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獵殺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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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戰爭。”劉綎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想太多,咱們是軍人,要以大局為重。”
陳子龍點點頭,轉身走下城樓。他知道劉綎說得對,可心裏那點莫名的情緒,卻怎麽也揮之不去。
幾天後,明軍繼續進軍。一路上,他們沒遇到像樣的抵抗,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武士,要麽望風而逃,要麽死在明軍的火槍下。九州島就像熟透的果子,等著明軍去采摘。
四月底,陳子龍、駱尚誌、吳惟忠三路大軍在博多灣會師。站在海邊,看著遠處的戰船,三人相視一笑。曆時一個月的九州戰役,終於畫上了句號。
“該給首輔大人寫捷報了。”陳子龍說道。
駱尚誌點點頭:“就說九州島已被我軍攻克,共斬殺倭寇三萬餘人,俘虜兩萬餘人,繳獲糧草無數。”
吳惟忠補充道:“還有那些女人,也得寫上。弟兄們可都等著論功行賞呢。”
陳子龍笑了笑,拿起筆蘸了蘸墨。可當筆尖落在紙上時,他卻突然停住了。他想起了船井郡的那場大火,想起了那些在火中慘叫的女人,想起了官道上四散奔逃的流民。
“怎麽了?”駱尚誌問道。
陳子龍搖搖頭,低頭在紙上寫道:“九州已定,倭寇盡滅。我軍將士奮勇殺敵,所向披靡。望首輔大人早日下達新的指令。”
寫完後,他把信紙折好,遞給傳令兵:“快馬送往大本營!。”
傳令兵接過信紙,翻身上馬,朝著北方疾馳而去。陳子龍望著他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些疲憊。他轉身走到海邊,任憑海風吹拂著臉頰。
遠處的海麵上,幾隻海鷗在盤旋。它們或許不知道,這片土地已經換了主人。而那些逝去的生命,就像海邊的浪花,轉瞬即逝,很快就會被人遺忘。
“接下來,該進攻四國島了。”劉綎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陳子龍轉過身,看著他,又看了看身邊的駱尚誌和吳惟忠,突然笑了:“好,那就讓咱們再好好殺一場!”
……………………
馬蹄踏碎了備前國的晨霧。
駱尚誌勒住馬韁時,嘴角還沾著昨晚的酒漬。他望著前方被燒成焦土的村落,空氣中彌漫著焦臭與血腥氣,讓胯下的戰馬不安地刨著蹄子。
\"將軍,清點完了。\"親兵捂著鼻子上前,\"這村子裏藏了二十七個倭寇,全宰了。糧食搜出三石,女人六個,都按規矩送去軍醫那邊了。\"
駱尚誌\"嗯\"了一聲,視線越過斷壁殘垣,落在東北方的官道上。那裏有一串新鮮的馬蹄印,像蛇一樣鑽進晨霧裏。他抽出腰間的佩刀,用刀鞘敲了敲馬鞍:\"豐臣家的狗崽子跑不遠,給老子追!\"
一千兩百名騎兵卷起的煙塵,很快就吞噬了這片廢墟。
這已經是追擊的第五天。自從在備後國抓住那個斷指的傳令兵,駱尚誌就像嗅到血腥味的狼,死死咬住了豐臣秀次的尾巴。起初還有零星的抵抗,那些拿著竹槍的農民剛衝出樹林,就被齊射的鉛彈掀翻在地。後來連抵抗都沒了,沿途的村落要麽空無一人,要麽就像眼前這樣,用鮮血和火焰證明自己曾經存在過。
\"將軍,前麵有股煙!\"前鋒騎兵在高處大喊。
駱尚誌眯起眼睛,看到遠處的山坳裏升起一縷青煙。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突然笑了:\"狗東西,還敢生火做飯?弟兄們,加把勁,中午到那村子開葷!\"
騎兵們爆發出一陣哄笑,馬蹄聲越發急促。他們的甲胄早就被汗水浸透,臉上糊著泥灰,隻有眼裏閃爍著亢奮的光。幹糧袋在三天前就空了,現在每個人的馬背上都掛著搶來的米袋和醃肉,偶爾還有幾件女人的和服,被風刮得獵獵作響。
衝進山坳時,村口的土牆上還晾著幾件沒來得及收的衣物。駱尚誌一揮手,騎兵們立刻散開,像撒網似的撲向村裏的草屋。尖叫聲很快就起來了,夾雜著刀劍劈砍木頭的脆響。
\"將軍!這邊有發現!\"
駱尚誌循聲趕過去,隻見兩個士兵正從地窖裏拖出個胖和尚。那和尚穿著絲綢袈裟,懷裏還揣著個金佛像,被陽光一照,晃得人眼睛疼。
\"說!豐臣秀次往哪跑了?\"駱尚誌用刀背拍著和尚的臉。
和尚哆哆嗦嗦地指著東邊:\"往、往岡山城去了......他們昨天傍晚路過,搶了廟裏的糧食,還、還帶走了兩個小沙彌......\"
\"岡山城?\"駱尚誌皺起眉,\"那不是德川家的地盤嗎?\"
他突然想起出發前蕭如薰給的密信,說豐臣與德川明爭暗鬥多年,這次卻一起跑了,其中必定有鬼。難不成這兩家人要聯手?
