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5章 水師擴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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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仰光的雨季來得又急又猛。
    豆大的雨點砸在新築的船塢頂棚上,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像是無數隻手在急促地敲打著木板。蕭如薰站在塢邊的高台上,望著泥濘的灘塗上忙碌的身影——幾百個赤裸著上身的工匠正冒雨搬運木料,那些從緬甸中部山林裏伐來的柚木,被雨水浸得油亮,在暮色中泛著深褐色的光。
    “大人,這雨再下下去,船塢的地基怕是要泡軟了。”水師參將陳麟裹著件蓑衣,手裏拿著根竹杖,杖頭還沾著泥。這位從福建水師調來的老將,臉上溝壑縱橫,眼神卻像鷹隼般銳利,此刻正盯著船塢邊緣滲出的水痕緊鎖眉頭。
    蕭如薰接過親兵遞來的油紙傘,傘麵“嘭”地撐開,擋住了斜飄過來的雨絲:“地基是用三合土夯的,摻了糯米汁和石灰,泡三天也沒事。倒是那些木料,得趕緊蓋上油布,潮了就容易生蟲。”
    陳麟咧嘴笑了,露出兩排被煙油熏黃的牙:“大人放心,小的早讓人備好了。您瞧那邊——”他指向灘頭堆成小山的木料,果然都蓋著厚厚的油布,邊緣還壓著石頭,“這些柚木是好東西,比咱們福建的杉木硬實,做船底不怕蟲蛀,就是太重,拚龍骨的時候得用絞車。”
    蕭如薰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見船塢中央躺著根長達十丈的柚木,兩端用支架架起,十幾個工匠正圍著它用刨子打磨,木屑混著雨水在地上積成了泥。那是這艘“巨艦”的龍骨,按照陳麟畫的圖紙,這艘船要比尋常福船大出三倍,能裝下三十門佛郎機炮,光是船帆就得用五十匹麻布。
    “荷蘭人的船,多大?”蕭如薰突然問。
    陳麟的笑容淡了些:“去年在馬六甲見過,他們的‘蓋倫船’,長十二丈,寬三丈,船頭架著八門重炮,船舷還有十幾門側炮。咱們的福船跟它比,就像水牛跟大象。”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上個月被扣的那三艘商船,就是被荷蘭人的蓋倫船追得沒處跑,才乖乖停船的。”
    蕭如薰的手指在傘柄上慢慢摩挲。他想起三年前在雲南時,第一次見到弗朗機炮時的震撼,那時他就知道,火器能改變戰爭的模樣。如今到了南洋,才發現海上的較量,比陸地上更凶險——沒有城牆可以依托,沒有地形可以利用,全憑船堅炮利。
    “咱們的船,什麽時候能下水?”
    “最快也得半年。”陳麟扳著手指算,“龍骨拚接要一個月,鋪船板一個月,裝炮位和桅杆又得一個月,最後還得試航。不過……”他望著雨幕中的工匠們,“這些緬甸人雖然沒見過大船,但肯下力氣,還有福建來的老木匠帶著,說不定能快點。”
    正說著,一個皮膚黝黑的緬甸工匠捧著塊船板跑了過來,嘴裏嘰裏咕嚕地說著什麽,手裏還比劃著。陳麟身邊的通事趕緊翻譯:“他說這塊木板上有個蟲眼,問要不要換。”
    陳麟接過船板,用指甲摳了摳那個米粒大的蟲眼,眉頭一皺:“換!告訴所有人,但凡有一點瑕疵的木料,全都挑出來當柴燒,誰要是敢糊弄,就把他扔到江裏喂鱷魚!”
    緬甸工匠嚇得一縮脖子,趕緊抱著船板跑了。蕭如薰看著他的背影,忽然對陳麟說:“給這些工匠加口糧,每天多給一碗米。幹得好的,再賞塊鹽巴。”
    陳麟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大人說得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況且他們家裏的婆娘孩子,都等著這點糧呢。”
    雨停的時候,已是後半夜。
    蕭如薰躺在臨時搭建的營帳裏,卻毫無睡意。帳外傳來海浪拍打灘塗的聲音,混雜著遠處工匠們的咳嗽聲——連日淋雨,不少人都受了寒。他起身披上外衣,想出去看看,卻被帳簾外的動靜攔住了。
    “誰?”
    “大人,是小的。”是陳麟的聲音,帶著些猶豫,“有件事,小的不知當講不當講。”
    蕭如薰掀開帳簾,隻見陳麟手裏拿著個用油布包著的東西,臉色在月光下有些發白。“什麽事?”
