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達維亞海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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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達維亞港的晨霧像一塊浸透了水的灰布,將整片海域裹得密不透風。蕭如薰站在“鎮遠號”的艦橋頂端,指尖捏著的黃銅望遠鏡已經被海風嗬出的水汽蒙了層薄霜,他用袖口反複擦拭鏡片,視線裏終於清晰浮現出荷蘭人引以為傲的“海上堡壘”——港口入口處橫拉著三道鐵鏈,鐵鏈後泊著二十二艘戰船,其中六艘是排水量逾千噸的蓋倫巨艦,船身兩側的炮口如同蜂窩般密集,黑洞洞的炮口正對著駛入海域的明軍船隊,炮管上凝結的水珠在晨光中泛著冷光,像極了毒蛇吐信時的獠牙。
“大人,荷蘭人的鐵鏈是用南洋硬木加鐵環鑄的,尋常火炮打不斷!”陳麟踩著吱呀作響的木梯爬上艦橋,甲胄上的銅釘在霧中閃著細碎的光,他手裏攥著張被汗水浸軟的海圖,指尖重重戳在港口西側的淺灘位置,“張會長的探子說,這裏有處暗渠,是荷蘭人排汙水用的,水深丈餘,剛好能過咱們的福船!”
蕭如薰的目光順著陳麟指的方向望去,霧中的淺灘隱約能看到幾叢露出水麵的紅樹林,枝葉在浪中輕輕搖晃,若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紅樹林後方藏著的暗渠入口。他突然想起漢斯昨日說的話——荷蘭人把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港口正麵,西側淺灘隻派了五十個士兵看守,還都是些剛征召來的土著,戰鬥力遠不如正規軍。
“傳我命令!”蕭如薰猛地攥緊望遠鏡,鏡身冰涼的觸感讓他的聲音多了幾分果決,“讓‘威遠’‘靖海’兩艘巨艦列在正麵,用佛郎機炮轟擊鐵鏈,吸引荷蘭人的注意力;陳麟你帶八艘福船,趁著霧大從西側暗渠繞進去,先解決淺灘的守軍,再用火箭筒燒他們的戰船帆纜;宋應星留在岸上,等咱們打開缺口,就把神威大將軍炮推到港口製高點,轟他們的城堡!”
“末將領命!”陳麟猛地單膝跪地,甲胄碰撞的脆響穿透霧靄,他起身時一把扯下腰間的酒囊,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液順著嘴角淌到脖頸,在鎖骨處積成小小的水窪,“大人放心,今日不把紅毛夷的旗子踩在腳下,末將就不回‘鎮遠號’!”
晨霧尚未散去,港口正麵的海域突然響起震耳欲聾的炮聲。“威遠號”的側舷率先噴出火光,二十門佛郎機炮同時轟鳴,鉛彈像一群黑色的蜂鳥,密集地砸向橫在港口的鐵鏈。第一波攻擊隻在鐵鏈上留下幾道淺淺的凹痕,鐵鏈晃了晃,依舊牢牢繃在兩座燈塔之間;第二波攻擊時,“靖海號”加入戰局,兩門神威大將軍炮發射的鐵彈帶著呼嘯聲撞上鐵鏈,其中一顆鐵彈恰好命中鐵鏈的鐵環連接處,“哢嚓”一聲脆響,第一道鐵鏈應聲斷裂,墜入海中激起巨大的水花。
“打得好!”艦橋上的親兵們齊聲歡呼,蕭如薰卻緊盯著望遠鏡裏的荷蘭艦隊——六艘蓋倫巨艦已經調轉船頭,炮口對準了“威遠”“靖海”兩艦,甲板上的荷蘭水手正瘋狂地裝填炮彈,火藥的硝石味順著海風飄來,刺鼻得讓人皺眉。
“讓‘威遠’‘靖海’退回來!”蕭如薰對著傳聲筒大喊,聲音因急促而有些沙啞,“別跟他們硬拚,保持距離,用火炮牽製就行!”