\"將軍,搜出這個!\"一個士兵舉著件染血的鎧甲跑來,甲胄上的葵花紋在陽光下格外刺眼——那是豐臣家的家徽。
駱尚誌接過鎧甲,指尖觸到冰涼的金屬時,突然覺得不對勁。這鎧甲的內襯還是暖的,血跡也沒幹透,顯然主人剛離開不久。
\"不好!\"他猛地抬頭,\"他們沒去岡山城,是往山裏跑了!\"
話音未落,西邊的山坡上突然滾下來一串火球。駱尚誌瞳孔驟縮,那些火球撞在草屋上,立刻燃起熊熊大火。幹燥的茅草被風一吹,火舌瞬間就舔上了屋頂,整個村子頓時陷入一片火海。
\"有埋伏!\"
喊殺聲從山坡上傳來,幾十個穿著黑甲的武士從樹林裏衝出來,手裏的長槍閃著寒光。駱尚誌冷笑一聲,這些人還不夠塞牙縫的。他拔刀出鞘,正要下令衝鋒,卻見那些武士突然停在火場邊緣,齊刷刷地舉起了手裏的長槍。
\"他們想燒我們?\"親兵罵道,\"這點火能擋得住誰?\"
駱尚誌卻覺得後背發寒。這些人根本不是來送死的,他們是來放火的。幹燥的山坳像個巨大的柴房,火勢一旦蔓延開,別說人,連馬都跑不出去。
\"撤!往東邊撤!\"
騎兵們調轉馬頭時,火已經燒到了村口。幾個跑得慢的士兵被火舌卷住,慘叫聲很快就被劈啪的燃燒聲吞沒。駱尚誌回頭望了一眼,隻見那些黑甲武士還站在火場外,像一尊尊沉默的石像,直到被濃煙徹底吞沒。
\"將軍,損失了十七個弟兄。\"衝出火場後,親兵紅著眼眶報告。
駱尚誌勒住馬,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他知道這些人是誰——豐臣家的死士,用自己的命換主子逃跑的時間。他抬頭望向東方的密林,那裏枝繁葉茂,正是藏匿的好地方。
\"分兩隊。\"他咬著牙下令,\"一隊跟我搜山,一隊去岡山城報信,讓劉梃那老東西帶人馬過來堵截!\"
同一時刻,百裏之外的荒原上,劉梃正用倭刀挑著個德川家武士的首級。
\"奶奶的,跑挺快。\"他啐了口唾沫,看著遠處漸漸消失的煙塵,\"再讓老子追上,非把你們扒皮抽筋不可!\"
身後的騎兵們正在打掃戰場,十幾個德川家的殘兵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每個人的咽喉都被精準地切開——這是赤備隊的手法,幹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
\"將軍,這些人是故意放慢速度的。\"副將指著地上的屍體,\"他們的馬都沒怎麽出汗,明顯是等著我們追上來。\"
劉梃踢了踢地上的馬屍,這馬膘肥體壯,一看就是上等好馬。德川家康這老狐狸,居然舍得用這麽好的馬來當誘餌。
\"追!\"他翻身上馬,\"就算是陷阱,老子也得闖闖!\"
一千五百名騎兵繼續向北追擊。越往前走,道路越發崎嶇,荒原漸漸被丘陵取代,稀疏的樹木開始變得密集。劉梃心裏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德川家的赤備隊是出了名的凶悍,絕不會這麽輕易被甩開。
\"將軍,前麵有片林子。\"前鋒回報,\"林子裏有馬蹄印,還很新鮮。\"
劉梃眯起眼睛,那片林子長得異常茂密,樹幹交錯著像道天然的屏障。他突然想起戚金說過的話——赤備隊最擅長的就是林地伏擊。
\"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他拔出佩刀,\"進去後兩兩一組,別他媽掉隊!\"
騎兵們剛衝進林子,就聽到一陣弓弦震動的脆響。十幾支鐵箭從樹頂上射下來,幾個士兵應聲落馬。劉梃抬頭一看,隻見樹枝上蹲著十幾個黑影,手裏的弓箭還在冒煙。
\"放箭!\"
