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7集:尋找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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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材記
    晨露還凝在雙生穀的草葉上時,阿竹已經背著藤編背簍站在了穀口。竹簍裏裝著水囊、幾塊麥餅,還有一把磨得鋥亮的小柴刀——這是他們今日進山尋物的全部家當。風痕正低頭檢查著腳上的草鞋,粗麻繩勒過腳踝的地方已經磨出了淺痕,他抬手將繩子緊了緊,抬頭看向溫如霜:“古籍裏說的那片‘多生異草’的坡地,約莫要走兩個時辰?”
    溫如霜手裏捏著半張泛黃的羊皮紙,上麵是前人手繪的山林圖譜,墨跡早已被歲月暈得發淡。她指尖點在一處用朱砂標出的三角符號上:“按圖上標記,應該是在鷹嘴崖下。隻是這圖繪製於百年前,山路怕早已變了模樣。”
    三人相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凝重。自打糖龍技藝傳遍周邊城鎮,製作糖龍所需的主料“蜜香藤”便日漸緊缺。這藤條隻在雙生穀周邊的山穀裏生長,需得是向陽的坡地,還要有常年浸潤的霧氣滋養,一年才能收割一季。先前需求量少時還能應付,可如今不僅本地的學堂要用,連百裏外的州府都派人來采買,庫存早已見了底,市麵上的蜜香藤價格翻了三倍,不少尋常百姓想學這門手藝,光是買材料就望而卻步。
    “總得試試。”阿竹將背簍往肩上提了提,竹簍帶子勒得肩膀生疼,她卻像是毫無察覺,“就算找不到能替代的,多尋些蜜香藤也好。”
    山路比預想中更難走。起初還是能落腳的土路,兩旁長滿了齊腰的蕨類植物,葉片上的露水打濕了褲腳,涼絲絲地貼在皮膚上。再往深處走,路就漸漸被藤蔓和荊棘淹沒,風痕走在最前麵,用柴刀劈開擋路的枝條,刀刃砍在硬木上發出“咚咚”的悶響,偶爾驚起幾隻羽色斑斕的山雀,撲棱棱地鑽進頭頂的樹冠裏,攪得晨霧一陣晃動。
    “歇口氣吧。”走了約莫一個時辰,溫如霜忽然停下腳步,指著前方一棵歪脖子鬆樹,“這樹的形態和圖上畫的‘迎客鬆’很像,按圖記,前麵該有處山泉。”
    果然,繞過鬆樹便聽到潺潺水聲。一汪清潭嵌在幾塊巨石中間,泉水從石縫裏湧出來,在潭底聚成細碎的銀花。三人圍坐在潭邊的青石上,拿出麥餅就著泉水吃。阿竹咬了一口餅,幹澀的麵粉在嘴裏磨出沙沙的聲響,她望著潭水裏自己的倒影——眼窩下是淡淡的青黑,這幾日為了材料的事,她幾乎夜夜難眠。
    “你說,真的有植物能替代蜜香藤嗎?”阿竹忽然開口,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蜜香藤熬出的糖液自帶清甜,冷卻後還能保持柔韌,尋常植物哪有這般特性?”