就在這時,西側淺灘方向突然升起三股濃煙——是陳麟發出的信號,說明他們已經突破了淺灘的防守。蕭如薰立刻調整望遠鏡,隻見八艘福船像靈活的魚群,從紅樹林後方的暗渠鑽了出來,船尾的火箭筒同時發射,十幾枚裹著火油的火箭拖著橙紅色的尾焰,精準地命中了荷蘭戰船的帆纜。其中一艘荷蘭戰船的主帆瞬間燃起大火,火借風勢,很快就把整根桅杆燒成了火炬,荷蘭水手們尖叫著跳進海裏,卻被冰冷的海水凍得瑟瑟發抖,隻能在浪中掙紮。
“就是現在!”蕭如薰拔出腰間的佩刀,刀身在霧中閃過一道冷光,“讓所有戰船發起衝鋒,打開港口缺口!”
三十艘明軍戰船像一把鋒利的刀,從荷蘭艦隊的側翼猛插進去。“鎮遠號”的撞角狠狠撞上一艘荷蘭中型戰船的側舷,柚木打造的撞角帶著巨大的衝擊力,瞬間在荷蘭戰船的船身上撞出一個大洞,海水“咕嘟咕嘟”地湧進船艙,戰船很快就傾斜著往下沉,甲板上的荷蘭士兵紛紛跳海逃生,卻被明軍的鳥銃手一一射殺,海麵上漂浮著橙白藍三色的布料碎片,像極了被撕碎的旗幟。
蕭如薰站在“鎮遠號”的甲板上,佩刀上的血珠順著刀刃往下滴,落在甲板的木板縫裏,暈開小小的血花。他看著身邊的士兵們揮舞著長刀,與跳幫的荷蘭水手廝殺,聽著兵器碰撞的“叮當”聲、士兵們的呐喊聲、荷蘭人的慘叫聲混在一起,突然想起三年前在雲南平定叛亂時的場景——那時他們麵對的是拿著長矛的土司兵,如今麵對的是拿著火槍的歐洲人,戰場變了,對手變了,但弟兄們眼裏的鬥誌,卻從未變過。
“大人,荷蘭人的旗艦‘巴達維亞號’在往城堡方向逃!”了望手的呐喊聲從桅杆頂端傳來,蕭如薰立刻舉起望遠鏡,隻見一艘體型最大的蓋倫巨艦正調轉船頭,朝著港口後方的城堡駛去,甲板上的荷蘭士兵還在朝著明軍船隊開槍,鉛彈“嗖嗖”地飛過,擦著“鎮遠號”的桅杆落在海裏,激起小小的水花。
“追上去!”蕭如薰指著“巴達維亞號”的方向,聲音裏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不能讓他們跑回城堡,否則咱們又要多費一番功夫!”
“鎮遠號”立刻加速,帆纜被士兵們拉到最滿,船身切開海浪,朝著“巴達維亞號”追去。兩艦的距離越來越近,蕭如薰能清楚地看到“巴達維亞號”甲板上的荷蘭總督——一個穿著紅色軍裝的胖子,正揮舞著馬鞭,催促水手們加快速度。
“瞄準‘巴達維亞號’的船尾!”蕭如薰對著炮手喊道,“用神威大將軍炮,給我轟沉它!”
炮手們立刻調整炮口,裝填炮彈的士兵們跑得滿頭大汗,火藥桶在甲板上滾動,發出“咚咚”的聲響。片刻後,一門神威大將軍炮發出震天的轟鳴,鐵彈帶著呼嘯聲撞上“巴達維亞號”的船尾,船尾的甲板瞬間被炸開一個大洞,木屑飛濺中,幾個荷蘭水手連同船尾的舵輪一起墜入海中。
“巴達維亞號”失去了控製,在海麵上打著轉,像一頭沒了方向的巨獸。蕭如薰抓住機會,下令“鎮遠號”靠近“巴達維亞號”,士兵們立刻放下跳板,揮舞著長刀衝了上去。荷蘭總督見大勢已去,拔出腰間的佩劍想要自殺,卻被一個明軍士兵一腳踹倒,佩劍“當啷”一聲掉在甲板上。
“把他綁起來!”蕭如薰走上“巴達維亞號”的甲板,看著被士兵們按在地上的荷蘭總督,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告訴城堡裏的荷蘭人,要是半個時辰內不投降,我就把他們的總督扔進海裏喂魚!”
