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2集:申報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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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技藝的申遺之戰
陳硯生的手指在泛黃的古籍上停頓了三次,才終於確定那行蠅頭小楷的斷句。窗外的蟬鳴已經持續了半個月,像極了他此刻懸在嗓子眼的心跳——距離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申報材料最終提交,隻剩下七十二小時。
“師父,王莊的老人們都到了。”徒弟小趙的聲音帶著氣喘,手裏的搪瓷缸子還冒著熱氣,“張大爺特意把他爹當年的藥布帶來了,說是民國二十三年您祖父給敷的。”
陳硯生合上《陳氏正骨秘要》,指腹在封麵的裂紋上摩挲。這本傳了七代人的手稿裏,記載著陳家“接骨續筋術”的全部精髓用三十味草藥按節氣炮製的藥膏,配合祖傳的推拿手法,能讓錯位的筋骨在半月內愈合。可在現代人眼裏,這“半月愈合”四個字,總帶著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玄乎。
“讓老人們先坐,我換件衣服就來。”他拉開衣櫃最底層的抽屜,那件深藍色的中山裝熨得筆挺,領口處還留著去年在省文化館做展示時蹭到的藥膏痕跡。
客廳裏已經坐滿了人。張大爺把一個用油紙包了三層的布包放在桌上,布滿老年斑的手微微發顫“硯生,這布上的藥味,跟當年一模一樣。我爹那時候從房上摔下來,腿骨戳破了皮,縣醫院說要鋸腿,是你爺爺三天來給推拿換藥,硬是把骨頭給‘按’回去了。”
“可不是嘛。”隔壁村的李嬸接過話頭,懷裏抱著個相框,“我家柱子五歲那年掉進井裏,胳膊肘脫臼,是你爹用那藥膏敷了七天,就能舉著鋤頭幫我澆菜了。”
小趙在一旁飛快地記錄,攝像機的紅燈安靜地亮著。這些證詞將和《陳氏正骨秘要》的影印件、曆代傳承人的譜係表一起,構成申報材料中最厚重的一章。陳硯生看著眼前這些滿臉褶皺的麵孔,忽然想起祖父臨終前的話“手藝傳下來,不是讓人當神仙敬的,是讓人知道,老祖宗的智慧裏,藏著多少過日子的實在。”
申報評審會設在省美術館的圓形會議廳。陳硯生坐在長桌末端,對麵是七位評審專家,中間的空位上擺著他帶來的三樣東西一罐炮製好的藥膏、一套牛角推拿工具,還有那本用錦盒裝好的《陳氏正骨秘要》。
第一位專家的提問很溫和,關於技藝的傳承脈絡。陳硯生拿出譜係表,從清道光年間的第一代傳人講起,每個名字旁都標注著地方誌裏的記載,甚至還有民國時期的報紙報道剪貼。
直到第三位評審,來自生物醫學研究所的周教授推了推眼鏡,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銳利“陳先生,根據你們的案例,有位患者股骨粉碎性骨折,僅用二十天就臨床愈合。現代醫學認為這違背生理規律,你們所謂的‘神奇功效’,是否有科學依據?”
會議廳裏瞬間安靜下來。陳硯生看到旁邊的小趙攥緊了拳頭,指節泛白。他深吸一口氣,打開帶來的鐵皮藥罐,一股混合著當歸與麝香的醇厚氣味彌漫開來。
“周教授,我們從不認為這是‘神奇功效’。”他拿起一塊藥膏,對著光線展示其中細密的纖維,“這藥膏的配伍,在《本草綱目》裏有記載,我們改良了炮製工藝,讓藥效更持久。至於推拿手法,其實是利用力學原理,讓錯位的骨骼複位,減少對軟組織的損傷。”
“那為何你們的宣傳材料裏,寫著‘骨斷百日,陳氏半月’?”周教授拿出一份地方小報,標題用了加粗的黑體字。
陳硯生的臉頰發燙。那是前幾年鎮上的宣傳幹事寫的,為了吸引遊客,添了不少誇張的修辭。他起身鞠了一躬“這是我們的失誤。我們已經要求媒體更正,並且在申報材料裏附上了三甲醫院的臨床對比數據——我們的優勢在於康複周期縮短30,並非‘超自然愈合’。”
接下來的提問愈發尖銳。有專家質疑藥膏裏含有違禁成分,陳硯生立刻出示了省藥檢所的檢測報告;有人覺得傳承譜係有斷層,他翻開民國時期的戶籍檔案,指著其中一頁“這是我祖父的行醫執照,當時由省衛生廳頒發。”
最艱難的時刻,是一位研究民俗學的專家提出“很多證詞提到,你們的藥膏能‘活血化瘀,驅邪避穢’。這‘驅邪避穢’四字,是否帶有封建迷信色彩?”
