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章 廟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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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泰昌三年四月十七日的北京,已經有了初夏的暖意。
    紫禁城太和殿的丹陛之下,文官武將分列兩側,朝服上的補子在陽光下泛著暗沉的光澤。
    朱常洛坐在龍椅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目光掃過階下的群臣。禦座之側的銅鶴香爐裏,檀香正嫋嫋升起,將整個大殿籠罩在一片肅穆的香氣中。
    \"諸位愛卿。\"他開口時,殿內的竊竊私語瞬間平息,\"方才接到軍報,我大明三路大軍已平定九州,正揮師北上,直逼大阪。\"
    階下響起一陣低低的騷動,不少人臉上露出欣慰的神色。戶部尚書李廷機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神武,將士用命,此乃我大明之幸,天下之幸!\"
    朱常洛微微頷首,卻沒有順著他的話頭往下說。他從龍椅上站起身,緩步走下丹陛,目光落在工部尚書曾省吾身上:\"曾愛卿,年前吩咐的事,辦得如何了?\"
    曾省吾連忙出列:\"回陛下,關於北上、南下、西進三條大馳道的勘輿繪圖已全部完成,石料場和窯廠也已在沿途選址,隻待陛下一聲令下,便可開工。\"
    \"所需民夫呢?\"
    曾省吾的額頭滲出細汗:\"回陛下,按原計劃,需征調民夫三十萬。但眼下北方剛經戰亂,南方又要籌備海運,臣......\"
    \"朕知道你的難處。\"朱常洛打斷他,轉身麵向群臣,\"所以今日召集諸位,便是要議一件大事——如何從日本島遷移人口,以解我大秦用工之需。\"
    殿內頓時一片寂靜,連檀香燃燒的劈啪聲都清晰可聞。內閣大臣葉向高皺起眉頭,上前道:\"陛下,征伐日本已耗資巨萬,若再遷移人口,恐國庫難支啊。\"
    \"葉愛卿此言差矣。\"
    朱常洛走到他麵前,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你算算,征調一名民夫,一年要耗多少糧草?給多少工錢?若從日本遷來一戶青壯,不僅能幹活,還能墾荒種地,繁衍後代,這筆賬孰優孰劣?\"
    葉向高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他身後的兵部尚書葉夢熊上前道:\"陛下聖明。隻是日本距中原萬裏之遙,海運艱險,如何保證人口順利抵達?\"
    \"這便是要議的第二件事。\"
    朱常洛回到禦座旁,拿起案上的一份奏折,\"參謀部已擬定方案,從天津衛、登州、寧波三地調派商船百艘,每艘可載三百人,往返一次約需半月。按此計算,一年可遷移人口近八十萬。\"
    \"八十萬?\"
    戶部侍郎倒吸一口涼氣,\"陛下,安置如此多人口,需耗良田萬頃,房屋數萬間,國庫......\"
    \"國庫國庫,你就知道國庫!\"
    朱常洛把奏折往案上一拍,龍椅扶手被震得嗡嗡作響,\"朕問你,遼東黑土地荒了多少?甘肅寧夏的戈壁灘能開墾多少?這些人口去了,不僅不用國庫掏錢,還能給朝廷納糧繳稅,你怎麽不算這筆賬?\"
    戶部侍郎嚇得跪倒在地,連聲道:\"臣愚鈍,臣該死。\"
    冷哼一聲,目光轉向戶部尚書:\"王愛卿,安置方案擬好了嗎?\"
    王城連忙出列:\"回陛下,臣已擬定《外藩人口安置條例》。凡從日本遷來者,男丁十六至五十歲者編入農營,參與墾荒修路;女子十三至四十歲者編入織營,從事紡織;老弱病殘者集中安置,由地方官府統一管理。\"
    \"賞罰呢?\"
    \"凡勤懇勞作、遵紀守法者,五年後可入明籍;若有反抗者,男子罰作苦役,女子沒入官坊。\"
    王部堂頓了頓,補充道,\"臣還建議,將日本男女分營安置,避免其聚眾生事。\"
    泰昌皇帝點點頭:\"此法可行。但有一條,不得隨意殺戮。這些人是來幹活的,不是來受死的。\"
    他話音剛落,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內侍總管匆匆跑進殿內,手裏舉著一份八百裏加急的軍報:\"陛下,前方軍報!\"
    泰昌皇帝接過軍報,展開一看,嘴角漸漸揚起笑意。他把軍報遞給身邊的太監,朗聲道:\"蕭愛卿奏報,已攻克大隅國,繳獲糧草二十萬石,俘虜男女三千餘人。駱尚誌、吳惟忠兩部亦有捷報,九州島已進入我大明版圖!\"
    殿內頓時響起一片歡呼,群臣紛紛跪倒在地:\"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常洛抬手示意眾人平身,目光卻落在殿外的天空上。他想起幾年前在台灣的那個夜晚,自己站在城樓上,看著遠處的篝火,蕭如薰和自己講著何時才能讓中原百姓過上安穩日子。
    如今,他做到了,卻又有了新的目標。
