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韻築影
    初夏的風裹著雙生穀特有的甜香，吹進林硯的設計工作室時，她正對著電腦裏的橋梁欄杆草圖皺眉。屏幕上的線條規整卻刻板，像被框在方格紙裏的困獸，完全沒了她最初設想中“流動感”的影子。
    “林老師，有人找您。”助理小周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抬頭時，門口站著兩個身影——為首的女人穿著素色棉麻長裙，發間別著一支竹製發簪，手裏捧著個半透明的玻璃罩，罩子裏臥著一條蜿蜒的糖龍，陽光透過玻璃灑在糖龍身上，琥珀色的糖體泛著溫潤的光，龍身的曲線從龍頭到龍尾一氣嗬成，連鱗片的弧度都帶著恰到好處的靈動。
    “我是蘇棠，雙生穀糖龍技藝的傳承人。”女人把玻璃罩輕輕放在桌上，聲音像穀裏的溪水般清澈，“聽說您在為城南的跨河大橋設計欄杆，想和您聊聊‘曲線’的事。”
    林硯的目光瞬間被那條糖龍勾住了。她做建築設計十幾年，見過無數精巧的構件，卻從沒見過哪樣東西能把“曲線”演繹得如此鮮活——不是機械的圓弧，而是帶著呼吸感的起伏，仿佛下一秒那糖龍就要擺著尾巴從玻璃罩裏遊出來。她伸手想碰，又怕指尖的溫度融化了這脆弱的美，隻能輕聲問“這龍身的曲線，是有什麽講究嗎？”
    “每一段都不一樣。”蘇棠拿起一根細竹棍，輕輕點著糖龍的脊背，“龍頭要昂得有力，所以這裏的曲線得陡一點；龍身盤旋的時候要藏著勁，弧度就得緩下來，像水流繞著石頭走；到龍尾的時候要輕，收尾的曲線得收得利落，才像龍擺尾時的輕快勁兒。”她邊說邊比劃，指尖在空中劃出的軌跡，竟和林硯心裏一直模糊的“流動感”慢慢重合。
    那天下午，工作室裏的咖啡涼了又熱，兩人對著那條糖龍聊了整整三個小時。蘇棠翻出祖輩傳下來的手稿，上麵畫著不同年代的糖龍——清代祭祀用的糖龍曲線莊重，民國時街頭叫賣的糖龍曲線俏皮，還有她去年為節氣設計的“立春龍”，龍身纏著柳枝，曲線裏都帶著春天的柔軟。林硯則把自己的設計圖鋪了滿桌，指著那些僵硬的線條歎氣“我想讓欄杆成為橋的‘筋骨’，可現在這模樣，倒像給橋套了層枷鎖。”
    “不如試試跟著糖龍的曲線走？”蘇棠突然指著一張草圖，“您看，這橋是跨河的，水流的方向、風吹過河麵的弧度，其實和糖龍盤旋的曲線是相通的。”她拿起筆，在草圖上沿著欄杆的位置畫了一道淺淺的弧線，從橋的這頭到那頭，弧度隨著橋的坡度微微變化，像一條被拉長的糖龍臥在橋上。
    林硯盯著那道弧線，突然眼前一亮。她猛地抓起鼠標，在電腦上調整起參數——把原本等距的立柱改成錯落的排布，讓欄杆的頂部線條跟著蘇棠畫的弧線走，甚至在每根立柱的頂端，都加上了一個縮小版糖龍鱗片的紋樣。當修改後的效果圖跳出來時，小周湊過來驚呼“林老師，這欄杆好像活過來了！”
    可難題很快就來了。施工隊拿到設計圖的第三天，工頭老張就找上門來，手裏的圖紙被他揉得皺巴巴的“林老師，這欄杆的曲線太怪了，每一段的弧度都不一樣，我們沒法用機器批量加工，手工做的話，誤差肯定超標的！”
    林硯看著圖紙上那些流暢的曲線，心裏也犯了難。她做設計時隻想著美感，卻忘了實際施工的難度。蘇棠聽說這事時，正在工作室裏熬糖，她讓林硯等著，自己轉身進了操作間。半個鍾頭後，她端著一塊冷卻的糖板出來，糖板上刻著一段和欄杆等比例的曲線，邊緣還留著細小的刻度。
    “您看，我們做糖龍的時候，也沒法用機器定死弧度。”蘇棠拿起一把小刻刀，沿著糖板上的曲線慢慢修整，“每一刀的力度不一樣，曲線的感覺就不一樣。要不，讓師傅們先照著糖板練手？”
    林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把糖板送到了工地。老張半信半疑地讓最有經驗的焊工師傅照著糖板彎鋼筋，沒想到試了幾次後，師傅竟找到了感覺“這曲線看著怪，其實和咱焊船的龍骨有點像，得跟著勁走。”後來，蘇棠幹脆每天都去工地，帶著熬好的糖塊，給師傅們演示怎麽通過手感把握弧度——捏糖龍尾巴時要輕，對應的鋼筋弧度就要緩；捏龍頭脖頸時要用力，鋼筋的彎度就得更挺。師傅們從一開始的手忙腳亂，到後來竟能憑著感覺調整弧度，連老張都忍不住說“這糖龍的手藝，還真能教咱們做欄杆。”