陳硯生沉默了片刻,從錦盒裏取出一張泛黃的藥方。那是1953年,他父親為誌願軍治療凍傷時留下的記錄。“專家您看,這裏寫著‘藥敷後,患處發熱,寒氣自散’。”他指著其中一行批注,“老人們說的‘驅邪避穢’,其實是對藥效的形象描述。就像中醫說‘上火’,並非真的有火,而是一種體質狀態。”
他頓了頓,聲音有些哽咽“我祖父在抗戰時,用這手藝救過不少傷員。那時候沒有抗生素,他就用草藥消毒,靠推拿複位。那些被救的戰士,後來成了農民、工人,他們說這手藝‘神奇’,是因為在絕境裏看到了希望。”
會議廳裏靜得能聽到空調的嗡鳴。陳硯生打開投影儀,屏幕上出現一張張照片有他父親在公社衛生院行醫的場景,有1987年他為地震傷員治療的報道,還有去年他帶徒弟去福利院做義診的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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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申請非遺,不是為了證明這門手藝有多‘神奇’。”他的聲音逐漸平穩,“而是想讓更多人知道,傳統技藝裏蘊含的智慧——如何用自然的力量減輕痛苦,如何用雙手傳遞善意。這些,才是真正的文化價值。”
評審會結束時,夕陽正透過玻璃窗斜照進來,在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斑。周教授走過來,拿起那罐藥膏聞了聞“這氣味很熟悉,跟我小時候祖母用的草藥膏很像。”他忽然笑了,“我母親的關節炎,西醫說隻能換關節,或許可以請你看看?”
陳硯生愣了一下,隨即點頭“隨時可以。不過我得說明,我不能保證‘神奇效果’,隻能盡力減輕她的痛苦。”
三個月後,申報成功的消息傳來。那天陳硯生正在給張大爺的孫子做康複訓練,小家夥在幼兒園摔斷了胳膊,恢複得很順利。小趙拿著通知書衝進診室,聲音都在發抖“師父,成了!我們入選國家級非遺了!”
張大爺拄著拐杖站起來,渾濁的眼睛裏閃著光“我就說嘛,老祖宗的手藝,錯不了。”
陳硯生摸了摸孩子的頭,看著窗外的陽光。他想起評審會上那位民俗學專家最後的話“真正的文化遺產,不是博物館裏的標本,而是活在當下的智慧。它可能不完美,甚至帶著時代的印記,但隻要能給人帶來福祉,就值得被傳承。”
晚上整理材料時,他在《陳氏正骨秘要》的最後一頁,寫下新的批注“技藝者,術也,非神也。傳之者,承其法,亦承其心。”筆尖劃過紙麵,留下清晰的墨跡,像極了那些在時光裏從未褪色的證詞——不是對“神奇”的迷信,而是對善意的信仰。
小趙在一旁剪輯紀錄片,屏幕上閃過老人們的笑臉。“師父,你看張大爺說的那句話,要不要加進去?”
陳硯生湊過去看,畫麵裏張大爺舉著那個藥布包,對著鏡頭說“這布上的藥味,跟當年一樣。人會老,骨頭會斷,但有些東西,能一直傳下去。”
他點點頭,關掉台燈。窗外的月光灑進來,落在那罐藥膏上,泛著溫潤的光澤。就像這門手藝走過的百年光陰,沒有神跡,隻有實實在在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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