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舟撞碎第十三個青銅儺麵時，船頭突然傳來嬰兒初啼般的骨裂聲。我攥著《飼陰譜》殘卷俯身查看，船板裂縫中湧出的不是河水，而是粘稠如胎脂的墨汁。墨汁裏漂浮著焦黑的骨片，每塊骨片都刻著血紅的"冤"字，字跡凹陷處不斷滲出混著胎毛的膿血。
    "這是焦骨鳴冤帖。"青銅胎兒的聲音從船底傳來。腕間白蓮烙印突然收縮成蓮子大小，新生的藤蔓鑽入墨汁，卷起塊刻著母親生辰的焦骨。骨片觸及皮膚的刹那，整艘往生舟劇烈震顫，船身嬰兒唇紋裂開無數細縫，三百張青銅儺麵從裂縫中擠出，每張麵具的獠牙都銜著半截燃燒的《冥婚契》。
    墨汁突然沸騰。焦骨片在浪尖拚合成具蜷縮的女屍骨架，屍骨心口插著柄青銅產鉗。當我握住產鉗的瞬間，往生舟桅杆上的人皮燈籠突然爆燃，灰燼中飛出九十九隻銜著臍帶的血燕，燕群在屍骨上方盤旋成《贖罪偈》的陣圖。
    "開膛！" 三百個我的合聲從儺麵中炸響。產鉗刺入女屍肋骨的刹那，整具骨架突然舒展成丈許長的焦骨訴狀，骨縫間的膿血自動凝成訴狀文字——竟記載著林氏宗族九代以來活葬產婦的秘辛。訴狀末端蓋著枚血手印，掌紋中嵌著蘇婉柔與母親重疊的守宮砂。
    往生舟突然側翻。墨汁化作千萬條纏著胎發的血蛭，順著船身裂縫鑽入《飼陰譜》殘卷。譜頁上的人名開始蠕動，每個名字都伸出青銅臍帶，將我的手指牢牢捆在焦骨訴狀上。白蓮烙印突然綻放，花瓣邊緣割斷臍帶時，濺出的黑血在虛空凝成初代林氏女的產房幻象。
    幻象中，接生婆正用青銅產鉗夾碎嬰兒天靈蓋。胎盤血繪製的《飼陰陣》在產床下發光，死嬰的焦骨被製成鳴冤帖，貼滿宗祠梁柱。當最後張訴帖被揭下時，陣眼中的產婦突然坐起，撕開自己尚未愈合的產道，從子宮裏掏出枚刻著"林秋"二字的青銅儺麵。
    "你本就是罪證！" 產婆的屍首突然扭頭瞪我，眼眶中爬出兩條銜著焦骨的血蛭。幻象崩塌的瞬間，真正的往生舟已沉入墨汁深處，船底吸附著無數青銅訴帖，每張訴帖都在震顫中發出冤魂哭嚎。我的右臂青銅骨殖突然融化，液態金屬滲入船板裂縫，在黑暗深處照出座由焦骨壘成的海底宗祠。
    祠堂門楣上懸著三百盞人皮燈籠，燈芯全是蜷縮的焦黑嬰骸。當我踏上門前石階時，燈籠突然齊齊轉向，燈光聚焦處浮現母親分娩時的青銅雕像——她隆起的腹部裂開著，露出內部精密如鍾表的《飼陰機關》，齒輪間卡著半截焦尾琴碎片。
    "揭帖鳴冤者，當受剜心刑。" 祠堂內傳來駝鈴聲。九具青銅棺槨破土而出，棺蓋上的儺麵獠牙突然伸長，將我釘在母親雕像的產道位置。焦骨訴狀自動飛入祠堂，貼滿中央那口血棺，棺內傳出指甲抓撓金屬的刺耳聲響。
    白蓮烙印突然暴漲。藤蔓刺穿棺槨的刹那，血棺轟然炸裂，飛濺的青銅碎片中躍出具渾身纏滿《換命契》的女屍——正是二十年前難產而亡的母親！她腐爛的右手握著我出生時的臍帶，臍帶末端係著塊刻滿咒文的紫河車。
    "秋兒，替娘揭完最後張訴帖。" 母親腹腔內的齒輪機關突然加速運轉。焦尾琴碎片從齒輪間彈出，我淩空接住的瞬間，整座海底宗祠開始坍塌。三百張青銅訴帖從梁柱脫落，在空中拚合成張巨大的《血親狀》，狀紙中央的朱砂印正是初代林氏女分娩時咬碎的牙齒。
    往生舟殘骸突然從墨汁中浮起。船身吸附的焦骨片自動飛向《血親狀》，在狀紙背麵烙下林氏九代族長的生辰死忌。當最後個名字烙完時，母親屍身突然爆開，飛濺的腐肉中衝出九十九隻青銅屍蟬，每隻蟬翼都刻著往生客棧的方位圖。
    屍蟬群撲向《血親狀》的刹那，焦尾琴碎片突然發出裂帛之音。音波震碎屍蟬，蟬屍落入墨汁化作具浮橋。橋麵每塊木板都是塊焦骨訴帖，橋墩則是三百個蜷縮的青銅胎兒，他們額間的守宮砂正與我腕間白蓮共鳴。
    浮橋盡頭亮起盞碧色燈籠。走近才發現燈籠蒙皮是蘇婉柔的整張人皮，皮下骨骼全由焦骨訴帖拚成。燈籠骨架突然解體，骨片在空中重組為柄刻著《逆屍解》的青銅鑰匙，鑰匙齒紋正是往生舟船身的嬰兒唇紋。
    當我握住鑰匙的瞬間，整座浮橋突然倒卷。焦骨訴帖如活魚般遊回往生舟殘骸，在船頭拚出母親臨死前的景象——她咬斷自己的臍帶，用產床血在《飼陰譜》空白處寫下我的生辰，而繈褓中的我渾身正生長出青銅鱗片。
    鑰匙突然灼燙。青銅齒紋中滲出初乳狀的液體，液體滴在船頭焦骨上，竟顯露出宗祠密室的位置。密室牆磚全用焦骨訴帖砌成，中央供桌上擺著九盞人燭，燭淚中泡著三百枚帶守宮砂的乳牙。
    最中央的燭台突然傾倒。融化的屍蠟裏浮出塊玉質胎盤，胎盤表麵布滿《換命契》的陰刻文字。當我觸碰到胎盤的刹那，往生河底突然傳來駝鈴巨響，三百艘青銅往生舟破水而出，每艘船頭都站著個正在玉化的"我"。
    "揭帖未盡，冤債難償！" 所有往生舟同時撞向焦骨浮橋。在驚天動地的斷裂聲中，我懷中的《飼陰譜》突然自燃，火苗裏浮現出初代林氏女被活埋的場景。她掙紮時抓下的墓磚碎屑，此刻正從我指縫間簌簌而落。
    白蓮烙印突然刺入胎盤。當清光灌滿密室的刹那，供桌上的乳牙齊齊飛起，在空中拚出句《贖罪偈》。偈語最後一個字成型時，所有往生舟上的"我"突然同時捏碎手中焦尾琴碎片，三百道音波匯成巨浪，將焦骨訴帖全部衝上岸邊的往生棧道。
    棧道盡頭亮起熟悉的雕花木窗。蘇婉柔的身影依舊在窗邊梳妝，但銅鏡裏映出的已是渾身爬滿青銅咒文的我。她轉身拋來枚帶血的儺麵，麵具內壁用胎糞寫著第八章的卦辭：
    "血飼往生舟，焦骨證天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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