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集:非遺申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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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糖龍入遺記
    霜降剛過,雙生穀的晨霧還帶著化不開的濕冷。阿竹的徒孫林硯秋攥著那紙邊角發皺的專家建議書,指腹反複摩挲著"非物質文化遺產"七個鉛字,指尖的溫度幾乎要將薄薄的紙片焐透。堂屋八仙桌上,祖輩傳下來的銅製熬糖鍋泛著幽光,鍋底那圈百年間熬出的焦糖色包漿,像一枚沉默的印章,蓋在這門即將叩響非遺大門的技藝上。
    "都到齊了?"林硯秋抬頭時,見穀裏的老老少少都擠在門檻內外。最年長的七叔公拄著棗木拐杖,煙袋鍋裏的火星明明滅滅,映得他滿臉溝壑裏的期待忽明忽暗。三十來歲的陳阿明背著數碼相機,鏡頭蓋還沒掀開,手卻在發抖——他是穀裏第一個考上大學的年輕人,特意辭了城裏的工作回來學做糖龍。牆角蹲著幾個紮羊角辮的娃娃,手裏還捏著沒吃完的糖龍尾巴,晶瑩的糖絲在晨光裏拉出細細的金線。
    "專家說了,咱這糖龍技藝夠格。"林硯秋把建議書鋪平在桌上,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音,"但得把老祖宗留下的東西都捋清楚,讓外麵知道咱這不是瞎糊弄的手藝。"
    七叔公磕了磕煙袋鍋,煙灰落在青石板上"光緒年間那本《糖作譜》還在我樟木箱裏壓著,就是紙脆得跟秋葉似的。"陳阿明立刻接話"我帶了掃描儀,能翻拍成電子版。"蹲在牆角的小丫頭忽然舉手,聲音脆生生的"我奶奶會唱熬糖時的順口溜!"
    一場橫跨三代人的整理工作,就這麽在帶著糖香的晨霧裏開工了。林硯秋給每個人分了工老輩人負責口述往事,陳阿明扛著相機跟拍熬糖全過程,娃娃們則挨家挨戶搜羅那些被遺忘在閣樓上的老工具。當第一個銅製糖勺從積灰的陶罐裏翻出來時,勺柄上刻著的"民國廿三年"字樣,讓在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整理史料的過程,像在熬一鍋慢火糖。起初是混沌的,七叔公說的"光緒年鬧旱災時用糖龍祈雨",和三嬸婆記得的"民國時鎮上糖龍鋪子的字號"總對不上時間線。林硯秋把這些碎片記在牛皮本子上,夜裏對著穀裏那棵五百年的老槐樹發呆——老槐樹的樹洞裏,還藏著她小時候偷放的糖龍模型呢。
    轉折出現在第七天。陳阿明在拍攝七叔公演示"纏龍尾"技法時,老人手腕上那隻磨得發亮的銀鐲子引起了注意。"這是我師娘給的,"七叔公忽然開口,聲音低得像怕驚擾了什麽,"她男人是民國最有名的糖龍師傅,日本人來那年,為了保住祖傳的模子,活活被刺刀挑了。"這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穀裏塵封的記憶。那天下午,好幾個老人從箱底翻出了藏著的物件一張泛黃的師徒契、半塊刻著龍紋的梨木模子、甚至還有1953年縣裏給老藝人發的獎狀。
    錄製影像的工作則充滿了意想不到的波折。陳阿明想拍熬糖時的"掛旗"奇觀——糖漿熬到一定火候,用竹筷挑起能拉出晶瑩的糖旗,像給龍插上了翅膀。可連著三天,要麽是柴火太旺把糖熬焦了,要麽是天氣太潮糖旗掛不起來。第七天清晨,林硯秋看著灶台上凝結的白霜,忽然想起祖輩說的"霜重糖純",趕緊叫上七叔公升火。當朝陽透過窗欞照進灶房,那麵琥珀色的糖旗在晨光裏舒展時,陳阿明的相機快門聲和眾人的驚歎聲混在了一起。
    最費勁的是整理技藝譜係。林硯秋在老祠堂的橫梁上發現了模糊的字跡,爬上梯子用軟布擦了半天才看清,是清代道光年間的糖龍藝人名單。她把這些名字抄在紅紙上,和七叔公口述的師承關係一一對應,畫了整整三張譜係圖。有天夜裏,她對著圖上那些陌生的名字出神,忽然聽見窗外傳來窸窣聲,推窗一看,是那幾個小丫頭在用糖稀在石板上畫龍,嘴裏還哼著新編的童謠"龍尾巴,繞三繞,老手藝,不能掉"
    申報材料越積越厚,堆在堂屋裏像座小山。林硯秋給每樣東西都做了編號001號是《糖作譜》的掃描件,073號是七叔公演示"捏龍頭"的視頻光盤,156號是小丫頭們畫的糖龍塗鴉。陳阿明把這些做成了電子檔案,存在一個紅色的u盤裏,掛在脖子上貼身帶著。有次他去縣城刻盤,路上摔了一跤,爬起來第一件事就是摸脖子,摸到u盤還在,才發現膝蓋已經磕出了血。
    提交材料的前一天,穀裏來了位不速之客。省裏來的民俗學教授翻看著那些老物件,忽然指著一隻缺了口的瓷碗問"這是做什麽用的?"七叔公接過碗,用粗糙的手指摩挲著缺口"調糖色用的。民國時我師父用它調的"霽紅",做出來的龍鱗像夕陽落進水裏。"教授眼睛一亮"這就是活態傳承的證據!"
    那天晚上,雙生穀的燈亮到後半夜。林硯秋在申報書的最後寫道"糖龍不是死的物件,是活在我們手裏的念想。"她寫完抬頭,看見陳阿明正在給七叔公拍最後的訪談,老人說起年輕時背著糖擔子走街串巷的日子,眼裏的光比灶膛裏的火還亮。牆角的娃娃們已經趴在史料堆上睡著了,臉上還沾著沒擦幹淨的糖漬。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爬上老槐樹梢時,林硯秋把沉甸甸的申報材料箱裝上了車。箱子上貼了張紅紙,是小丫頭們畫的簡筆畫一條歪歪扭扭的糖龍,嘴裏銜著寫有"非遺"二字的卷軸。車開出穀口時,她回頭望了一眼,看見七叔公站在老槐樹下,手裏舉著那隻調糖色的瓷碗,碗沿的缺口在晨光裏閃著微光。
    陳阿明忽然指著前方叫了一聲,林硯秋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知何時,穀裏的炊煙在晨霧中凝成了一條淡淡的龍形,正緩緩向天空遊去。她忽然想起七叔公常說的那句話"真正的傳承,是讓手藝像龍一樣,能飛,還能回家。"
    車窗外,霜降後的田野泛著清冽的光澤,像極了熬得正好的糖液。林硯秋輕輕撫摸著懷裏那個紅色u盤,仿佛觸摸著一條正在蘇醒的龍。她知道,這隻是開始。從雙生穀到非遺名錄,這條路或許很長,但隻要鍋裏的糖還在熬,手裏的龍就不會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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