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心慢火
    老周的糖刀第三次卡在糖坯裏時，直播間的彈幕像被捅了的馬蜂窩。
    “磨嘰死了，十分鍾還沒刻出龍鱗！”
    “隔壁直播間手辦都拚完三個了，這糖龍連尾巴都沒成型。”
    “退錢！我看了半小時就看你熬糖？”
    手機屏幕亮得刺眼，老周皺著眉把卡在琥珀色糖坯裏的刻刀輕輕抽出，指尖沾了點融化的糖液，涼了之後結成透明的痂。他身後的展櫃裏，擺著從爺爺那輩傳下來的糖龍——最小的隻有拇指大，龍角上的雲紋細得能穿線；最大的那尊“盛世龍”，用了整整四十天，龍腹裏藏著微型的亭台樓閣，陽光透過時能看見糖料裏若隱若現的金箔，那是老周父親在1986年用一整包供銷社換來的金粉做的。
    “周師傅，要不咱加快點？”助理小林舉著補光燈，聲音發顫，“運營說再掉人氣，平台就要把咱們的推薦位讓給快消糖畫直播間了。”
    老周沒說話，隻是把熬好的糖液倒進青石模具裏。這模具是他太爺爺用青石鑿的，邊緣已經被磨得光滑，每次倒糖液時，糖料會順著模具的紋路慢慢流淌，像山泉漫過石頭。他記得小時候看爺爺做糖龍，爺爺總說“糖是有脾氣的，你急它就硬，你慢它就軟”，那時候灶台上的砂鍋咕嘟咕嘟響，糖香能飄滿整條巷子，街坊鄰居的孩子會攥著幾分錢在門口等，等爺爺把做好的小糖龍遞過來，舔一口，甜得能記一整年。
    可現在不一樣了。快消糖畫直播間裏，主播用預製好的糖板，三秒鍾就能壓出一條“龍”，龍身是印好的貼紙，眼睛是塑料珠子，十塊錢三個，銷量能破萬。老周的直播間裏，看的人越來越少，下單的更少——他的糖龍最便宜的也要兩百塊，要等三天才能發貨，有人嫌貴，有人嫌慢，還有人說“不就是塊糖嗎，值得這麽折騰？”
    “周師傅，運營又來催了。”小林的手機響個不停，“他們說要麽加快速度，要麽就停播。”
    老周放下糖刀，走到展櫃前，看著那尊“盛世龍”。龍鱗上的紋路是他父親一點一點刻的，每片鱗都有細微的弧度，像真的龍鱗在反光。他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說的話“這手藝不是用來賺錢的，是用來傳的。傳不下去，咱周家就對不起祖宗。”
    那天晚上，老周沒關直播間。他把攝像頭對準灶台，架起砂鍋，開始熬糖。直播間裏隻剩下幾十個觀眾，還在發著“主播瘋了？”“熬糖熬一晚上？”的彈幕。老周沒管，隻是守著砂鍋，時不時用木勺攪一下糖液。糖液從透明變成淡黃色，再變成琥珀色，最後散發出濃鬱的焦糖香，那香味透過屏幕，仿佛能飄進觀眾的心裏。
    “熬糖要慢，火大了會糊，火小了糖不融。”老周第一次在直播間開口，聲音有點沙啞，“我太爺爺熬糖，要守著灶台整整一夜，他說糖裏藏著時間，你得等它把時間釀進甜裏。”
    彈幕漸漸變了。有人問“為什麽要熬這麽久？”，有人說“這糖香好像我小時候奶奶熬的麥芽糖”，還有人安安靜靜地看著，不發彈幕。老周一邊攪糖，一邊講起了周家做糖龍的故事太爺爺在戰亂年代，用糖龍換過糧食，救過鄰居的孩子；爺爺在改革開放後，推著小車走街串巷，用糖龍換過孩子們的笑聲；父親在工廠上班時，下班後偷偷做糖龍，隻為了讓街坊鄰居還能記得老手藝。
    天快亮的時候，糖液終於熬好了。老周把糖液倒進青石模具，看著糖料慢慢填滿模具的紋路，像時光在慢慢流淌。這時候直播間裏已經有了上千個觀眾，彈幕裏沒有了催促，隻有“好治愈”“原來做糖龍這麽難”“等師傅做完，我想買一個”的留言。
    三天後，老周把做好的糖龍寄給第一個下單的觀眾。那是個在大城市打工的年輕人，收到糖龍後，發了條朋友圈“打開盒子的時候，糖香飄滿了出租屋，龍鱗上的紋路比我想象中還細，突然想起小時候外婆在老家做的糖人，那時候覺得外婆好厲害，現在才知道，厲害的不是手藝，是願意花時間的耐心。”
    那條朋友圈被轉發了很多次，老周的直播間又火了起來。這次來的觀眾，不再催他快一點，而是會安安靜靜地看他做糖龍看他用三個小時刻龍鱗，看他用半天時間打磨龍角，看他把金箔一點一點貼在龍腹上。有人說“看周師傅做糖龍，我好像不那麽焦慮了”，有人說“原來慢下來，能看到這麽多細節”，還有人開始學著慢下來——有人在評論區分享自己慢慢做飯的經曆，有人說“我今天沒刷短視頻，看了一下午師傅做糖龍，感覺心裏很靜”。
    快消糖畫直播間的銷量漸漸降了下去。有記者去采訪快消糖畫主播，主播說“現在的人好像不喜歡快的了，他們寧願等三天，也要買周師傅的糖龍”。記者問老周為什麽能贏，老周指著灶台上的砂鍋說“不是我贏了，是慢贏了。糖是有脾氣的，人也一樣，你慢一點，才能摸到生活的甜。”
    那天下午，老周的直播間裏，有個觀眾發了條彈幕“我今天給我媽打了個電話，聊了一個小時，以前我總覺得忙，沒時間，看師傅做糖龍才知道，時間不是擠出來的，是慢下來省出來的。”老周看到這條彈幕，笑了笑，把剛刻好的糖龍舉到攝像頭前。陽光透過糖龍，在屏幕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星星落在了直播間裏。
    後來，老周的直播間裏，多了很多年輕的學徒。他們學著老周的樣子，慢慢熬糖，慢慢刻龍鱗，慢慢講著老手藝的故事。有人問老周，會不會擔心以後又有人追求快，老周說“不怕，因為總有人會記得，慢下來的甜，才最長久。”
    就像那熬糖的砂鍋，不管外麵的世界多快，裏麵的糖液總會慢慢熬，慢慢香，慢慢把時間，釀成最甜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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