明軍的弓弩手立刻還擊,箭矢像雨點般射向樹冠。黑影們靈活地在樹枝間跳躍,很快就消失在密林深處。劉梃正要下令追擊,卻聽到前方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不好!是赤備隊!\"
一百名穿著紅甲的騎兵突然從密林深處衝出來,手裏的長槍組成一道鋼鐵洪流,直撲明軍的陣型。劉梃倒吸一口涼氣,這些人的甲胄在樹蔭下泛著詭異的紅光,坐騎也是清一色的紅鬃馬,遠遠望去,就像一團滾動的火焰。
\"列陣!\"
明軍騎兵迅速組成方陣,火槍兵在前,刀盾兵在後。可赤備隊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他們衝到離方陣還有三十步時,突然齊刷刷地拔出腰間的短刀,割斷了馬的韁繩。
受驚的戰馬載著空鞍衝向前方,正好撞進明軍的陣型。趁著混亂,赤備隊的騎兵已經拔刀衝了上來,紅甲與明甲瞬間絞殺在一起。
劉梃揮刀劈開一個赤備隊員的腦袋時,才發現這些人的甲胄有多堅固。倭刀砍在上麵,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他低頭一看,自己的左臂已經被劃開一道口子,鮮血正順著甲胄往下滴。
\"這些狗娘養的!\"他怒吼著砍翻第二個人,\"用火槍!給老子打!\"
火槍兵好不容易在混亂中架起槍管,卻發現敵我已經混在一起,根本不敢開火。劉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士兵一個個倒下,心裏像被火燒一樣難受。他打了一輩子仗,還是頭一次被這麽少的人逼到如此狼狽的地步。
\"將軍!快看!\"
劉梃順著親兵指的方向望去,隻見赤備隊的陣型突然開始收縮,像個被握緊的拳頭。他突然明白過來,這些人不是要突圍,他們是在拖延時間。
\"戚金呢?\"他大喊,\"讓戚金帶人馬過來!\"
\"戚將軍在後麵押糧!\"親兵急道,\"離這兒還有十裏地!\"
劉梃的心沉了下去。十裏地,足夠德川家康跑出去很遠了。他看著那些紅甲騎兵,突然覺得他們像一群撲向火焰的飛蛾,明知會死,卻還是要完成自己的使命。
\"殺!給老子殺!\"他舉刀衝向赤備隊的首領,\"不把你們這些紅皮狗砍光,老子就不姓劉!\"
當戚金帶著人馬趕到時,戰鬥已經接近尾聲。
一百名赤備隊無一生還,倒在地上的明軍卻有三百多人。劉梃拄著刀站在屍堆裏,紅甲與明甲的殘骸交錯在一起,像一片凝固的血海。
\"劉將軍。\"戚金翻身下馬,看著他臂上的傷口,\"您沒事吧?\"
劉梃擺擺手,聲音嘶啞得像破鑼:\"德川家康跑了。\"
戚金沉默片刻,蹲下身檢查赤備隊的屍體。這些人的臉上都帶著詭異的笑容,仿佛死亡對他們來說是種解脫。他拿起一個赤備隊員的頭盔,發現內襯裏繡著一行小字——\"七生報國\"。
\"他們是故意的。\"戚金站起身,\"用一百人的命換一個時辰的時間,這筆買賣很劃算。\"
劉梃望著東方的地平線,那裏晨霧已經散去,露出一片開闊的平原。德川家康隻要過了這片平原,就能進入三河國的地界,那裏是他的老巢,再想抓住就難了。
\"追。\"他突然說道。
\"將軍?\"戚金愣住了,\"我們的人馬損失不小,糧草也不多了......\"
\"我說追!\"劉梃猛地回頭,眼裏布滿血絲,\"就算追到北海道,老子也要把德川家康的腦袋砍下來!\"
戚金看著他猙獰的表情,突然明白了。這場追擊早就不是為了抓住敵人那麽簡單,而是兩個老將軍之間的較量。他低頭看了看地上的屍體,緩緩點了點頭。
\"那我帶一隊人從側翼包抄,您從正麵追。\"他轉身召集人馬,\"告訴弟兄們,今天不抓到德川家康,誰也別想吃飯!\"
此時的密林深處,豐臣秀次正靠在一棵大樹上喘氣。
他的和服被樹枝刮得破爛不堪,原本油光水滑的發髻也散開了,沾著草屑和泥土。石田三成蹲在他麵前,正用布巾蘸著泉水給他擦臉。
