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羅天大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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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0年秋,青城山圓明宮的銀杏正落得鋪天蓋地。圓真道長跪在三清殿的蒲團上,香灰在供桌邊緣堆出奇異的螺旋紋。這是他第七次在戌時三刻看見香灰自燃,火苗竄起三寸高,在殿內投下扭曲的人影——像極了《道藏》裏記載的“螣蛇乘霧”之相。
    子時剛過,他合衣躺在竹床上,恍惚間夢見自己站在混元頂的懸崖邊。山腳下的泰安古鎮被濃得化不開的霧籠罩,家家戶戶的飛簷上都挑著杏黃旗,旗麵朱砂寫的“戊”字在月光下泛著血光。千年銀杏的枝葉發出金屬摩擦聲,金黃的葉子打著旋兒落下,落地時竟變成青銅虎符的形狀,每片虎符上都刻著不同的生辰八字——最新的那片,分明是他自己的。
    “戊子年結幡,必遭天譴。”白胡子老者不知何時站在身後,鶴氅上繡著的雲雷紋正與他掌心的掌紋重合。龜甲遞到他手中時帶著體溫,甲麵上“離鉤三寸,子何不道”八個字還在往下滴黑色黏液,落在青石板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圓真猛然驚醒,懷中真真切切躺著那片龜甲,裂紋如蛛網般蔓延,竟與他昨夜在香灰上看見的紋路分毫不差。
    他摸著龜甲內側的刻痕,忽然想起五十年前在藏經閣見過的殘卷。唐昭宗年間,杜光庭天師在青城山設羅天大醮,結幡時誤觸“戊”字天機,導致蜀地三年大旱。卷末用朱砂畫著警示:“戊日動幡,螣蛇吐信,雷火齊出,必損天和。”
    圓真臨終前三個月,把徒弟玄一叫到床前。燭影搖紅中,他後頸的太極胎記泛著青光:“1980年的戊日結幡,是為師替你擋了一劫。但廿八年後的戊戌年,你若主持羅天大醮,切記避開戊時三刻——”話未說完,窗外突然傳來銀杏葉落地的脆響,像極了青銅虎符相撞的聲音。
    2018年重陽節,青城山比往日多了三分肅殺。玄一穿著金絲繡的九龍法衣,站在混元頂的九層高台上。三十六名青壯道士抬著十丈黃幡,幡麵上用金線繡著的《北鬥延生經》在晨霧中若隱若現。他握著師父遺留的玉如意,突然想起昨夜在圓明宮看見的異象:三清殿的銅鍾無故自鳴,鍾身上的雲雷紋竟在流動,勾勒出一個巨大的“戊”字。
    “起幡!”玉如意劃破晨霧的瞬間,三十六道紅綢突然繃直。黃幡升起的刹那,山間的風突然停了,三千信眾手中的長香齊齊向西北傾斜。玄一胸口一緊,懷中的龜甲突然發燙,他低頭看見幡腳的五縷紅布正在空中編織——是“戊”字雲篆,與師父臨終前畫在黃紙上的印記分毫不差。
    雲層裏傳來悶雷般的轟鳴,眾人抬頭時,都看見雲端浮現出一張巨大的人臉。那麵容與圓明宮供奉的圓真道長畫像一模一樣,隻是眼眶裏淌著的不是淚,而是金色的光。壇下突然傳來慘叫,玄一望去,見是鎮口開豆腐坊的王婆婆。她蜷縮在地,手指深深摳進石板,指甲縫裏滲出的血竟在地上畫出“雷火東來”四個古篆。
    “師父……”玄一握緊玉如意,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黃幡頂端的銅鈴突然炸響,三十六道紅綢同時斷裂,黃幡如斷線風箏般向東南飄去,最終掛在混元頂的迎客鬆上,旗麵正對著武漢的方向。
    當夜,玄一在藏經閣翻出《羅天大醮儀軌》的殘頁。泛黃的紙頁間夾著一片銀杏葉,正是1980年師父圓真臨終前握在手中的那片——葉子邊緣呈鋸齒狀,像極了青銅虎符的缺口。他對照著杜光庭天師的手記,冷汗浸透了中衣:三次戊日結幡引發的災禍,竟都應在“雷火二神”的降世之年。
    更令他心驚的是,當他把龜甲放在月光下時,甲麵上的裂紋竟自動拚合成一幅地圖。蜿蜒的線條穿過青城山,直指東南方向的武漢,在龜甲邊緣刻著一行小楷:“雷火鎮煞處,戊子歸寂時。”
    2020年除夕,武漢的疫情新聞鋪滿屏幕。玄一盯著“火神山”“雷神山”的名字,突然想起兩年前飄落的黃幡。他連夜登上混元頂,看見迎客鬆上的黃幡早已褪色,但旗麵“戊”字雲篆卻愈發清晰,在夜色中泛著紅光。山風掠過,他聽見鬆針間傳來細碎的聲音,竟像是無數人在齊誦“雷火東來,戊子歸寂”。
    圓明宮的異象就是在那時開始的。初一清晨,負責打掃的坤道發現太乙救苦天尊神像眼中流出了血淚,擦拭後不到三個時辰,淚痕又重新浮現。更詭異的是,每日淩晨三點,三清殿的供桌上總會出現新鮮的杏花,花瓣上凝結的冰晶呈雲篆狀,與2018年結幡時的“戊”字分毫不差。
