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中的玉筆，輕輕在沙盤上，那幾條商路旁邊的一條不起眼的小道上，點了一下。
    “傳我政令，”他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書吏說道，“著令西南總督，即刻修繕‘茶馬古道’中的‘五尺道’，朝廷可預支八成款項。三月之內，必須通車。”
    書吏領命而去。
    而在沙盤上，隨著劉伯庸那一筆點下，一股無形的氣運之力，注入到了那條廢棄已久的小道上。可以預見，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裏，這條道的修繕工作，將會出奇地順利。或許是意外發現了一處堅固的石料場，又或許是沿途的雨水，都恰到好處地避開了施工的區域。
    這就是【社稷之輔】的權柄。他不再是處理已經發生的問題，而是在“問題”發生之前，就從“國運”的層麵上，將其抹去。
    他看到的，是整個帝國的“數據流”。
    而在京城的陰影之中，另一項隱秘的行動，也在同時進行。
    皇城，影衛密殿。
    影一單膝跪在吳閔麵前。他的氣息，比過去更加幽深，仿佛與黑暗融為了一體。
    “陛下，根據您的指示，屬下派出了三支最精銳的‘地鼠’小隊，試圖潛入地底探查。但……他們最深，也隻潛入到地下三十裏，便無法再前進。”
    影一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挫敗。
    “那裏的土石，已經不是凡物。它們被一種狂暴的意誌浸染，變得堅逾金鐵，且蘊含著灼熱的火毒。我們的土遁之術，在那裏會立刻失效。有七名弟兄，甚至沒來得及發出警報，就直接被同化成了岩石的一部分。”
    吳閔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意外。
    “熔火暴君”的領域，豈是那麽容易侵入的。
    “你們的忠誠，朕看到了。”吳閔緩緩開口，“影一，你上前來。”
    影一依言上前。
    吳閔伸出手，一指點在了影一的眉心。
    這一次，不是“寂滅”的冰冷，也不是“皇道”的威嚴，而是一股融合了“夢魘”與“幻狐”法則的，詭異而扭曲的力量。
    “朕，賜你【幽影穿行】之權柄。”
    “從今往後，你的影子，不再是光的對立麵，而是真實與虛幻的夾縫。有陰影處，皆為你的國度。岩石，無法再阻擋你。因為在你的眼中，它們，亦有陰影。”
    影一的身體劇烈地一顫。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腳下。
    那團漆黑的影子，仿佛活了過來。它在輕微地蠕動，扭曲，像是一扇通往另一個維度的，黑暗的門。
    他有一種強烈的直覺，隻要他願意，他可以一步，就踏入這扇門，然後從大殿任意一個角落的陰影中，走出來。
    “謝……陛下……神恩！”影一的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而變得沙啞。
    “去吧，”吳閔收回手指，“再去探。朕要知道，那頭惡龍，什麽時候會睡醒。”
    “這一次，屬下，必不辱命！”
    影一的身影，瞬間化作一縷黑煙，融入了地麵的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大殿恢複了寂靜。
    吳閔站起身，走到殿外，望向西山的方向。那裏，衝天的煙塵與熔爐的火光，幾乎染紅了半邊天際。
    整個大周皇朝，這台精密的戰爭機器，已經被他徹底發動。
    世界為爐，皇權作火。
    他要煉製的，是通往星辰大海的，第一塊船票。
    但就在此時，一名內侍匆匆跑來，神色古怪地稟報。
    “陛下，都察院左都禦史……楊大人，在午門外，擊鼓鳴冤，遞上了血書，彈劾……彈劾當今聖上，禍亂朝綱，穢亂神明，請陛下……下罪己詔！”
    吳閔的眉頭，微微挑了一下。
    哦？
    居然，還有不怕死的。
    午門之外，人潮洶湧。
    都察院左都禦史楊憲，身穿一身洗得發白的舊官袍，須發散亂，跪在登聞鼓前，麵前，是一封用鮮血寫就的奏章。
    他，是朝中出了名的“老頑固”。
    一個將孔孟之道刻進了骨子裏的，純粹的文人。
    他也是朝會上，少數幾個沒有被吳閔的“寂滅”權柄波及的官員之一，因為他站得比較遠。但這，反而讓他成了最後一個，還敢用“道理”去對抗“神力”的人。
    “昏君！古有桀紂之虐，未有今日之狂！你自比天神，實為妖魔！引地肺之火，必將焚盡我大周百年基業！蒼天若有眼，必降下雷霆，誅此國賊！”
    楊憲的聲音嘶啞，卻充滿了某種殉道者般的決絕。他知道自己必死，他要用自己的死，來喚醒那些被“神威”嚇破了膽的同僚，來警醒被蒙蔽的天下人。
    周圍的禁軍，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
    抓他？他是朝廷二品大員，沒有陛下的旨意，誰敢動他。
    不抓？任由他在這裏辱罵當今天子，更是天大的罪過。
    就在這僵持不下之際，西山的方向，大地，忽然傳來了一陣輕微的，但卻無比清晰的震顫。
    “轟隆隆——”
    那聲音，不像是地震，更像是一頭沉睡了億萬年的巨獸，在地下，緩緩地翻了個身。
    緊接著，一股無形的，狂暴的，充滿了原始憤怒的意誌，如同火山爆發前的衝擊波，從西山神工司的工地方向，猛然擴散開來！
    “通天徹地鑽”的第一階段工程，完成了。
    在雲飛揚近乎癲狂的指揮下，那巨大的“龍骨玄金”鑽頭，在“龍脈引擎”的驅動下，成功地，鑽透了地殼最堅固的“玄武岩層”，抵達了傳說中的“地肺”邊緣。
    他們，捅了馬蜂窩。
    這股憤怒的意誌，瞬間席卷了整個京城。
    它不傷人肉體，卻直接點燃了每個人心中，最原始的怒火。
    一時間，整個京城，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火藥桶。
    東市的菜場裏，兩個小販，因為一文錢的爭執，抄起菜刀，當街互砍。
    西城的酒樓中，幾個文人，因為一首詩的平仄問題，大打出手，將酒樓砸得一片狼藉。
    就連皇城根下，平日裏最守規矩的百姓，也因為鄰裏之間雞毛蒜皮的小事，爆發了激烈的衝突。爭吵，鬥毆，打砸，在京城的每一個角落，同時上演。
    原本繁華有序的京城，在短短一刻鍾內，陷入了混亂的邊緣。
    所有人的眼睛，都微微泛紅，理智被一種莫名的暴戾所取代。他們隻想破壞，隻想發泄，隻想將眼前的一切，都撕成碎片。
    這是“熔火暴君”的低語。
    是它積攢了萬古的，純粹的“憤怒”，對這個世界的第一次“問候”。
    午門外，那些原本隻是看熱鬧的百姓，也受到了影響。他們開始對著跪在那裏的楊憲指指點點，咒罵不休。
    “老東西！吵什麽吵！影響老子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