了。”淩雪輕聲說道,臉上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淩霜點點頭,轉頭看向沈硯之。他站在不遠處,正望著她們,眼神溫柔得像春風。看見淩霜看過來,他微微一笑,舉起手中的劍穗,上麵係著兩截新的紅繩,在陽光下格外鮮豔。
“穀主說,他會閉關懺悔,以後藥王穀就交給我們了。”淩雪走過來,挽住淩霜的胳膊,“我們以後,再也不用活在謊言裏了。”
淩霜看著遠處的山穀,那裏雲霧繚繞,像一幅水墨畫。她突然想起表舅臨終前的笑容,想起母親在紅光中溫柔的眼神,想起弟弟淒厲的哭聲。那些痛苦的過往,終於像冰雪般消融,化作滋養新生的養分。
“走吧,”她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