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集:假童露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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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川雪,藥杵毒
寒川之巔的風裹著冰碴,刮在臉上像鈍刀割肉。淩霜踩著碎裂的冰棺木板後退,靴底碾過幾粒暗紅色的血珠——那是沈硯之的血,剛才為了護她躲開影閣死士的透骨釘,他左肩又添了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霜兒,左後方三步!”淩雪的聲音穿透廝殺聲傳來,伴隨著長劍劃破空氣的銳鳴。淩霜猛地矮身,一支淬了黑毒的弩箭擦著她的發梢飛過,釘進身後的冰壁,箭尾的翎羽還在嗡嗡震顫。
她反手抽出腰間的短匕,借著淩雪劈開兩名死士的空檔,旋身刺向側麵襲來的黑衣人。匕首沒入對方咽喉的瞬間,眼角餘光瞥見一道灰影從混戰的縫隙裏竄出,直奔淩雪的後心。
是那個“老藥童”。
自打在毒瘴林外接過那串裹著金箔的糖葫蘆,淩霜就覺得不對勁。沈硯之昏迷前塞給她的竹管裏寫得清楚:“老藥童耳後有痣,若遇假的,用砒霜拌飯。”可眼前這位鬥笠壓得極低的老漢,方才躲避冰棱時側臉閃過,耳後光潔得像塊剛打磨過的暖玉。
“雪兒小心!”淩霜的提醒剛出口,灰影已經揚手甩出了什麽東西。那物事在空中劃過一道暗黃的弧線,帶著淡淡的苦杏仁味——是藥王穀用來搗藥的紫楠木杵,此刻卻成了淬毒的凶器。
淩雪正被影閣閣主纏住,寒川劍在她掌心流轉出冰藍色的光,劍氣逼得對方連連後退。可那藥杵來得太急,角度刁鑽,恰好是她轉身收劍的死角。淩霜幾乎是憑著本能撲過去,左手抓住淩雪的腰帶往側後方猛拽,右手的短匕迎著藥杵擲出。
“鐺”的一聲脆響,匕首與藥杵撞在一處。藥杵被震得偏離方向,擦著淩雪的肩頭砸在冰地上,裂開一道細紋,黑色的毒液順著裂紋滲出來,在冰麵蝕出幾個小坑。
“你不是老藥童。”淩霜按住還在踉蹌的淩雪,目光死死盯住那灰影。剛才拉扯間,對方的鬥笠被冰棱勾了一下,露出半張臉——下頜線緊繃,根本不像年過花甲的老人。
灰影悶哼一聲,突然從背後抽出另一支藥杵,這次是通體漆黑的烏木杵,杵頭還沾著未幹的血漬。“既然被你識破了,那就沒必要裝了。”他的聲音陡然變尖,像是用指甲刮過冰麵,“淩霜,你和你那死鬼娘一樣,都長了雙礙事的眼睛。”
說話間,他猛地扯掉鬥笠。一張年輕的臉暴露在風雪裏,眉眼間竟與不遠處正和沈硯之纏鬥的叛徒有七分相似,隻是嘴角多了道猙獰的疤,從鼻翼一直延伸到下頜。最刺眼的是他左耳後,一顆黑痣像滴凝固的血,在蒼白的皮膚上格外醒目。
沈硯之的話在淩霜腦海裏炸開:“老藥童耳後有痣,若遇假的……”不對,沈硯之明明說真正的老藥童耳後有痣,可眼前這人有痣,卻被識破是假的。那反過來——
“真正的老藥童,耳後根本沒有痣。”淩霜的聲音發顫,不是因為冷,而是因為一種刺骨的寒意正從腳底往上爬,“沈硯之故意說反了,他早就知道,你會冒充他。”
假藥童的臉色變了變,隨即冷笑起來:“那又如何?一個廢人而已,十年前就該爛在藥缸裏了。”他揮著烏木杵衝過來,杵頭的毒液在風雪中甩出細小的黑珠,“你以為當年藥王穀那場大火,真能燒死所有人?你娘藏起來的還魂草,早就該歸我了!”
