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集:祭壇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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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川血草
淩霜的劍尖離假藥童咽喉隻有三寸時,那人突然笑了。
血沫從他嘴角湧出,混著未散盡的毒霧在雪地裏暈開淡紫的痕跡。寒川之巔的風卷著碎冰打在他臉上,那張與叛徒柳乘風有七分相似的臉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下去,但他眼裏的瘋狂卻像淬了火的針,死死釘在淩霜心口。
“你以為……柳乘風是為了什麽?”他嗬嗬地笑,喉管裏像卡著破風箱,“藥王穀三百七十二口人……燒了三天三夜,骨頭都成了灰……你真當是影閣貪那點藥材?”
淩霜握劍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劍柄上的冰紋被掌心的汗浸得發滑,她看見自己映在劍身上的臉——和母親臨終前藏進暗格裏的畫像有七分像,隻是那雙本該含著暖意的眼睛,此刻正結著薄冰。
沈硯之靠在冰洞邊緣,胸口的血洞還在滲血。他剛用最後力氣劈開影閣閣主的噬心掌,此刻連說話都帶著氣音:“別信他……”
“信不信由你。”假藥童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像是要把心肝都咳出來。他掙紮著抬起手,枯瘦的手指指向淩霜小腹的位置,“藥王穀的根……從來不是那些藥圃,是‘還魂草’。傳說能解百毒,克天下奇功……影閣覬覦了三十年,柳乘風也等了三十年。”
淩雪的寒川劍嗡鳴一聲,劍穗掃過假藥童手腕。她的寒脈在剛才的混戰中幾乎耗盡,此刻指尖凝著的冰晶正一片片往下掉:“胡說!我師父說過,藥王穀滅門是影閣忌憚穀主醫術,怕他救了太多正道人士!”
“醫術?”假藥童笑得更瘋了,“穀主沈若微那雙手,能活死人肉白骨,可影閣要的不是救人的本事,是殺人的法子!還魂草能克噬心功,你以為影閣閣主為什麽費盡心機假死?他怕的從來不是劍,是草!”
淩霜的呼吸突然滯住。她想起七歲那年,穀裏燒起大火的前夜,母親把她抱進地窖。昏暗的油燈下,母親掌心的血珠滴在她肚臍上方,燙得像團火。當時母親說:“霜兒,這是我們沈家的根,守住它,比守住性命更重要。”
那時她隻當是母親怕她冷,把暖玉貼在她身上。直到三年前在藥王穀舊址的廢墟裏,她從母親墳前的柏樹下挖出半塊火紋玉佩,才隱約覺得當年的事藏著蹊蹺。
“柳乘風是穀主的師弟,”假藥童的聲音越來越低,卻像重錘敲在冰麵上,“他早就和影閣勾結了。滅門那天,是他親手鎖了穀門,放的火。可他翻遍了藥庫、密室,連穀主的屍骨都燒成了灰,也沒找到還魂草。”
沈硯之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出的血濺在雪地上,像朵綻開的紅梅。他望著淩霜,眼裏的焦急幾乎要溢出來:“霜兒,別聽他挑撥……”
“挑撥?”假藥童突然直起脖子,像是回光返照,“他怎麽會告訴你?他是寒川守墓人的後代,當年被沈若微救上山,不過是為了讓他護著冰棺裏的傀儡!他連自己的身世都瞞著你,還會告訴你……你就是那株草?”
“你說什麽?”淩雪的劍猛地向前送了半寸,劍尖刺破了假藥童的皮膚,滲出血珠。
“還魂草百年才結一粒籽,”假藥童的目光死死黏在淩霜臉上,像是要刻進骨頭裏,“沈若微早就算到有這一天,把草籽種進了自己女兒身子裏。用血脈養著,用內力催著……淩霜,你以為你每次運功療傷為什麽總覺得小腹墜痛?”
淩霜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她想起十五歲那年第一次為沈硯之療傷,內力耗盡後疼得在地上打滾;想起半年前闖毒瘴林,為了護住昏迷的沈硯之強行催穀藥王穀秘術,醒來時咳出的血裏帶著細碎的草屑;想起剛才為了逼退影閣死士,雙掌拍出的瞬間,小腹像是被無數根針同時紮穿……
“那草籽在你腸子裏紮根了,”假藥童笑得眼淚都流出來,混著血珠滾落在雪地裏,“你每用一次內力,它就長一寸。根須纏在你的經脈上,汲取你的血氣……等它破土而出的時候,就是你的死期!”