    風痕正用泉水衝洗著柴刀上的泥汙,聞言動作頓了頓:“未必是要一模一樣。先前溫姑娘不是說過,古籍裏記載早年的糖龍,有用甘蔗汁混合草藥做的?或許我們也能找幾種植物搭配著用。”
    溫如霜從背簍裏取出一個小陶罐,裏麵裝著些曬幹的蜜香藤碎末。她撚起一點放在鼻尖輕嗅,那股獨特的甜香混著草木的清氣,是她閉著眼都能辨認出的味道。“蜜香藤的關鍵在於兩點:一是糖分充足,二是含有黏性的膠質。我們要找的,就是兼具這兩種特質的植物。”她將陶罐收好,“繼續走吧,鷹嘴崖應該不遠了。”
    越靠近鷹嘴崖,山勢越發陡峭。腳下的路變成了碎石坡,稍不留意就會打滑。風痕在前麵開路,每走一步都要先試探著踩穩,再回頭伸手去拉阿竹和溫如霜。阿竹的手心被磨出了紅痕,卻死死攥著風痕的手,生怕自己腳下不穩連累了旁人。
    “看!”溫如霜忽然指著前方,聲音裏帶著驚喜。
    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前方的崖壁下果然有一片開闊地,陽光透過崖頂的縫隙斜射下來,在草叢裏投下斑駁的光影。最顯眼的是幾株纏繞在岩石上的藤蔓,葉片呈心形,邊緣帶著細密的鋸齒,藤蔓上還掛著些紡錘形的果實,青中帶黃,看著倒有幾分像縮小的苦瓜。
    “這是……甜葛藤?”風痕上前扒開葉片仔細看了看,“我老家後山也有,根塊能吃,就是不知道藤蔓能不能用。”
    阿竹摘下一片葉子,揉碎了放在鼻尖聞了聞,隻有淡淡的草腥味,沒有蜜香藤的甜氣。她又試著掐了一截藤蔓,斷麵處立刻滲出些黏糊糊的汁液,拉絲能拉到寸許長。“黏性倒是夠。”她拿出隨身帶的小瓦罐,將藤蔓剪了幾段放進去,“回去試試熬煮看看。”
    三人在附近又搜尋了一陣,陸續發現了幾種有潛力的植物:一種是結著紫黑色漿果的灌木,果實捏碎了甜津津的,想來糖分不低;還有一種長在濕石縫裏的苔蘚狀植物,曬幹後摸著滑溜溜的,據說含有膠質,山裏人常用它來做黏合劑。
    等他們背著半簍采集來的樣本回到穀中時,已是日頭偏西。學堂的院子裏,幾個老傳承人正圍著一堆枯瘦的蜜香藤發愁,見三人回來,都急忙迎了上去。
    “怎麽樣?”最年長的李伯拄著拐杖,急切地問道,“找到能用的了?”
    阿竹將瓦罐裏的樣本一一倒出來,擺在石桌上:“還不確定,得試過才知道。”
    試驗立刻在學堂的灶房裏展開。一口大鐵鍋架在柴火上,阿竹先將甜葛藤的藤蔓洗淨切段,放進鍋裏加水煮沸。起初煮出的水是渾濁的綠色,帶著股生澀的氣味,李伯在一旁搖著頭:“怕是不行,這味道太衝了。”
    阿竹卻沒放棄,一邊往灶裏添柴,一邊用長柄木勺不停地攪拌。煮了約莫一個時辰,水分漸漸蒸發,鍋裏的液體開始變得黏稠,顏色也從綠轉成了琥珀色,先前的澀味淡了許多,隱隱透出一絲清甜。
    “加點那個紫漿果試試?”風痕指著旁邊裝著紫黑色漿果的陶碗。
    阿竹舀了半碗漿果倒進去,繼續攪拌。漿果裏的糖分融入汁液後,甜味明顯濃鬱了起來,隻是黏度似乎差了些,木勺提起來,掛著的糖液很快就滴落下去,不像蜜香藤熬出的糖液那樣能拉出細長的絲。
    “再加把石苔粉。”溫如霜遞過一個裝著灰白色粉末的小布包。
    石苔粉一入鍋,原本有些稀薄的糖液瞬間稠了不少。阿竹試著將木勺舉高,這次拉出的糖絲能在空中懸停片刻才斷開。她眼睛一亮,連忙熄了火,將鍋裏的糖液倒在抹了油的石板上。
    眾人都屏息盯著石板上的糖液。隨著溫度降低,糖液漸漸凝固,從透亮的琥珀色變成了半透明的乳白色。阿竹等它徹底涼透,用手掰下一小塊,試著拉了拉——雖然不如蜜香藤做的那般柔韌,卻也能拉長到原來的兩倍長,鬆手後還能慢慢回彈。
    “成了!”李伯激動得聲音都有些發顫,他拿起那塊糖試吃了一口,咂咂嘴道,“甜味是夠的,就是比蜜香藤多了點土腥味,不算大問題。”
