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酆都城時，我的袖口還殘留著陽間的煙火氣。崔鈺正在陰律司後院喂他那隻會說人話的八哥，見我魂體飄忽地出現，手裏的鳥食撒了一地。
    "回來了？"他拍拍手上的穀殼，山羊胡子一翹一翹的，"體驗卡用完了？"
    我盯著他官袍上沾著的鳥糞，突然不知道該從何說起。最後隻是深深鞠了一躬："崔大人，多謝您每月給小月寄錢。"
    老頭的耳朵尖居然紅了："咳咳...順手的事。"他轉身假裝整理鳥籠
    我眼眶一熱。原來鋼筆是他親自去送的。
    "對了！"崔鈺突然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塊玉牌，"檔案庫的通行令，我一向說話算話。"
    玉牌入手冰涼，正麵刻著"陰律司"三個篆字，背麵是繁複的雲紋。
    檔案庫的大門比想象中樸素，就是陰律司後院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門。可當我把玉牌按在門環上時，整扇門突然泛起青光，門板上浮現出密密麻麻的咒文。
    "第一次來？"身後突然冒出個沙啞的聲音。我回頭看見個佝僂著背的老鬼差，臉上的皺紋深得能夾死蚊子。"規矩有三，"他伸出枯枝般的手指，"一不問出處，二不碰紅繩，三..."
    "三什麽？"
    老鬼差咧開沒牙的嘴："子時前必須出來，否則..."他指了指自己空洞的眼窩。
    我咽了口唾沫，推門而入。
    門內是另一個世界。
    無數書架呈螺旋狀向上延伸，消失在灰蒙蒙的"天空"中。每本書都在自行移動，像一群有生命的魚。有的封麵鑲金嵌玉，有的破破爛爛，還有幾本被鐵鏈鎖著，正在拚命掙紮。
    "新來的？"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腳邊傳來。我低頭看見隻黑貓，尾巴尖上綴著顆鈴鐺。"找什麽？"
    "江小夜的檔案。"我頓了頓，"還有...我妹妹的。"
    黑貓的瞳孔豎成一條線："有意思。"它轉身帶路，鈴鐺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跟我來。"
    我們停在一排泛黃的書架前。黑貓輕盈地跳上去，叼下一本藍皮冊子。封麵上寫著我的名字，卻比旁邊那些薄得多。
    翻開泛黃的紙頁，我的目光死死釘在那行朱砂批注上——
    「江小夜，卒年廿四。死因：替妹擋災，功德加三等。備注：第一代夜遊神轉世。」
    指尖下的墨跡突然泛起金光，燙得我猛地縮手。夜遊神轉世？還是初代？我腦子裏嗡嗡作響，突然想起和珅那意味深長的笑——"好前程"原來是指這個？
    顫抖著翻到小月的檔案，更驚人的內容躍入眼簾：
    「江小月，陽壽增益三十年夜遊神功德轉贈），卒年未定。」
    我急急去尋父母的檔案，卻在浩如煙海的架前茫然無措。沒有生辰八字，不知魂歸何處，連個尋找的方向都沒有。
    "時辰快到了。"老鬼差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嚇得我差點碰倒整排書架。他空洞的眼窩對著我手中的檔案，"有些事...急不得。"
    我咬咬牙合上冊子。那些標著紅繩的禁書近在咫尺，但想到老鬼差缺失的眼球，還是老老實實退了出去。
    崔鈺的茶室煙霧繚繞。老家夥正在煮茶，見我闖進來連眼皮都沒抬："看完了？"
    "您早就知道？"我一把拍在案幾上，震得茶盞叮當響，"我是初代夜遊神轉世這事？"
    茶勺在沸水裏劃出優雅的弧線："不止我。"崔鈺吹開浮沫，"四大司主事，十大陰帥，連豐紳殷德那老狐狸都知道。"
    "那和珅讓我接任夜遊神——"
    "本就是物歸原主。"崔鈺突然直視我的眼睛，瞳孔裏竟有金光流轉，"你以為區區三年契約，真能換你妹妹三十年陽壽？"
    我如遭雷擊。原來這場交易從一開始就......
    酆都城的夜雨淅淅瀝瀝，我踩著濕滑的青石板路，徑直往和珅的宅邸走去。袖中的拳頭攥得死緊，掌心還殘留著檔案上朱砂的灼熱感。
    和府的門房見是我，連通報都省了，點頭哈腰地引我進去："江大人，和大人正在賞雨呢。"
    轉過影壁，就見和珅倚在廊下，手裏把玩著一把鎏金折扇。雨絲順著屋簷滴落，在他腳邊匯成細流，他卻渾不在意，笑眯眯地望過來："喲，江老弟，這麽晚了——"
    "我都知道了。"我打斷他，聲音比這夜雨還冷，"初代夜遊神轉世，功德轉贈陽壽，還有你們這幫老家夥聯手做的局。"
    和珅的折扇"啪"地一收，臉上笑意不減："這話說的，老夫不過順水推舟......"
    "順水推舟？"我冷笑，"您這舟推得可真是時候。讓我接任夜遊神，是早就盤算好的吧？"
    和珅故作驚訝地瞪大眼睛："這話從何說起？"他搖著扇子踱步過來，雨水竟自動避開他的衣袍，"老夫舉薦你，純粹是愛才之心啊！"
    我盯著他腰間那個繡著暗金雲紋的荷包——當初送我的"乾坤袋"跟這個一模一樣。這老狐狸，連送禮都是成套的算計。
    "和大人——"我故意拖長了音調，學著他慣用的圓滑腔調，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乾坤袋"。這玩意現在摸著格外燙手，活像個贓物。
    和珅的折扇"唰"地展開，遮住半邊臉。那雙精明的眼睛從扇麵上方望過來，活像隻盯上肥雞的老狐狸："江老弟有話直說嘛。"
    我向前邁了半步，靴底碾碎一灘積水："既然您這麽"器重"在下那往後我要是有什麽難處......"
    "盡管開口！"和珅突然提高聲調，扇子"啪"地合攏指向我，金線繡的雲紋在燈籠下泛著詭異的光，"隻要在和某能力範圍之內絕不推辭。"
    "那好。"我硬擠出個笑容，順勢抓住他手腕"就先謝謝和大哥了。"
    "客氣什麽！"和珅大笑抽手，袖口帶翻廊下的青瓷盞。茶湯潑在石階上他瞥了一眼，突然壓低聲音："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不過老弟啊，"煙袋鍋不知何時已抵在我腰間，"下次見崔鈺的時候..."
    我後背瞬間沁出冷汗。這老東西，連我去過檔案庫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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