“閉嘴!”淩雪的寒脈突然爆發,周身的雪瞬間凝結成冰刺,齊齊刺向假藥童。但他像是感覺不到疼痛,隻是死死盯著淩霜,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
“柳乘風不知道……他到死都在找那株草。他以為把你留在身邊當藥人,總能找到克製影閣的法子……卻不知道,他要找的東西,早就長在他最想毀掉的人身體裏……”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眼睛裏的光一點點熄滅。最後望向淩霜的眼神裏,竟分不清是恨還是憐憫。
“沈若微好算計啊……用女兒的命養草,用草的命護天下……可到頭來,還不是要……同歸於盡……”
最後一個字消散在風裏時,他的頭猛地垂了下去,徹底沒了聲息。
雪地裏突然安靜得可怕,隻有寒川的風卷著冰粒呼嘯而過,像是無數冤魂在哭嚎。
淩霜僵在原地,手裏的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她下意識地按住小腹,那裏果然傳來熟悉的墜痛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仿佛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在皮膚下蠕動、生長,根須順著血管蔓延,每一次心跳都帶著撕裂般的疼。
“霜兒……”沈硯之掙紮著想站起來,卻牽動了傷口,疼得悶哼一聲。
淩雪快步扶住他,回頭看向淩霜時,聲音都在發顫:“別信他的鬼話!他是柳乘風的弟弟,從小就跟著柳乘風作惡,嘴裏哪有一句真話?”
淩霜沒有說話,隻是緩緩蹲下身,指尖撫過假藥童冰冷的臉頰。這人剛才甩出淬毒的藥杵時,她明明可以一劍刺穿他的心髒,卻鬼使神差地偏了半寸。現在想來,或許是因為在他身上,看到了太多和自己相似的東西——被命運擺布,被仇恨裹挾,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棋子還是執棋人。
她突然想起母親臨終前的眼神,那樣決絕又溫柔。當時地窖外傳來柳乘風的叫喊聲,母親把半塊玉佩塞進她手裏,在她耳邊說:“記住,無論將來遇到什麽,都要好好活著。活著,才有希望。”
那時她以為“希望”是指活下去報仇,現在才明白,母親說的或許是別的意思。
“他說的是真的。”淩霜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麽,“我娘當年給我種下的,確實不是暖玉。”
她解開衣襟,露出小腹上淡紅色的印記。那印記像株蜷縮的草,邊緣隱隱泛著青色,在雪白的肌膚上顯得格外詭異。以前她總以為是胎記,現在看來,分明是草籽紮根的痕跡。
“半年前在毒瘴林,我咳出的血裏有草屑。”她慢慢說著,指尖撫過那片肌膚,“剛才和影閣閣主交手時,我感覺到它在動,好像要破體而出。”
淩雪的臉色瞬間變得和她一樣白:“那我們現在就去找解藥!寒川的冰髓能凍住蠱蟲,一定也能凍住這草籽!”
“凍不住的。”沈硯之突然開口,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還魂草性屬至陽,遇寒則瘋長。剛才在冰洞我就發現了,霜兒每次靠近寒潭,那草的氣息就會變強。”
他掙紮著從懷裏掏出一本殘破的古籍,是剛才在冰洞找到的寒川守墓人手記。泛黃的紙頁上記載著還魂草的傳說:“百年生,以血養,遇內力則長,破體則亡,其根可克天下奇功,其籽能解世間劇毒。”
字跡在淩霜眼前模糊起來。她突然想起柳乘風每次看她的眼神,那種混雜著貪婪與厭惡的目光;想起影閣死士總在她運功時格外興奮;想起沈硯之每次阻止她強行催穀內力時的焦急……原來所有人都知道些什麽,隻有她自己被蒙在鼓裏。
“所以我娘不是為了護我,是為了護這株草?”她的聲音有些發飄,像是在問別人,又像是在問自己,“藥王穀滅門,三百多條人命,都隻是為了讓我活著養草?”
“不是的!”沈硯之突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你娘是想讓你活著!手記裏說還魂草需以至親血脈滋養,若宿主身亡,草籽也會枯死。她把草籽種在你身體裏,既是為了保護草籽,更是為了讓影閣投鼠忌器!”