    欄杆安裝好的那天，林硯和蘇棠特意去了橋上。夕陽把欄杆的影子拉得很長，風一吹，影子在橋麵上輕輕晃動，真像一群沉睡的糖龍醒了過來。路過的行人忍不住伸手摸欄杆，有人說“這欄杆看著就舒服，不像別的橋那麽硬邦邦的。”
    這件事傳開後，市園林局找到了她們。原來城西要建一座主題公園，想在公園裏放幾座雕塑，既要有地方特色，又得有藝術感。“不如做糖龍雕塑？”林硯脫口而出，“用金屬做龍身，保留糖龍的曲線，再在龍身上加些透光的設計，晚上亮燈的時候，就像糖龍在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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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棠卻搖了搖頭“光像還不夠，得讓大家能摸到糖龍的‘質感’。”她帶著林硯去了雙生穀的糖坊，讓她親手熬了一次糖。當林硯的手指碰到熬得粘稠的糖液時，突然明白蘇棠的意思——糖龍的美不隻是視覺上的，還有觸感上的溫潤、嗅覺裏的甜香。
    兩人反複琢磨了半個月，終於定下方案雕塑用不鏽鋼做骨架，外麵裹著一層特殊的樹脂材料，樹脂裏摻了從甘蔗裏提取的天然色素，呈現出和糖龍一樣的琥珀色。蘇棠還特意把做糖龍時用的竹製工具壓在樹脂裏，留下淡淡的紋路，讓雕塑的表麵摸起來不是冰冷的光滑，而是帶著細微的肌理感。雕塑的底座則做成了糖坊的樣子，裏麵藏著小型的香氛係統，會緩慢釋放出淡淡的甘蔗香。
    開工那天，公園裏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當第一截龍身被吊起來時，人群裏發出一陣驚呼——那龍身的曲線比圖紙上還要靈動，陽光照在樹脂材料上，竟真的像糖龍在陽光下融化的樣子。有個小朋友拉著媽媽的手說“媽媽，這條龍好像是用糖做的，我能舔一口嗎？”
    蘇棠聽到這話，突然有了新想法。她和林硯商量後，在雕塑旁邊加了一個小小的“糖藝體驗區”，每天安排傳承人在這裏教遊客做迷你糖龍。孩子們圍著桌子，手裏捏著溫熱的糖塊，跟著傳承人學捏龍尾巴，雖然捏出來的龍歪歪扭扭，卻笑得格外開心。有個老人捏完後，看著自己手裏的小糖龍感慨“我小時候在街頭見過糖畫，沒想到現在還能親手做，這手藝沒丟啊。”
    公園正式開放那天，糖龍雕塑成了最熱門的打卡點。有人在雕塑下拍照，有人在體驗區做糖龍，還有人坐在雕塑旁邊的長椅上，聞著淡淡的甘蔗香曬太陽。林硯看著眼前的景象，突然對蘇棠說“以前我覺得建築是冰冷的，現在才知道，隻要把傳統的溫度融進去，石頭和金屬也能有心跳。”
    蘇棠笑著點頭，手裏正捏著一條小小的糖龍。她把糖龍遞給旁邊的小朋友，看著孩子開心的笑臉，輕聲說“糖龍本來就是給人帶來快樂的手藝，現在它變成欄杆、變成雕塑，能讓更多人感受到這份快樂，就是最好的傳承。”
    那天傍晚，夕陽落在糖龍雕塑上，樹脂材料泛著溫暖的光，龍身的曲線在暮色裏漸漸柔和。林硯和蘇棠並肩坐在長椅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有人摸著欄杆哼歌，有人舉著糖龍拍照，還有人在雕塑下給孩子講糖龍的故事。風裏帶著甘蔗的甜香，混著人們的笑聲，慢慢飄向城市的各個角落，像一條看不見的糖龍，把傳統的溫度，送進了每一個人的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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