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壞的槐木棧道在腳下咯吱作響，每塊木板縫隙都滲出暗紅色的血沫。我攥著從咒井帶出的青銅胎兒穿過迷霧，腕間白蓮烙印突然抽搐，新生的藤蔓狀脈絡在皮下交織成《觀陰咒》——三百盞慘白燈籠在濃霧中次第亮起，每盞燈籠的蒙皮都繃著張完整的人臉。
    "林公子，來挑盞引魂燈吧。"
    蘇婉柔的聲音從最近那盞燈籠裏傳來，蒙皮上她的麵容正被燭火炙烤得鼓起水泡。燈籠骨架上密布著細小的青銅倒刺，倒刺間纏繞的胎發串成《冥婚契》的咒文，隨著火光搖曳在地麵投下血手印般的陰影。
    我彈飛半枚焦尾琴碎片擊中燈籠，人臉蒙皮突然撕裂，竄出條三尺長的血蛭。蛭身布滿初生嬰兒的唇紋，吸盤中央嵌著塊刻守宮砂的儺麵碎片。蛭群落地瞬間，整條棧道突然翻卷如舌苔，露出下方浸泡在屍油中的青銅儺麵海。
    "這是往生棧道的真容。"青銅胎兒在我掌心顫動，額間守宮砂映出海底景象——每張儺麵七竅中都探出臍帶，臍帶末端係著盞人皮燈籠。燈籠陣隨屍油暗流緩緩旋轉，在海底投下巨大的《飼陰符》光影。
    腕間白蓮突然暴長，藤蔓刺入最近的儺麵眼窩。當清光順著臍帶注入燈籠時，蒙皮上的人臉突然睜開空洞的眼眶，從瞳孔中射出裹著胎毛的血箭。我側身躲閃，血箭擊碎身後槐樹，年輪裏竟嵌著三百具蜷縮的嬰屍。
    迷霧中傳來駝鈴聲。燈籠陣突然變換方位，在屍油海上空交織出往生客棧的虛影。客棧二樓那扇雕著並蒂蓮的窗戶洞開，蘇婉柔蓋著紅蓋頭的身影正在窗邊梳妝，銅鏡裏映出的卻是母親分娩時猙獰的麵容。
    "該換皮了。"蘇婉柔突然扯下自己的臉皮拋向燈籠陣。那張人皮在空中舒展成丈許長的《換命契》，契文縫隙裏滲出渾濁的羊水，羊水中浮起九十九個渾身纏滿臍帶的青銅儺麵。
    我擲出青銅胎兒擊中人皮，守宮砂與契文相撞迸出青煙。煙霧中顯現出林氏宗祠的虛影，祠堂梁柱上懸掛的人皮燈籠正在滴落黑血，每滴血珠落地都化作隻銜著《寄胎契》的屍鼠。供桌上的族譜無風自動，我的名字被血水浸透，延伸出三百道紅線連接燈籠陣中的儺麵。
    棧道盡頭亮起盞碧色燈籠。蒙皮上老產婆的麵容正在融化，蠟油狀的皮肉滴落在青銅儺麵海上，激起陣陣裹著胎發的漣漪。燈籠骨架突然崩散，九根人骨墜入屍油，在海底拚合成具完整的《飼陰女》骸骨。
    骸骨胸腔內傳出初代林氏女的哭嚎。我腕間的白蓮藤蔓不受控製地紮入屍油，清光順著骸骨經絡遊走，在心髒位置照出塊刻滿咒文的紫河車。當藤蔓觸及紫河車的刹那，整片儺麵海突然沸騰，三百盞人皮燈籠同時爆燃。
    "快走陰爻位！"青銅胎兒突然口吐陳瘸子的聲音。燃燒的燈籠陣在空中投射出八卦光影，我踩著屍鼠奔向東側震位。爆燃的燈籠灰燼中飛出無數血燕，每隻燕子喙中都銜著塊儺麵碎片。
    震位的青銅儺麵突然裂開，露出下麵濕漉漉的墓道。墓壁上的長明燈盞全是用胎盤捏製，燈油裏泡著截臍帶，燃燒時散發茉莉頭油的異香。我扯下段燃燒的臍帶照明，發現墓磚縫隙裏嵌滿細小的牙齒——全是難產而死的林氏女被拔下的乳牙。
    墓道盡頭是座圓形祭壇。九具青銅棺槨呈蓮花狀排列，棺蓋上的人皮燈籠蒙著曆代產婆的麵容。中央懸著盞巨大的血色燈籠，蒙皮赫然是母親分娩時的肚腹，肚臍位置嵌著塊刻"林秋"二字的守宮砂。
    祭壇地麵用胎糞繪製著《飼陰陣圖》。當我踏入陣眼的刹那，九具棺槨同時開啟，湧出裹著屍蠟的青銅產鉗。血色燈籠突然墜下，母親的肚腹蒙皮將我整個包裹，臍帶狀的繩索從守宮砂中伸出，將我吊在陣圖中央。
    "你本就是燈籠陣的燈芯！"九具棺中傳出合聲。產鉗夾住我的四肢開始撕扯，玉化的右臂被硬生生拽斷，斷麵湧出的不是鮮血而是混著胎發的青銅液。白蓮烙印突然從斷臂處生長，藤蔓順著產鉗爬滿棺槨，在青銅表麵刻下《逆屍解》的咒文。
    血色燈籠的蒙皮突然收縮。母親的肚腹將我完全吞入，在粘稠的黑暗中，我摸到了自己蜷縮在子宮裏的形態——渾身纏滿刻咒文的臍帶，額間插著半截焦尾琴碎片。當拔出碎片的刹那，整座祭壇轟然崩塌，三百盞人皮燈籠的灰燼在空中凝成艘青銅往生舟。
    往生舟桅杆上掛著那盞血色燈籠。舟身布滿嬰兒唇紋，每道紋路中都嵌著塊儺麵碎片。我躍上船頭時，青銅胎兒突然融入舟身，守宮砂在甲板上蔓延成《贖罪偈》的碑文。碑文縫隙中滲出初乳，乳水中浮起蘇婉柔完整的《冥婚契》——締約者竟是我與三百個不同時空的自己。
    人皮燈籠陣的餘燼在霧中重組，化作張巨大的產婆麵容。她張開嘴將往生舟吞入喉管，在穿過食道的瞬間，我看到了林氏九代產婦的屍首——她們臍帶相連組成往生河的堤岸，每具屍體的子宮都亮著盞人皮燈籠，照耀著河底沉浮的十萬青銅儺麵。
    當往生舟撞破最後一道屍骸屏障時，血色燈籠突然爆裂。紛飛的蒙皮碎片中，我右臂斷口處新生出青銅骨殖，骨節間纏繞的白蓮藤蔓正開出帶守宮砂的花苞。河岸盡頭，三百個渾身纏滿臍帶的"我"正在往生棧道盡頭微笑，他們手中的焦尾琴碎片拚合成完整的《飼陰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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