\"大人,我們暫時安全了。\"石田三成的聲音很平靜,\"駱尚誌應該被那隊死士纏住了。\"
豐臣秀次搖搖頭,抓住他的手腕:\"三成,你說實話,我們還能跑掉嗎?\"
石田三成沉默片刻,抬頭望向密林外的天空。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想起這幾天的逃亡,那些在身後緊追不舍的馬蹄聲,那些被火光染紅的夜空,還有那些為了掩護他們而死去的士兵。
\"大人,\"他緩緩開口,\"明軍的目的恐怕不隻是九州島。\"
豐臣秀次愣住了:\"什麽意思?\"
\"如果隻是為了占領土地,他們沒必要追得這麽緊。\"石田三成折斷一根樹枝,\"從九州到四國,再到本州,他們就像在獵狐一樣,不急著殺死獵物,而是慢慢消耗它的體力,直到它徹底絕望。\"
他指著地上的腳印:\"您看,這些馬蹄印很淩亂,說明他們的騎兵已經很累了。可他們還是在追,這不是為了打仗,是為了摧毀我們的意誌。\"
豐臣秀次的臉色變得慘白。他想起昨晚在山坳裏看到的火光,想起那些死士在火海中的身影。原來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打算放過自己。
\"那我們怎麽辦?\"他抓住石田三成的衣袖,\"去投靠德川家康?他會幫我們嗎?\"
石田三成苦笑一聲:\"德川老狐狸現在自身難保,就算我們去了,他也隻會把我們當成獻給明軍的禮物。\"
他站起身,拍了拍豐臣秀次的肩膀:\"大人,我們還有一個地方可以去。\"
\"哪裏?\"
\"大阪城。\"石田三成望著西方,那裏是豐臣家的根基所在,\"隻要我們能回到大阪城,召集舊部,依托城防堅守,總有翻盤的機會。\"
豐臣秀次眼裏閃過一絲希望,隨即又黯淡下去:\"可我們能過去嗎?駱尚誌和劉梃的騎兵......\"
\"他們追得越緊,說明越怕我們回到大阪。\"石田三成握緊拳頭,\"隻要穿過前麵的山穀,就是通往大阪的近路。我們還有機會。\"
他扶起豐臣秀次,從背包裏掏出半塊幹餅:\"吃點東西,我們天黑前必須穿過山穀。\"
豐臣秀次接過幹餅,卻怎麽也咽不下去。他仿佛能聽到身後的馬蹄聲,那些聲音像催命的鼓點,一步一步地逼近。他抬頭望向密林深處,那裏漆黑一片,像個張開的巨口,正等著吞噬一切。
黃昏時分,駱尚誌終於走出了密林。
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映在沾滿血汙的鎧甲上。這五天五夜,他追過平原,翻過山嶺,穿過火海,卻始終差那麽一步。
\"將軍,前麵就是山穀了。\"親兵指著前方的隘口,\"當地人說穿過這山穀,就能到大阪城。\"
駱尚誌抬頭望去,那山穀像道被巨斧劈開的裂縫,兩邊是陡峭的懸崖,隻有一條窄路通往深處。他突然笑了,笑得像個孩子。
\"傳令下去。\"他勒轉馬頭,對著身後的騎兵們喊道,\"今晚就在山穀外紮營,明天一早,咱們去大阪城做客!\"
騎兵們爆發出一陣歡呼,聲音在山穀間回蕩。他們紛紛跳下馬,開始搭建帳篷,生火做飯。駱尚誌坐在一塊岩石上,看著夕陽一點點沉入地平線,心裏突然很平靜。
他知道豐臣秀次就在山穀那頭,也知道這場追逐還沒結束。但他不急了,就像貓捉老鼠時總會先玩弄一番,他要讓那些人在希望與絕望之間反複煎熬,直到徹底崩潰。
遠處的篝火漸漸亮了起來,映紅了半邊天。駱尚誌拿起酒囊,對著夕陽一飲而盡。酒液順著嘴角流下,滴在胸前的甲胄上,與幹涸的血跡融在一起。
\"明天。\"他對著山穀的方向輕聲說,\"明天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