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
    寂靜夜色中，兩人如死狗一般閉著眼挨著躺在地上，卻聽到不合時宜的肚子唱響。
    “明漫漫，管管你的肚子，吵死了。”
    “太餓了，控製不住。”
    “那你去吃。”
    “太累了，不想動。”
    “我也是。”
    明晏雙手如嬰兒般微微握拳放在腦袋兩側，平靜道：“之前暨城之戰，打了半日，最後握著槍的手都在發抖，撐著一口氣，竟然覺得還沒有現在這麽累。”
    “聽說你那次差點死了？”
    “嗯，差一點，肩膀被紮了個洞，後背被砍了一刀，嗬，軍醫直接縫合，我一聲未吭，當屬北地第一英雄！”
    蘇衛低低笑出聲，自誇道：“你這算什麽，沒去過西南吧，密林毒蟲瘴氣，西鄴人身形靈活，往山裏一鑽，跟猴兒一樣，攆都攆不到。可我是誰啊，直接挑了一小隊精兵，輕裝簡行，在山林中摸索，硬是找到了他們老巢，偷偷一把火燒了。”
    饒是累得要命，還是強撐著解開護腕，撩起衣袖，露出結實小臂，指著上麵一道凹陷的疤。
    自豪道：“看到沒，毒蛇咬的，劇毒，遭咬一口沒幾步就得死，我當機立斷，直接剜肉求生，擠出毒血，麵不改色，還帶著人將他們打出十幾裏，我才是男人中的男人，英雄中的英雄。”
    明晏一巴掌扇飛，“這麽小個傷口也好意思炫耀，我若脫了衣服，等你看到我後背的傷，怕是要跪下來叫祖宗，換作別人，那都活不下來。”
    “跟誰沒有一樣，我腰上還有一道呢，若在深些，腸子都要掉出來，我不也取了敵軍首級，活得英俊瀟灑。”
    ……
    兩人就著星光躺在地上閉著眼吹牛，講的都是在戰場上如何如何風光，自己如何如何厲害。
    譏諷嘲笑，貶低謾罵。
    卻，十分和諧，如有一堵密不透風的牆，誰也融不進去二人的世界。
    穆原早已經緩步移動過來，站在一丈開外，聽著兩人有氣無力的交談。
    生動活潑，驕傲灑脫，毫無防備。
    言辭毫不客氣，卻是他不曾感受過的親密。
    說的也都是他從未見過，甚至連想象都覺得蒼白的畫麵。
    嫉妒如同春日野草漫延瘋長，緊緊纏繞他的心髒，既想聽她繼續說，卻更想聽她這樣和自己說。
    「臭味相投」
    穆原腦中盤旋不散都是這個詞。
    她若和蘇衛是臭味相投，那在他麵前，是不是從未有過這樣完全敞開心扉的真實模樣？
    想到此，便要被嫉妒吞沒。
    明晏往旁邊滾了一滾，離蘇衛遠了些躺下，罵道：“你也太臭了，熏得我都要打噴嚏了。”
    “明明是你自己臭。”
    明晏抬手聞了聞，從下午打馬球開始就一直在出汗，身上的衣服也是汗濕不幹。
    確實，有汗味。
    “唉，以前在北地戰場，打起來沒空洗澡，等打完了再回去洗，血腥味混著汗味混著泥土味，一脫鎧甲人都要臭暈過去，水都要洗好幾桶才行。”
    “嗯，所以你在北地這麽多年，頂著張還算漂亮的臉，也沒人覬覦，就是這個原因，誰不喜歡香香軟軟的小娘子呢。”
    明晏呸了一聲，“膚淺，色鬼。”
    蘇衛哈哈大笑，“你有什麽資格說我是色鬼？”
    “呸！”
    “哈哈哈哈。”
    ……
    交談聲慢慢弱下來，最後兩人都沉默下來，靜靜躺著。
    良久。
    “我好餓，好臭，想吃飯，想沐浴，又不想動。”
    蘇衛緩了緩，撐著坐了起來，偏頭看她，“我扛你回房？”
    明晏想也不想，“好。”
    蘇衛正要強打著精神起身，餘光中卻有一抹人影閃過，朝她而去。
    穆原蹲下身，將有閉上眼渾身無力的明晏輕輕抱了起來。
    腦袋靠在懷裏，鼻尖都是熟悉清新的香味，明晏猛然睜開，視線便被黑暗中昏暗星光下依然立體的側臉填滿。
    “你，你什麽時候來的？”
    穆原聲音低悶，“你們打架的時候就到了。”
    低頭，目光對上她的眼睛，“更準確的說，在馬球場我便在了，你隻顧著和他說話，沒看到我，我跟著來了公主府，一路上，你也沒看到我。”
    明晏心跳不受控製，感覺手腳都因為太過震驚回了些力氣，掙紮了下，“我出了一身臭汗，自己走吧，別弄髒你的衣服。”
    穆原眸底陰翳，“他能抱你，我不行嗎？你陪他打馬球切磋武藝，剛有空便陪他一日，自他回京，你與我越來越疏離，是否覺得我實在無趣至極，不如和他在一起開心？”
    蘇衛坐在地上聽的好笑，隨意笑笑，就扯得肚子都痛。
    明晏被他一番話說得定了身，忘了掙紮。
    從未見他這般，像是平靜無波的海水底下湧動著危險的暗礁。
    黑暗似乎給他蒙上了一層陰影，不再是那潔白無瑕光風霽月的君子，眼神幽沉，步步緊逼。
    “我，並非此意。”
    穆原收回視線，抱著她離開了演武場，看也沒看坐在地上看好戲的蘇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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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中燈籠依舊稀疏，光線昏黃，明晏望著他緊繃的下頜，感受到抱著她的手越收越緊，察覺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府中有眼線，你不適合抱著我走，穆相可否……”
    “逸遠。”穆原不滿打斷，“為什麽要一直這樣疏遠稱呼我？”
    明晏妥協，“逸遠，放我下來。”
    “不。”
    “我臭得要命，熏著你，放下。”
    “不。”
    “那我自己下來。”
    明晏雙腿一抬一翻，穩穩落地。
    “時辰不早了，穆相早些回府吧。”
    穆原低著頭，眼神掙紮，最後還是強壓下所有情緒，道：“是我不好，你別生氣，我隻是…”
    神色悲涼，極為不甘，“我隻是，隻是隻公主一個朋友，過分珍惜罷了，公主見諒。”
    隱忍委屈的語調，聽得明晏心頭發酸。
    若是就這樣讓他回去了，說不定又如那天見到若笙那晚一般，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終是不忍心，軟語道：“既然是朋友，那沒人的時候，如蘇衛一般叫我名字就好，行嗎？”
    穆原黯淡的神色忽然有了光亮，定定看著她的眼睛，嘴唇動了動，叫出了那在舌尖繞了幾百次的名字，“漫漫。”
    明晏彎唇一笑，“嗯。”
    “漫漫。”
    “嗯。”
    “漫漫。”
    “嗯。”
    每叫一聲，穆原便肉眼可見明朗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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