    \"諸位愛卿。\"他的聲音在大殿內回蕩,\"朕要修的,不隻是馳道,更是一個長治久安的天下。遼東要成為糧倉,西北要變成沃土,東南要富甲一方。而這一切,都需要人,需要無數雙手去耕耘,去建造。\"
    他走下丹陛,停在葉向高麵前:\"葉愛卿,你曾說過,百姓是水,朝廷是舟。如今朕要引水灌田,讓這萬裏江山都鬱鬱蔥蔥,你說,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葉向高望著眼前這位年僅二十的帝王,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擔憂都顯得多餘。他躬身道:\"陛下遠見卓識,臣自愧不如。臣願牽頭,協調各部,務必將此事辦妥。\"
    \"好!\"
    朱常洛拍了拍他的肩膀,\"內閣負責統籌,參謀部調派船隻,民政部製定細則,財政部撥款調度,工部準備工具。朕給你們三個月時間,務必讓第一批日本移民在秋收前抵達遼東。\"
    群臣齊聲應道:\"臣等遵旨!\"
    散朝後,朱常洛獨自留在太和殿內。夕陽透過窗欞照進來,在金磚地麵上投下長長的光影。他走到一幅巨大的輿圖前,手指從北京一路劃到日本列島。
    \"若要華夏長治久安,必除東南之患。如今日本已在我股掌之中,這天下,該換個活法了。\"
    輿圖上的日本島像條蜷縮的蠶蟲,而大明的疆域則像片廣袤的桑葉。朱常洛看著蕭如薰留下來的輿圖,在遼東、甘肅、廣東三地圈了圈,又在日本島上畫了個大大的叉。
    \"來人。\"
    李進忠連忙走進來:\"陛下有何吩咐?\"
    \"傳朕旨意,命晉王率錦衣衛赴日本,協助軍隊遴選移民。\"
    朱常洛頓了頓,補充道,\"告訴晉王,凡有一技之長者,不論男女老少,皆優先帶回。尤其是工匠、醫師、農桑能手,若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奴才遵旨。\"
    大殿內又恢複了寂靜。
    朱常洛望著輿圖上的萬裏江山,突然想起小時候在大本堂聽先生講的故事。
    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商湯伐桀,網開一麵;武王伐紂,放牛歸馬。自古帝王,或治世,或亂世,或興邦,或亡國。
    而蕭如薰要他做的,是開天辟地。
    \"陛下,夜深了。\"
    內侍總管輕聲提醒。
    朱常洛回過神,發現夕陽早已落下,殿內已亮起宮燈。他點點頭:\"擺駕乾清宮。\"
    走出太和殿時,夜風帶著一絲涼意吹來。他抬頭望向天空,隻見繁星滿天,像撒在黑絲絨上的碎鑽。他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要做的事還很多,但他不急。
    因為他有的是時間,有的是人手,有的是改變這天下的決心。
    三日後,天津衛的港口已是一片繁忙景象。
    數十艘商船整齊地停靠在碼頭,工匠們正在加班加點地改造船艙,將原本運貨的空間隔成一個個狹小的隔間。士兵們荷槍實彈地巡邏,眼神警惕地盯著每一個進出港口的人。
    \"都給老子快點!\"工部郎中拿著鞭子,催促著搬運木板的民夫,\"陛下有旨,五日內必須完工,誤了工期,誰也擔待不起!\"
    民夫們不敢怠慢,加快了手中的動作。他們中有不少是從山東、河北招來的流民,聽說能給朝廷幹活,不僅管飯,還有工錢,都爭先恐後地趕來。
    \"張大哥,你說這是要運啥啊?\"一個年輕民夫擦著汗問道。
    被稱為張大哥的漢子啐了口唾沫:\"還能是啥?聽說是去日本拉人。\"
    \"拉人?\"年輕人瞪大了眼睛,\"拉那些倭寇回來幹啥?\"
    \"幹啥?修路唄。\"張大哥指了指遠處堆放的石料,\"聽說要修三條大馳道,從北京一直修到天邊去。這麽大的活,光靠咱們可不夠。\"
    年輕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突然看到一隊士兵押著十幾個穿著和服的男女走過來。那些人的頭發都被剃得亂七八糟,臉上滿是驚恐,像牲口一樣被趕上船。
    \"這就是從日本抓來的?\"年輕人小聲問道。
    張大哥點點頭,壓低聲音:\"聽說都是些細皮嫩肉的娘們,還有壯實的漢子。朝廷說了,隻要好好幹活,就能活命,幹得好還能入籍呢。\"
    \"入籍?\"年輕人笑了,\"誰願意要這些倭寇入籍啊。\"
    \"你懂個屁。\"張大哥拍了拍他的肩膀,\"朝廷要的不是他們的人,是他們的力氣。你想想,等路修好了,糧種好了,咱們的日子是不是能好過點?\"
    年輕人愣了愣,望著那些被趕上船的日本男女,突然覺得他們也沒那麽可恨了。
    同一時刻,千裏之外的大阪城,豐臣秀次正對著地圖唉聲歎氣。
    石田三成站在他身後,手裏拿著一份從明軍營地截獲的布告。布告上用日文寫著:凡獻城投降者,免死;凡抵抗者,屠城。落款處,是蕭如薰的朱印。
    \"大人,明軍的意圖已經很明顯了。\"石田三成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他們不僅要占領土地,還要擄掠人口。\"
    豐臣秀次猛地抬起頭:\"他們要把日本人都抓走?\"