    陳麟把油布包遞過來,打開一看,裏麵是塊巴掌大的鐵皮,上麵用鏨子刻著些奇怪的符號。“這是今天從荷蘭人扣的商船上搜出來的,一個福建水手偷偷藏的,說是荷蘭人的‘船牌’,有了這個,在馬六甲就能通行無阻。”他指著那些符號,“通事說,這是荷蘭文,意思是‘東印度公司所有’。”
    蕭如薰拿起鐵皮,入手冰涼。他想起在緬甸王宮裏見過的葡萄牙海圖,上麵也有類似的符號。這些遠道而來的歐洲人,不僅帶著槍炮,還帶著他們的文字和旗幟,在南洋的海域上劃下自己的勢力範圍。
    “這個水手,還說什麽了?”
    “他說,荷蘭人在巴達維亞建了個大城堡,裏麵屯著幾十門炮,還有上百艘船。他們不光扣咱們的商船,連葡萄牙人的船也搶,說是南洋的海,以後得聽他們的。”陳麟的聲音有些發顫,“大人,咱們這點船,怕是……”
    “怕什麽?”蕭如薰打斷他,把鐵皮扔回油布包,“他們能造船,咱們就不能?他們有炮,咱們的炮比他們多!”他指著遠處燈火通明的船塢,“半年後,等咱們的巨艦下水,就去馬六甲逛逛,讓那些荷蘭人看看,大明的船,比他們的蓋倫船更硬,炮更響!”
    陳麟看著蕭如薰眼裏的光,突然覺得心裏的那點膽怯消失了。他想起年輕時跟著俞大猷將軍抗倭的日子,那時的船也不如倭寇的大,卻憑著一股狠勁,把倭寇趕得屁滾尿流。
    “大人說得對!”他挺直了腰板,“明天我就把福建來的老炮手都叫來,教他們怎麽在搖晃的船上瞄準。等船造好了,保管讓荷蘭人嚐嚐厲害!”
    天亮時,船塢裏的景象變了樣。
    工匠們自發地分成了幾隊:一隊打磨木料,一隊拚接船板,還有一隊在安裝絞車——那是陳麟讓人連夜趕製的,用兩根粗木做支架,纏著結實的麻繩,能把幾百斤重的木料吊起來。
    蕭如薰站在龍骨旁,看著陳麟指揮工匠們把一根粗壯的柚木搭在龍骨上,用鐵釘釘牢。鐵釘是用孟拱新煉的鐵打的,比尋常鐵釘粗了一倍,釘進木頭裏時,發出“砰砰”的悶響。
    “這是船的肋骨,”陳麟拍著柚木說,“得一根一根拚上去,就像人的骨頭一樣,撐住整個船身。等拚完了,再鋪上三層船板,刷上桐油,就算遇上台風也不怕。”
    一個福建老木匠拿著墨鬥,在木頭上彈出筆直的線,嘴裏念叨著:“左三右四,前高後低,這船要想穩,就得照著水脈走……”
    蕭如薰看著他們忙碌的樣子,忽然覺得這船不僅是木頭和鐵的拚接,更是人心的凝聚——福建的水手、雲南的工匠、緬甸的壯丁,原本素不相識的人,此刻都為了同一個目標忙碌著。
    “陳將軍,”他忽然說,“再建三個船塢。”
    陳麟嚇了一跳:“三個?大人,咱們現在的工匠和木料,頂多能供上這一個船塢……”
    “木料不夠,就去暹羅買;工匠不夠,就從雲南再調。”蕭如薰望著遠處的海麵,那裏有幾艘漁船正在撒網,“南洋的海太大了,一艘船不夠,十艘也不夠。咱們要造一支船隊,一支能從仰光開到馬六甲,開到爪哇,開到所有有海的地方的船隊。”
    陳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仿佛看到了無數艘巨艦揚帆出海的景象,那些船上飄揚著大明的旗幟,炮口閃著寒光,把所有敢於擋路的船隻都撞得粉碎。
    “末將領命!”他單膝跪地,聲音裏帶著從未有過的激動。
    這時,一個親兵跑了過來,手裏拿著封信:“大人,雲南送來的急報,說是泰昌帝……病重了。”
    蕭如薰接過信,手指有些發顫。他拆開信紙,上麵的字跡潦草,顯然是加急送來的。信裏說,泰昌帝連日咳嗽不止,已經臥床不起,朝堂上東林黨和閹黨又吵了起來,都想趁機拉攏在外的將領。
    “知道了。”蕭如薰把信紙捏成一團,扔進了旁邊的泥水裏。他知道,京城的風浪,終究還是傳到了南洋。但他看著眼前的船塢,看著正在成型的巨艦,突然覺得,不管京城如何變幻,這片海,他必須拿下。
    “接著幹活。”他對陳麟說,聲音恢複了平靜,“船造得越快,咱們的底氣就越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