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天皇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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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濃重得仿佛要將整個京都吞噬。
前田利長站在城樓上,望著城外影影綽綽的難民群,隻覺得後頸的冷汗順著衣領往下淌。他心裏跟明鏡似的,眼下這局麵,但凡明軍的鐵騎真追到大阪灣,再順著陸路殺進京都,把這座城圍個水泄不通,那在場的所有人,從天皇到公卿,從武士到宮人,一個個都得落個身首異處的下場——畢竟,誰讓他們擋了大明的路呢?到時候,莫說保家衛國的功勳,怕是連祖墳都得讓人刨了,這死罪,誰也逃不掉。
“大人,不能再等了!”身後的家臣森長可壓低了聲音,甲胄的金屬摩擦聲在寂靜夜裏格外刺耳,“城外的難民越來越多,東邊的防線已經快頂不住了,剛才又有十幾個想衝卡的,被弟兄們拿刀背打回去了,可這不是長久之計啊!”
前田利長深吸一口氣,胸腔裏像是塞了團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悶。他何嚐不知道不能等?可帶著天皇和一眾公卿跑路,這事兒太大,一步踏錯就是萬劫不複。可再想想城外那些嗷嗷待哺的難民,再想想明軍可能隨時殺到的鐵蹄聲,他咬了咬牙——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保住這夥人的性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走!必須走!”他猛地轉身,腰間的太刀撞到城磚,發出“當啷”一聲脆響,“讓天皇和公卿們連夜動身,隻有夜裏走,才能瞞住城裏的百姓,不然那些人知道朝廷要跑,指不定得鬧成什麽樣。到時候難民再一哄而上,咱們誰也走不了!”
森長可點頭應是,剛要轉身傳令,又被前田利長拉住:“告訴他們,輕裝簡從,別跟搬家似的!命都快沒了,還惦記那些瓶瓶罐罐不成?”
話是這麽說,可前田利長心裏沒底。這些公卿老爺們,哪回出行不是車馬隨從浩浩蕩蕩?真要讓他們扔下家底,怕是比割肉還疼。可眼下這光景,由不得他們挑三揀四了。
他回到府邸時,院子裏已經站滿了披甲的武士,火把的光映得每個人臉上都紅彤彤的,卻照不散眉宇間的焦慮。幾個帶兵的頭領正圍著地圖爭執,見他進來,紛紛拱手:“大人,您可回來了!城西的難民又開始聚集,有幾個武士想翻過柵欄,被哨兵射傷了,現在那邊吵得厲害,再這麽下去,怕是要出亂子!”
前田利長眉頭擰成個疙瘩:“天黑之前怎麽不處理?”
“大人,白天的時候還能彈壓,可太陽一落山,那些人就跟瘋了似的,嘴裏喊著‘進城活命’,根本不怕刀槍啊!”一個頭領急得直跺腳,“要不是夜色太濃,他們看不清路,這會兒怕是已經衝到城牆根了!”
這話像塊石頭砸在前田利長心上。他知道,黑暗既是掩護,也是催命符——誰也說不準,會不會有膽大包天的難民趁著夜色摸到城牆下,就等著天一亮架梯子攻城。到時候,城裏的百姓再一響應,京都就徹底完了。
“亥時一刻了。”他抬頭看了看天邊的星辰,那點微弱的光根本照不亮眼前的困局,“傳我命令,立刻去通知天皇陛下,就說軍情緊急,必須連夜離開京都。另外,讓寺社奉行和町奉行秘密召集所有殿上公卿,讓他們帶上要緊的財物,別聲張,半個時辰後在東禦門集合!”
森長可愣了一下:“大人,半個時辰會不會太趕了?那些公卿老爺們……”
“趕?”前田利長冷笑一聲,手裏的折扇狠狠砸在廊柱上,“等明軍的炮聲響了,他們就是想趕也趕不上了!快去!”
森長可不敢再勸,領了命轉身就跑。前田利長望著他的背影,隻覺得雙腿發軟,扶著柱子才勉強站穩。他這猶豫不決的毛病,今天算是害苦了自己——要是早兩個時辰下決心,也不至於這麽手忙腳亂。
宮裏的動靜比前田利長預想的要快。後陽成天皇聽說要跑路,嚇得手裏的茶碗“哐當”一聲摔在地上,茶水濺了禦袍下擺一大片。他這會兒哪還有心思計較前田利長是不是糊弄自己,滿腦子都是“明軍來了怎麽辦”“跑慢了會不會被砍頭”,嘴裏一個勁兒念叨:“快!快收拾東西!”
可真要收拾,卻發現沒啥好帶的。後陽成天皇這皇位坐得本就憋屈,幕府把持著財政,他這個天皇窮得叮當響,宮裏的擺設看著光鮮,其實大多是些不值錢的仿品。禦庫裏最值錢的,也就是幾幅祖上傳下來的字畫,還得小心翼翼卷起來,生怕折了邊角。
“陛下,收拾好了。”近侍捧著個不大的木箱,裏麵就裝著那幾幅畫,還有幾件祖傳的玉佩。
後陽成天皇點點頭,拉起身邊的皇後和年幼的皇子,又點了幾個信得過的老宮人,壓低聲音:“走,別出聲。”
一行人躡手躡腳溜出寢宮,剛轉過回廊,就撞見幾個起夜的小太監。那幾個太監迷迷糊糊的,一看天皇帶著人背著包袱,身後還跟著侍衛,頓時醒了神——這是要跑路啊!他們這些沒被點到名的,怕是要被扔下了!