    \"恐怕是這樣。\"石田三成指著布告上的另一段,\"上麵說,要把青壯男女都帶回中原,老弱病殘就地安置。這分明是要掏空日本的根基。\"
    豐臣秀次癱坐在地,喃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石田三成沒有說話,走到窗邊,望著遠處的港口。那裏停泊著幾艘明軍的戰船,桅杆上的龍旗在風中獵獵作響。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那些戰船就會裝滿從日本擄掠的人口,駛向遙遠的中原。
    而他們這些人,要麽戰死,要麽被抓走,要麽就在絕望中等待滅亡。
    \"大人,我們還有最後一條路。\"石田三成轉過身,眼神突然變得堅定,\"退守北海道,那裏天寒地凍,明軍未必願意追擊。隻要我們能守住,總有卷土重來的一天。\"
    豐臣秀次抬起頭,眼裏閃過一絲希望,隨即又黯淡下去:\"可我們能帶走多少人?能帶去多少糧草?\"
    石田三成沉默了。他知道這是個無法回答的問題。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任何掙紮都顯得徒勞。
    五月初一,第一批日本移民乘坐的商船抵達天津衛。
    當那些麵黃肌瘦的男女走下船時,碼頭上的百姓紛紛圍了上來,對著他們指指點點。有人扔石頭,有人罵髒話,還有的孩子被嚇得哭了起來。
    \"都給老子住手!\"帶隊的軍官厲聲喝道,\"這些人是陛下欽點的勞工,誰敢鬧事,以抗旨論處!\"
    百姓們不敢再喧嘩,但眼神裏的敵意絲毫未減。士兵們迅速組成人牆,將日本移民與百姓隔開,押著他們向城外的營地走去。
    營地就設在馳道的起點旁,一排排簡陋的土坯房已經建好,四周拉起了高高的柵欄。移民們被分男女兩隊,男的去領工具,女的去領布料,孩子們則被集中到一起,由專人看管。
    \"從今天起,你們就是大明的勞工了。\"軍官站在高台上,用生硬的日語喊道,\"好好幹活,有飯吃;敢偷懶,挨鞭子;敢逃跑,殺頭!\"
    台下的日本移民一片死寂,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反抗。他們的眼神裏充滿了麻木,仿佛已經接受了自己的命運。
    軍官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對身邊的翻譯說:\"告訴他們,明天一早,開始修路。\"
    翻譯剛把話傳下去,人群裏突然響起一陣騷動。一個中年男子突然衝出隊列,對著軍官大喊:\"我們不是奴隸!我們要回家!\"
    軍官冷笑一聲,拔出腰間的佩刀,手起刀落,那顆頭顱便滾落在地。鮮血噴濺在圍觀的移民臉上,驚起一片尖叫。
    \"還有誰想回家?\"軍官舉著滴血的佩刀,厲聲喝道。
    台下鴉雀無聲,連哭泣聲都消失了。
    軍官滿意地收刀入鞘,轉身走下高台。他知道,對付這些人,道理是講不通的,隻有恐懼才能讓他們乖乖聽話。
    夕陽西下時,營地漸漸安靜下來。男人們躺在土炕上,望著窗外的明月,想起了遠在日本的妻兒;女人們蜷縮在一起,低聲啜泣,卻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隻有一個年輕女子,偷偷地從懷裏掏出半塊幹餅,分給身邊的孩子。她望著天上的月亮,突然想起母親說過的話:月亮是圓的,無論在哪裏看,都是圓的。
    可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紫禁城的夜,依舊燈火通明。
    朱常洛站在輿圖前,看著標注著\"已移民三千\"的紅點,滿意地點點頭。他拿起筆,在遼東的位置畫了個圈,那裏將是下一批移民的目的地。
    \"陛下,夜深了,該歇息了。\"內侍總管輕聲提醒。
    \"再等等。\"
    他知道,此刻的天津衛,那些日本移民正在適應新的生活;此刻的日本島,明軍正在繼續搜捕反抗者;此刻的馳道工地上,無數雙手正在改變著這片土地的模樣。
    這一切,都隻是開始。
    他放下筆,走到窗前,望著天邊的明月。月光灑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泛著清冷的光澤。他突然想起少年時讀過的詩句:\"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隻是不知,那些遠在異國他鄉的人們,是否也能看到這輪明月。
    但他不在乎。他要的不是同情,不是理解,而是一個強大的大明,一個能讓子孫後代安享太平的天下。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包括讓那些不相幹的人,成為他宏偉藍圖上的一塊磚,一粒沙。
    \"擺駕。\"他輕聲道。
    夜色漸深,紫禁城的燈火卻依舊明亮,像一顆鑲嵌在華夏大地上的夜明珠,指引著一個王朝的方向。
    而那些被卷入曆史洪流的人們,無論是錦衣玉食的帝王,還是掙紮求生的勞工,都在這夜色中,等待著明天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