    玄一帶著龜甲來到成都青羊宮,在藏經樓見到了98歲的清虛道長。老人接過龜甲的瞬間,手背上的老年斑突然連成一片,竟形成了與龜甲相同的裂紋。“戊子年結幡,動了青城山的地脈。”老人的聲音像風化的竹簡,“杜光庭天師當年布下‘螣蛇陣’,就是用雷火二氣鎮住蜀地的地火陰脈。如今幡動戊時,陣眼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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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顫抖著翻開一本泛黃的《青城秘錄》,裏麵夾著一張民國年間的老照片:1933年疊溪大地震前,青城山曾出現“陰兵借道”,隊伍最前方的兵士舉著的,正是繡有“戊”字的杏黃旗。“雷為陽火,火為陰雷,”清虛道長指著照片上兵士的麵容,“每次‘戊’字現形,必有一陽一陰兩場劫數。”
    2024年清明,玄一收到台灣高雄道德院的加急信件。信紙上用朱砂畫著與青城山相同的雲篆,字裏行間浸著水漬,像是被淚水泡過。“已經三年了,每月十五都有陰兵從鼓山岩經過。”傳真附來的照片上,模糊的隊伍中有人舉著杏黃旗,旗麵“戊”字在月光下泛著青光,“排頭的陰兵,長得竟和您一模一樣……”
    玄一帶著圓真道長的骨灰壇登上寶島時,高雄正下著綿綿細雨。道德院的住持陳道長麵色青白,腕上纏著三道紅繩:“那些陰兵不傷人,隻在銀杏樹下徘徊。可上個月,有個阿婆看見陰兵隊伍裏有她剛過世的兒子,手裏捧著杏花——和青城山的一模一樣。”
    鼓山岩的銀杏林比青城山的年輕些,但樹幹上都纏著紅布條。玄一剛走近,懷中的龜甲突然劇烈震動,骨灰壇裏傳來沙沙聲,像是有人在叩擊壇壁。月光穿透雲層的刹那,他看見三十米外的陰影裏,一列穿著明代道袍的隊伍正緩緩走來,排頭者舉著的杏黃旗上,“戊”字正在滴血。
    “師父?”玄一脫口而出。排頭的“陰兵”轉過頭,麵容竟與他在圓明宮看見的圓真道長幻象一模一樣。隊伍停下,所有陰兵同時跪下,舉過頭頂的不是兵器,而是半塊雙魚玉佩——與1980年龜甲夢境中的虎符形狀相同,隻是中間嵌著的黑曜石泛著血光。
    祭壇在子夜時分搭建完畢。玄一將龜甲放在中央,骨灰壇繞成北鬥狀。當他念完《度人經》第七遍時,地麵突然裂開,露出青石板下的青銅棺槨。棺蓋上刻著“唐廣成先生杜光庭之柩”,但掀開棺蓋的瞬間,玄一渾身的血液都凍住了——棺內躺著的,分明是鏡中的自己,胸口正嵌著另一半雙魚玉佩。
    “戊子歸寂,雷火重開。”圓真道長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棺槨突然發出蜂鳴。玄一看見自己的倒影在玉佩上分裂,一個舉著杏黃旗走向武漢,另一個握著龜甲站在青城山。裂紋從玉佩中心蔓延,竟與1980年龜甲上的紋路完全重合。
    “原來我們都是陣眼。”玄一終於明白師父臨終前的話。1980年圓真結幡,是為了將“戊”字天譴引到自己身上;2018年他無意觸動幡陣,實則是激活了杜光庭天師留下的“時間鏡像”——每個戊子年的結幡者,都是螣蛇陣中的一枚棋子,唯有將自己化作陣眼,才能阻止雷火二神破陣而出。
    他咬破指尖,血滴在雙魚玉佩上的瞬間,整個鼓山岩都亮了起來。青銅棺槨化作流光,與龜甲、骨灰壇融合成一個巨大的“止”字雲篆。玄一看見無數個自己在時空中穿梭,有的在唐朝布幡,有的在1980年接龜甲,有的在2018年主持醮儀,最終都化作光點,融入青城山的雲海。
    2025年穀雨,玄一獨自登上混元頂。迎客鬆上的黃幡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新結的“止”字雲篆,在春風中輕輕搖曳。他摸著掌心的紋路,發現不知何時竟多了一道裂紋,與龜甲上的“離鉤三寸”完全吻合。
    山腳下,泰安古鎮的炊煙嫋嫋升起。玄一忽然想起,2018年結幡那日,王婆婆在昏迷前曾指著他的後頸。後來他在鏡中發現,那裏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淡青色的胎記——正是杜光庭天師手記中記載的“螣蛇印記”。
    “離鉤三寸,子何不道。”他輕聲念著,將雙魚玉佩埋進混元頂的土層。遠處傳來銀杏葉落地的聲音,這次不是金屬碰撞,而是普通樹葉的沙沙聲。但他知道,在某個戊子年的雨夜,青城山的幡影仍會升起,而屬於“戊”字的天機,永遠不會真正終結。
    山風掠過,玄一看見雲霧中浮現出無數麵杏黃旗,旗麵上的“戊”字正在逐漸淡去,最終化作一片空白。他知道,這不是終結,而是另一個開始——就像龜甲上的裂紋,永遠在等待下一個結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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