淩霜側身避開,右手按住腰間的火紋玉佩。玉佩被體溫焐得發燙,貼在皮膚上能感覺到細微的震動——那是子蠱殘留的餘韻,雖然母蠱已被滅,可蠱蟲留下的印記還在,讓她能隱約察覺到對方體內的氣息。
這氣息很熟悉。像當年在藥王穀後山,偷偷跟著她和淩雪、總愛偷摘藥圃裏甘草的小藥童。那個總愛跟在老藥童身後,耳後光溜溜、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的男孩。
“你是阿竹。”淩霜的聲音輕得像雪,“老藥童撿來的孤兒,總說要教你認全所有藥草。”
假藥童——阿竹的動作猛地頓住。烏木杵停在離淩霜咽喉三寸的地方,毒液滴落在她的衣襟上,燒出一個小小的黑洞。“你記得我?”他的聲音裏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隨即又變得狠戾,“記得又怎樣?他把你當親女兒疼,我呢?我隻能在藥爐邊燒火,連碰一下還魂草都要被他用戒尺打手心!”
淩雪趁機繞到阿竹身後,寒川劍直指他的後心:“放開她!”劍氣在他頸後劃出一道血痕,冰藍色的劍光映得他的臉愈發扭曲。
“放開?”阿竹突然笑起來,笑得肩膀都在抖,“我為什麽要放開?當年他就是這樣護著你,眼睜睜看著我被影閣的人抓走,連一句阻攔都沒有!”他猛地轉頭看向淩霜,眼睛裏布滿血絲,“你知道被影閣的人灌毒藥、練藥人有多痛嗎?你知道每次月圓,骨頭縫裏像有蟲子在啃噬是什麽滋味嗎?”
他的目光掃過淩霜心口的位置,那裏有一道淺淺的疤痕,是當年為了救淩雪被毒蛇咬傷留下的。“你娘臨死前把還魂草籽種進你身體裏,憑什麽?就因為你是穀主的女兒?我也是藥王穀的人!我也該得到還魂草!”
沈硯之不知何時掙脫了叛徒的糾纏,捂著流血的左肩走過來。他的臉色蒼白如紙,嘴角還掛著黑血,顯然“七日追魂散”的毒性又發作了。“當年老藥童把你藏在枯井裏,自己引開了影閣的人。”他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他不是不救你,是他被抓住了,還被煉成了藥人,連自己是誰都忘了。”
阿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你胡說!”他尖叫著揮起烏木杵砸向沈硯之,“他早就死了!在那場大火裏燒成灰了!”
“他沒死。”沈硯之避開他的攻擊,從懷裏掏出一個用布包著的東西。布被血浸透了,打開時露出一支幹枯的甘草。甘草的根部被人用紅線纏了又纏,打成一個笨拙的結。“這是老藥童給你的。他說你總偷甘草吃,怕你蛀牙,特意曬了這支最甜的,想等你回來給你。”
阿竹的動作僵住了。他死死盯著那支甘草,眼睛裏的血絲一點點蔓延開來,像蛛網一樣覆蓋了整個眼白。“不可能……”他喃喃自語,“他明明……明明把我推給了影閣的人……”
“他是為了讓你活下來。”淩霜輕聲說,“影閣的人說,隻要交出一個藥童,就不燒藥圃。老藥童知道你最機靈,藏在枯井裏能活,所以才……”
她的話沒說完,就被阿竹的嘶吼打斷:“我不要活!我不要像個怪物一樣活著!”他猛地舉起烏木杵,這次不是對著任何人,而是狠狠砸向自己的太陽穴,“我要讓你們都陪我死!”