半個時辰後,巴達維亞城堡的大門緩緩打開。荷蘭士兵們舉著白旗,排著整齊的隊伍從城堡裏走出來,一個個垂頭喪氣,再也沒有了往日的囂張。蕭如薰站在“鎮遠號”的甲板上,望著城堡頂端緩緩降下的橙白藍三色旗,心裏突然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從仰光誓師到馬六甲破城,再到今日巴達維亞決戰,他們用了整整半年時間,終於把荷蘭人趕出了南洋的核心海域,從此,這片海麵上飄揚的,將是大明的龍旗。
“大人,宋主事派人來報,城堡裏的糧草和火藥都清點好了,還繳獲了荷蘭人的航海圖,上麵標著去印度和歐洲的航線!”陳麟興衝衝地跑過來,臉上還沾著血汙,卻難掩興奮的神色。
蕭如薰接過航海圖,指尖在圖上的航線輕輕摩挲。這張圖上的每一條線條,都代表著新的可能——他們可以沿著這些航線,去印度采購棉花,去歐洲換取技術,甚至可以把大明的絲綢和瓷器,賣到更遠的地方。他抬頭望向遠處的海平麵,晨霧已經散去,陽光灑在海麵上,像鋪了一層金箔,遠處的海鷗在浪尖上盤旋,發出清脆的鳴叫。
“傳我命令,”蕭如薰的聲音在海麵上回蕩,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在巴達維亞設立南洋都指揮使司,統管南洋所有軍政事務;讓張萬邦負責通商事務,與周邊部落建立貿易往來;宋應星留在巴達維亞,建造新的造船廠和冶煉廠,咱們要造更多的巨艦,讓大明的旗幟,飄在每一片海洋上!”
士兵們齊聲歡呼,聲音震得海麵上的浪花都微微顫抖。蕭如薰站在甲板上,望著歡呼的士兵們,望著遠處的城堡,望著這片被他們征服的海域,心裏清楚,這不是結束,而是開始——他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午後的陽光越來越暖,巴達維亞港的碼頭上,明軍士兵和當地百姓正一起清理戰場,華商們忙著卸下船上的絲綢和瓷器,準備在城堡附近開設商鋪,荷蘭工匠們則在漢斯的帶領下,開始修理受損的戰船。整個港口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仿佛一場新的生機,正在這片曾經被戰爭籠罩的土地上悄然綻放。
蕭如薰坐在“鎮遠號”的船艙裏,手裏捧著一杯熱茶,看著窗外忙碌的景象,嘴角露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他想起出發前,李嵩曾問他,這麽拚命地征服南洋,到底是為了什麽?那時他沒有回答,現在他終於有了答案——為了讓大明的百姓能有更多的土地耕種,為了讓大明的商品能賣到更遠的地方,為了讓大明的旗幟,能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飄揚。
“大人,京城派人來了,說是魏公公讓您即刻回京述職。”親衛的聲音突然傳來,打斷了蕭如薰的思緒。
蕭如薰握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眉頭皺了起來。他知道,魏忠賢讓他回京,絕不會是簡單的述職,說不定是想趁機收回他的兵權。但他現在不能走——南洋剛剛平定,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要是他離開了,這裏的局勢很可能會再次動蕩。
“告訴京城來的人,”蕭如薰放下茶杯,聲音恢複了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南洋剛定,事務繁忙,本督暫時無法回京。等這裏的局勢穩定了,本督自會向皇上請罪。”
親衛應聲退下,船艙裏再次恢複了安靜。蕭如薰望著窗外的海麵,心裏清楚,一場新的挑戰,已經在不遠處等著他。但他並不害怕——他能征服南洋的風浪,就能應對京城的暗流,因為他的身後,是五萬大明將士,是這片被他守護的土地,是大明的萬裏海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