他的指尖微微顫抖,胸口的血又開始往外滲:“我師父當年收留我,就是因為知道守墓人血脈能暫時壓製還魂草生長。我故意扮作采花賊引開影閣追殺,就是怕他們發現你的秘密……霜兒,你娘是想讓你活著,我們都想讓你活著。”
淩霜望著他蒼白卻堅定的臉,突然想起十年前在藥王穀的桃樹下,少年背著藥簍朝她跑來,手裏舉著串糖葫蘆,陽光落在他發梢,像鍍了層金。那時他說:“霜兒妹妹別怕,以後我護著你。”
原來有些承諾,從一開始就藏著這麽多不為人知的沉重。
“可它在長啊。”淩霜的聲音帶著哭腔,像是迷路的孩子,“剛才我為了救你,用了十成功力。現在它就在我肚子裏,我能感覺到它的根須在往心髒的方向長……”
她突然抓住淩雪的手,姐姐的手因為寒脈反噬總是冰涼的,此刻卻用力回握她:“雪兒,你還記得師父墓前的石碑嗎?背麵刻著‘冰融蠱死’,或許……”
“不行!”淩雪立刻打斷她,眼眶通紅,“寒脈克萬物,強行用寒脈凍住草籽,你的經脈會一起被凍裂的!”
“可除此之外,還有別的辦法嗎?”淩霜望著遠處影閣追兵留下的血跡,聲音輕得像歎息,“柳乘風雖然死了,但影閣還有殘餘勢力。他們要是知道還魂草在我身上,一定會不擇手段來搶。到時候,不僅是我們,整個江湖都會被卷進來。”
沈硯之突然咳嗽起來,咳出的血落在雪地上,暈開一小片猩紅。他從懷裏掏出個油紙包,裏麵是半塊曬幹的柏樹葉——是從淩霜師父墓前摘的,據說能解百毒。
“我剛才在冰洞找到的,”他把柏葉塞進淩霜手裏,指尖的溫度透過粗糙的紙傳來,“守墓人手記裏說,還魂草雖烈,卻怕柏葉的清氣。雖然不能根除,但能暫時壓製它生長。”
他望著淩霜的眼睛,認真得像是在立誓:“我會找到徹底根除的法子。寒川的古籍裏一定有記載,藥王穀的秘典裏也一定藏著線索。在那之前,我們一起想辦法,好不好?”
淩霜看著他胸口不斷擴大的血漬,突然想起假藥童最後那句話——“用女兒的命養草,用草的命護天下,可到頭來,還不是要同歸於盡”。
風卷著雪落在她臉上,冰冷刺骨。她突然握緊手裏的柏葉,抬頭看向淩雪和沈硯之,眼裏的迷茫漸漸被一種堅定取代。
“好。”她輕聲說,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但不是等它長到穿腸而出,是我們主動找到它的弱點。我娘用命護住的東西,不該成為索命的枷鎖。”
她撿起地上的劍,用袖口擦去上麵的雪。劍身映出她此刻的臉,眉眼間已沒了剛才的慌亂,隻剩下平靜的決絕。
“柳乘風說我是孽種,假藥童說我是養草的容器,影閣把我當成救命的藥引。”她握緊劍柄,轉身望向寒川深處,那裏隱約能看見影閣殘餘勢力撤退的痕跡,“但我是淩霜,是藥王穀穀主的女兒,是沈硯之要護的人,是淩雪的妹妹。”
小腹的墜痛感又傳來,比剛才更清晰,像是在回應她的話。但這一次,淩霜沒有退縮,反而挺直了脊背。
“想讓我死?”她輕聲說著,聲音被風卷向遠方,帶著凜冽的鋒芒,“先問問我手裏的劍,問問寒川的雪,問問我身體裏這株草——它答應不答應。”
淩雪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寒脈的冷氣順著指尖傳來,卻奇異地緩解了小腹的疼痛。沈硯之也扶著冰壁慢慢站起來,胸口的血跡雖然刺眼,但眼神裏的堅定從未改變。
三個人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交疊在雪地裏,像是早就注定要這樣並肩而立。
遠處的風裏傳來影閣殘餘勢力的動靜,隱約還有人在喊著“還魂草”的名字。但淩霜已經不再害怕,她知道,隻要他們三個在一起,就算身體裏長著能致命的草,就算前路鋪滿刀山火海,也一定能找到屬於自己的生路。
畢竟,活著的希望,從來都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掙來的。就像母親當年用性命護住的,從來都不隻是一株草,是整個藥王穀活下去的信念。
現在,該輪到她來守護這份信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