“住手!”淩雪的劍更快,在他砸到自己之前,劍刃已經架在了他的手腕上。寒川劍的寒氣順著他的手臂蔓延上去,凍住了他的動作,也凍住了他眼角滑落的淚水。
阿竹看著那支幹枯的甘草,突然癱坐在冰地上。烏木杵從他手裏滑落,砸在冰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他總說……總說甘草是最溫和的藥,能解百毒。”他的聲音哽咽著,像個迷路的孩子,“可他不知道……有些毒,連甘草也解不了。”
沈硯之走過去,將那支甘草放在他的手裏。“老藥童死前,一直念叨你的名字。”他蹲下身,看著阿竹耳後的黑痣,“這痣是影閣的人給你點的,用來控製你的藥人蠱,對嗎?”
阿竹的手指顫抖著握住甘草,幹枯的草葉在他掌心碎成粉末。“是。”他低聲說,“他們說,隻要我殺了你和淩霜,拿到還魂草,就給我解蠱。”他抬起頭,看著淩霜,“可我知道,他們在騙我。藥人一旦煉成,根本沒有解藥。”
風雪突然變大了,卷著冰碴打在人臉上生疼。遠處,叛徒被沈硯之之前布下的藥粉困住,正瘋狂地嘶吼、掙紮,像困在網裏的野獸。
“老藥童說,你小時候總愛偷喝他泡的甘草茶。”淩霜蹲下身,將自己的火紋玉佩解下來,放在阿竹的另一隻手裏,“他說你心不壞,隻是被窮怕了。”
玉佩的溫度透過阿竹冰冷的手指傳過來,帶著淡淡的藥香。那是藥王穀特有的氣息,是陽光曬過藥圃、甘草混著薄荷的味道。阿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下來,砸在玉佩上,暈開一小片水漬。
“他還說……”阿竹哽咽著,聲音斷斷續續,“等還魂草開花,就教我做甘草糖……像你小時候愛吃的那種,外麵裹著一層糖霜,甜絲絲的……”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握著玉佩的手指漸漸鬆開。烏木杵上的毒液順著他的手腕流進血管,原本蒼白的皮膚泛起詭異的青黑色。他看著淩霜,嘴角突然扯出一個很輕的笑,像個終於得到糖果的孩子。
“告訴老藥童……我找到甘草了……”
話音落下,他的頭歪向一邊,手裏的甘草粉末被風吹散,混在漫天風雪裏,消失不見。
淩霜撿起落在冰地上的火紋玉佩,玉佩上還殘留著阿竹的體溫。她將玉佩重新係好,貼在胸口,能感覺到那細微的震動似乎平息了些。
沈硯之走過來,將一件厚厚的披風披在她身上。“他解脫了。”他輕聲說,聲音裏帶著疲憊。左肩的傷口還在流血,染紅了半邊衣襟,可他的眼神很平靜,像寒川之巔化不開的冰雪。
淩雪收起寒川劍,走到淩霜身邊,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涼,帶著劍上的寒氣,可握得很緊。“我們該結束這一切了。”她看向被困在藥粉裏、還在瘋狂掙紮的叛徒,聲音裏沒有一絲溫度。
淩霜點點頭,站起身。風雪吹起她的發絲,貼在臉頰上,帶著冰涼的觸感。她看向遠處冰崖的方向,那裏有沈硯之埋下的炸藥,有初代閣主的枯骨,有藥王穀和寒川劍派糾纏了百年的恩怨。
“嗯。”她輕聲應著,反手握住淩雪的手。姐妹倆的手交握在一起,火紋玉佩與冰紋玉佩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像極了當年在藥王穀,老藥童敲響的晨鍾。
沈硯之看著她們相握的手,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淺笑。他握緊了手裏的劍,劍穗上的鈴鐺在風雪中輕輕搖晃,發出細碎的響聲,混著遠處叛徒不甘的嘶吼,構成了寒川之巔最後的序曲。
該結束了。為了藥王穀的雪,為了寒川的冰,為了那些在歲月裏化作藥香與劍光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