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3集:成功入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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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龍照壁
青磚灰瓦的天井裏飄著蜜香,七歲的阿竹踮腳夠著灶台邊沿的糖罐,指腹剛沾到晶亮的糖霜,就被祖母用竹杖敲了手背。"毛手毛腳的,"老太太往銅鍋裏撒著麥芽糖塊,"這是祭祖用的,沾了孩子氣,龍王爺該不高興了。"
阿竹縮回手,看著祖母把熬得琥珀色的糖液倒在青石板上。銅勺在她手裏活過來,遊走間拉出細如發絲的糖線,轉眼就盤出鱗爪分明的龍首。穿堂風卷著祠堂裏的檀香過來,混著糖香在簷角打了個旋,像極了祖母說過的"龍氣"。
五十年後,阿竹的徒孫林硯之站在人民大會堂的後台,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西裝口袋裏的青銅小勺。這是祖母臨終前塞給他的,勺柄上刻著極小的"竹"字,邊緣被歲月磨得溫潤。走廊盡頭傳來司儀報幕的聲音,他深吸一口氣,聞到的卻不是會場裏的百合香,而是雙生穀老宅裏永遠不散的焦糖氣息。
一、霜糖
授牌儀式的燈光比穀裏的日光要烈,林硯之走上台時,看見台下第一排坐著幾位頭發花白的老人。最左邊那位穿靛藍對襟衫的是蘇伯,去年冬天還在穀口的老槐樹下教孩童們搓糖珠。此刻老人正用袖口抹眼睛,袖口沾著的糖漬在燈光下泛著光。
"二十年前,我第一次熬壞糖漿時,祖父用這把小勺敲了我的頭。"林硯之舉起青銅勺,台下響起低低的笑聲。他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的雪夜,祖父把凍得發僵的他拽到灶台前,指著結了冰碴的糖鍋說"糖性如人,急了會焦,冷了會硬,得順著它的性子來。"
那天最終熬成的糖龍隻有巴掌大,龍尾還缺了一塊。祖父卻用紅線串起來掛在他脖子上,"要記住,龍有逆鱗,糖有筋骨。能熬住性子,才能讓糖聽話。"後來他才知道,那是祖父患眼疾後看得最清的一件作品——老人提前在糖液裏摻了極細的金沙,在月光下能映出流動的光。
台下的掌聲將他拉回現實。他展開手裏的卷軸,百米長卷上印著百幅糖龍圖,從清代匠人用銅模壓出的規整紋樣,到如今孩子們捏出的卡通造型,最末一幅是蘇伯上個月完成的"雪龍",龍身纏繞著整串晶瑩的糖霜,像極了雙生穀冬天的冰棱。
"去年申報材料裏,有評審問我們,糖龍會祈雨是不是迷信。"林硯之的聲音微微發緊,"我們翻遍了縣誌,找到民國二十三年的記載——那年大旱,十六位匠人守在龍王廟前,七天七夜熬製糖龍,村民們分食剩下的糖渣時,忽然天降大雨。"
他頓了頓,看見後排有人舉起相機。"但我們想說的不是神跡。"百幅糖龍圖在他身後緩緩展開,"是那年之後,雙生穀養成了一個習慣誰家有難處,鄰裏就湊在一起熬糖龍。糖液沸騰的泡泡裏,藏著的是人心。"
二、火候
後台的化妝鏡裏,林硯之看見自己鬢角新添的白發。三天前整理申報材料時,他在祖父的木箱底發現了一本泛黃的賬簿,其中一頁記著1983年的開銷"買麥芽糖三斤,換銅勺一把(用兩鬥玉米),給阿硯買糖人一個(五分錢)。"
那年他三歲,拿著糖人蹲在作坊門口看祖父幹活。陽光穿過木窗欞,在祖父佝僂的背上投下格子狀的光斑,老人手裏的糖坯在石板上敲出篤篤聲,像在跟空氣對話。後來他才明白,那是在聽糖的硬度——七分軟時可塑,九分硬時能刻,差一分火候,龍鱗就沒了立體感。