“陛下!等等!”一個小太監壯著膽子喊了一聲,見天皇沒回頭,趕緊拉著同伴跟了上去。他們不敢靠太近,就遠遠綴著,心裏盤算著:就算不能跟著天皇走,也得知道他們往哪兒去,說不定能跟著沾點光。
到了東禦門的集合點,前田利長已經帶著親兵等在那兒了。火把圍成一圈,照亮了空蕩蕩的廣場,除了天皇一家子,就來了兩三個公卿,一個個還在那兒磨磨蹭蹭地清點包袱。
“人呢?其他人呢?”前田利長抓住一個跑來的傳令兵,聲音都劈了。
“回大人,那些公卿老爺們說……說東西太多,還沒收拾完,讓您再等等……”傳令兵縮著脖子,不敢看他的眼睛。
“等?等明軍殺進來給他們收屍嗎?”前田利長氣得一腳踹翻旁邊的燈籠,火星子濺了一地,“是命重要還是那些破爛重要?錢沒了能再掙,命沒了有再多錢有什麽用?這些蠢貨!”
他的怒吼在夜裏傳出老遠,可壓根沒人搭理。那些公卿們用實際行動證明了,在他們眼裏,那些祖傳的瓷瓶、鑲金的腰帶,可比小命金貴多了。
前田利長沒辦法,隻好親自帶著人去催。他一腳踹開左大臣的家門時,老頭正蹲在地上,指揮著仆人把十幾個箱子往馬車上搬,嘴裏還念叨:“這個不能落,是我爺爺傳下來的……那個也得帶上,上次跟人打賭贏的……”
“大人!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前田利長薅著他的胳膊往外拖,“您要是再磨蹭,別說這些箱子,就是您這身骨頭都得留在京都!”
左大臣被他拽得踉蹌了幾步,還不忘回頭喊:“我的玉屏風!把我的玉屏風帶上!”
就這麽連拖帶拽,一個時辰後,東禦門總算湊齊了大半人。剩下那三個說什麽也要把地窖裏的金銀挖出來的,前田利長是真不管了——愛死不死,總不能為了他們,讓所有人都陪葬。
“開路!”他一揮手下令,三百親兵立刻結成陣型,護著十幾輛馬車往北門移動。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裏格外刺耳。
後陽成天皇縮在馬車裏,掀著窗簾往外看,隻見街道兩旁黑漆漆的,隻有偶爾幾家窗戶透出微弱的光,想來是睡熟的百姓還不知道,他們的天皇已經要拋棄這座城了。他心裏一陣發虛,卻又不敢作聲,隻能緊緊攥著手裏的玉佩。
眼看就要到北門口,突然從旁邊的胡同裏衝出來一群人,“撲通”一聲全跪在了路中間。火把照過去,前田利長才看清,都是些宮裏的宮人,有老有少,一個個臉上又是淚又是泥。
“前田大人!帶上我們吧!”一個年紀大的宮女跪在最前麵,朝著他的馬叩頭,“我們也伺候天皇陛下這麽多年,沒功勞也有苦勞,您不能把我們扔下啊!”
“天皇陛下!您看看我們啊!”另一個小太監哭喊著,朝著後陽成天皇的馬車爬去,“我們不想死啊!帶上我們一起走吧!”
他們的哭聲在夜裏傳出老遠,很快,又有不少宮人從各處跑出來,轉眼就聚了一百多個,把路堵得嚴嚴實實。
前田利長氣得臉色鐵青,手裏的馬鞭都快攥斷了:“你們想幹什麽?!不想活了嗎?”
“大人!我們就是想活命啊!”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宮女抬起頭,臉上滿是淚痕,“明軍要是來了,我們這些沒權沒勢的宮人,還不是死路一條?求您發發慈悲,帶上我們吧!”
“讓開!再不讓開別怪我不客氣了!”前田利長拔出腰間的太刀,刀身在火把下閃著寒光。
可那些宮人像是豁出去了,非但沒退,反而跪得更直了:“大人要殺就殺吧!反正留下來也是死,還不如死在這兒,讓天皇陛下看看,他是怎麽丟下我們的!”
前田利長的手都在抖——他敢對難民動刀,可這些是天皇的宮人,真殺了,回頭天皇追究起來,他可擔待不起。
“去!問問天皇陛下,這些人怎麽辦!”他咬著牙對身邊的侍衛下令,又轉向那些宮人,聲音裏帶著狠勁,“都給我閉嘴!再敢嚷嚷一聲,當場砍頭!”
宮人們的哭聲頓時小了下去,卻還是跪在那兒不動。侍衛很快跑回來,低聲道:“大人,天皇陛下說……說讓您看著辦,別耽誤了行程。”
前田利長心裏罵了句“廢物”,卻也知道,天皇這是把難題甩給了他。他看著眼前這群苦苦哀求的宮人,又看看身後越來越近的夜色——誰知道這會兒有沒有難民摸到城牆下?再磨蹭下去,別說帶這些宮人,怕是他們自己都出不了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