    接下來的幾日,學堂成了試驗場。大家輪流守在灶台前,嚐試不同的配比:甜葛藤多放些,黏性就強些,但土腥味會重;紫漿果加多了,甜味過濃,反而蓋過了原本的清香;石苔粉的用量最是關鍵,少了黏度不夠,多了又會讓糖液變得脆硬,容易碎裂。
    失敗了一次又一次。有時熬出的糖液太稀,根本凝固不了;有時又太硬,一捏就碎成粉末。有次溫如霜不小心把石苔粉撒多了,熬出的糖塊硬得像石頭,風痕用柴刀才劈開,結果崩飛的碎塊差點砸到灶台邊的孩子,引得大家一陣哭笑。
    “或許該加點別的東西中和一下。”阿竹看著那堆失敗品,忽然想起進山時看到的一種開著小白花的植物,“那種花聞著有股清香,說不定能蓋過土腥味。”
    第二天,她特意再進山一趟,采回了一大把那種叫“白薇”的小花。將花瓣曬幹磨成粉,按比例加入糖液裏,果然,熬出的糖塊帶著淡淡的花香,土腥味幾乎聞不到了。
    消息很快傳開,周邊的農戶們都趕來學堂看熱鬧。有位常年在山裏采藥的老農,看了他們的試驗後,摸著胡子說:“我知道有種‘野沙棘’,長在山北的坡上,果實酸中帶甜,汁水黏稠,說不定也能用。”
    阿竹他們立刻跟著老農去采野沙棘。果然,用野沙棘果熬出的糖液色澤橙黃,黏性十足,雖然甜味稍淡,但加入適量的紫漿果後,效果竟比甜葛藤做的還要好。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大家漸漸摸索出了好幾種替代方案:甜葛藤配白薇花,適合做體型較大的糖龍,不易變形;野沙棘配紫漿果,做出的糖龍顏色鮮亮,還帶著果香;甚至有戶種甘蔗的農戶試著用甘蔗汁混合石苔粉,也成功做出了韌性十足的糖塊。
    學堂裏的小課堂又熱鬧了起來。阿竹站在灶台前,給新來的學員們演示著新的配方:“記住,野沙棘果要先去籽,不然熬出來會發苦……”風痕在一旁幫著分發材料,李伯則帶著幾個老匠人,指導大家調整火候——新的材料性子和蜜香藤不同,火候稍差一點,效果就天差地別。
    有個先前因為買不起蜜香藤而放棄學習的少年,這次背著自家種的甘蔗來學堂,眼睛亮晶晶地看著鍋裏翻滾的糖液:“阿竹師傅,我這次能學了嗎?”
    阿竹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當然,從基礎的塑形開始教你。”
    少年高興地應著,轉身去準備工具時,腳步都帶著輕快的跳步。阿竹望著他的背影,又看了看院子裏忙碌的眾人——有人在晾曬新采的野沙棘,有人在研磨白薇花粉,還有幾個孩子圍著石板上剛成型的小糖龍,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哪裏做得不夠好。
    風痕走過來,遞給她一塊剛熬好的糖:“嚐嚐?用野沙棘做的。”
    阿竹接過來,放在嘴裏慢慢嚼著。酸甜的味道在舌尖散開,帶著陽光和山野的氣息。她抬頭看向遠處的雙生穀,穀口的霧氣已經散去,露出後麵連綿的青山。
    “你看,”風痕順著她的目光望去,聲音裏帶著笑意,“山裏的物產多著呢,隻要肯找,總有辦法的。”
    溫如霜正低頭記錄著新的配方,聞言抬起頭,筆尖還蘸著墨汁:“我已經把這些方法都記下來了,等整理好,就刻在石碑上,立在學堂門口,讓所有人都能學。”
    夕陽的金輝透過窗欞,落在三人身上,也落在那些五顏六色的糖塊上,折射出溫暖的光澤。灶台上的鐵鍋還殘留著淡淡的甜香,仿佛在訴說著這段尋材路上的艱辛與收獲。阿竹知道,原材料的問題隻是暫時解決了,往後還會有新的困難,但隻要像這樣,大家一起想辦法,這門從雙生穀走出去的技藝,就一定能穩穩地傳承下去,如同那些在山野裏頑強生長的植物,曆經風雨,卻總能抽出新的枝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