授牌儀式的音樂響起時,林硯之忽然想起申報最艱難的那段日子。有位年輕評審質疑傳統技法效率太低,"現在機器一天能做百條,何必守著老手藝?"那天晚上,他帶著團隊在工作室熬了整夜糖,天亮時捧出三條糖龍一條用機器壓製,線條工整卻無神;一條摻了現代添加劑,色澤鮮亮卻失了焦糖香;最後一條是按古法熬製的,龍身有細微的氣泡,卻在晨光裏泛著溫潤的光。
"上個月在博物館預展,有個小姑娘問我,糖龍會化嗎?"林硯之望著台下,"我說會的。就像祖父雕的那條,在我十八歲那年化在了梅雨季裏。但他教我的翻糖手法,現在能在三百個孩子手裏看到。"
展廳入口處的玻璃櫃裏,躺著阿竹留下的唯一作品。那尊糖龍曆經百年仍保持著形態,秘訣在於她獨創的"三水三火"技法用晨露調糖,鬆木火慢熬,最後埋進穀裏的黃泥壇窖藏三月。去年修複時,專家在龍腹裏發現了一張油紙,上麵是阿竹用胭脂寫的字"糖會化,人會老,手藝在人心裏,就不會絕。"
三、回甘
下台時,蘇伯攥著他的手不放。老人掌心的老繭蹭過他的手腕,像小時候作坊裏的青石碾子碾過糖坯。"阿硯你看,"蘇伯指著窗外,"天放晴了。"
儀式開始前一直下著小雨,此刻陽光正穿過雲層,在廣場的水窪裏映出碎金般的光。林硯之忽然想起祖父說過的"回甘"——好的麥芽糖初嚐是甜,回味帶點微苦,最後留在舌尖的,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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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裏傳來孩童的嬉笑聲,三個紮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迷你糖龍跑過,糖絲在風裏拉出晶瑩的線。她們是蘇伯在社區學校教的學生,最小的那個總把龍尾捏成兔子形狀,蘇伯從不糾正,隻說"龍有九子,多一個兔尾也無妨"。
林硯之摸出手機,屏幕上是昨天收到的照片雙生穀的新作坊裏,二十個年輕人圍著灶台,手裏的糖坯在陽光下泛著琥珀色。其中有幾個是留守兒童,去年在公益課堂上學會這門手藝,現在成了暑假工坊的誌願者。
"林老師,該去領證書了。"工作人員的聲音傳來。他最後看了眼手裏的青銅勺,勺柄的"竹"字被摩挲得發亮。遠處的會場上,國歌正在響起,林硯之忽然覺得,那旋律裏混著糖液沸騰的咕嘟聲,混著孩童們捏糖時的歡笑聲,混著百年間所有匠人低頭專注的呼吸聲。
證書捧在手裏時,林硯之聞到一陣熟悉的香氣。轉頭看見蘇伯正從布袋裏掏出個紙包,裏麵是剛熬好的糖塊。"嚐嚐,"老人笑得眼角堆起皺紋,"按你祖母的方子,加了點桂花。"
糖塊在舌尖化開時,林硯之忽然懂了阿竹那句話的意思。就像此刻,陽光落在證書的燙金大字上,也落在遠處奔跑的孩童發梢上,落在所有正在揉捏糖坯的手指間——所謂傳承,從不是把技藝鎖進玻璃櫃,而是讓它活在煙火氣裏,活在人的掌心與舌尖,活在每個願意為它停留的瞬間。
散場時,林硯之把青銅勺別在腰間。陽光穿過大會堂的穹頂,在他身後投下長長的影子,像一條正在舒展的龍。他知道今晚的雙生穀,作坊的燈一定亮著,年輕人們會守在灶台前,等著把新熬的糖液,變成明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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