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歲的林瑞薩開始意識到，妹妹的“特殊”正在成為全家的心病。
    那天晚飯後，他敲開了爸媽的臥室門，像個大人一樣坐下來和他們談話。
    “爸，媽，”他斟酌著用詞，“我覺得……我們應該再試試。”
    “試什麽？”爸爸揉了揉太陽穴，聲音疲憊。
    “試試讓月霞接受你們。”瑞薩認真地說，“就像我小時候那樣。”
    他回憶起月霞嬰兒時期的樣子——那個隻對他笑、隻對他有反應的小丫頭，並不是一開始就這樣的。是他日複一日的陪伴，是他不厭其煩地對她說話，是他用耐心一點點敲開了她封閉的世界。
    “你們可以多陪陪她，”瑞薩建議道，“就像我那樣，不管她有沒有反應，都堅持和她說話，陪她玩。”
    媽媽眼眶微紅：“我們試過了，瑞薩，可她……”
    “再試一次，”瑞薩固執地說，“這次我們一起。”
    從那天起，全家開始了“感化月霞計劃”。
    媽媽每天提前下班，專門陪月霞畫畫；爸爸戒掉了晚飯後看報紙的習慣，改成給月霞講故事；瑞薩則負責“示範”，教爸媽如何與月霞互動。
    “月霞，看這個，”媽媽舉著一個手工折的紙飛機，學著瑞薩的語氣，“飛嘍——”
    紙飛機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在月霞腳邊。
    月霞低頭看了看，又抬頭看了看媽媽，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她彎腰撿起紙飛機，然後……轉身走向瑞薩，把飛機塞進了他手裏。
    “哥哥……飛。”她小聲說。
    媽媽的笑容僵在臉上。
    晚上，瑞薩聽到主臥傳來壓抑的啜泣聲。
    更糟糕的是，月霞不僅沒有接受爸媽，反而開始表現出明顯的抗拒。
    當爸爸試圖抱她時，她會僵硬地縮起肩膀；當媽媽想喂她吃飯時，她會緊緊閉著嘴搖頭；甚至在他們靠近時，她會不自覺地往瑞薩身後躲。
    家裏彌漫著一種詭異的低氣壓——爸媽強顏歡笑地繼續嚐試，月霞冷漠地拒絕，而瑞薩則夾在中間，既心疼父母，又無法責怪妹妹。
    餐桌上，媽媽夾了一塊魚肉放到月霞碗裏：“月霞，吃魚聰明哦。”
    月霞盯著那塊魚看了兩秒，然後用勺子把它撥到了碗邊。
    爸爸歎了口氣，那聲歎息像一塊石頭，重重砸在每個人心上。
    媽媽立刻擠出一個笑容：“不愛吃魚啊？那吃個雞腿好不好？”
    月霞沒回答，隻是低頭扒著白米飯。
    瑞薩看到媽媽的手在微微發抖。
    那天晚上，瑞薩寫完作業回到房間，發現月霞正坐在床上，興高采烈地擺弄著一盒新彩筆。
    “哥哥！”她罕見地主動叫他，舉起一張畫，“老師教的！”
    畫上是歪歪扭扭的太陽、房子和小花，色彩斑斕得不像她的風格。
    瑞薩勉強笑了笑：“畫得真好。”
    月霞似乎沒察覺他的異樣，又抽出一張白紙：“哥哥，畫！”
    她難得這麽開心，這麽像個正常的孩子。可一想到這樣的笑容永遠隻屬於他一個人，想到父母強撐的笑臉和深夜的歎息，一股無名火突然竄上心頭。
    他一把奪過月霞手中的彩筆和畫紙，狠狠摔在床上。
    “你能不能懂點事？！”他幾乎是吼出來的，“你知道爸爸媽媽有多難過嗎？你能體會他們的心情嗎？！”
    月霞僵住了。
    她瞪大眼睛，嘴唇微微發抖，整個人像被按了暫停鍵。幾秒鍾後，大顆大顆的淚珠毫無征兆地滾落，可她連哭都是安靜的，隻有眼淚不停地往下掉。
    瑞薩瞬間後悔了。
    他蹲下來，手忙腳亂地擦她的臉：“對不起，哥哥不是故意的，月霞不哭……”
    月霞沒有像往常一樣撲進他懷裏，而是向後縮了縮，眼淚掉得更凶了。
    瑞薩的心像被針紮了一樣疼。他強行把她摟進懷裏，輕輕拍著她的背：“哥哥錯了，哥哥不該凶你……”
    過了好久，月霞才慢慢停止抽泣，但始終沒有說一句話。那晚她破天荒地沒有抱著睡，而是背對著他蜷縮在床角，小小的背影寫滿了委屈和不解。
    瑞薩盯著天花板，一整夜沒合眼。
    …
    那天下午，爸爸接到了一個讓他難以置信的電話。
    “林先生，”幼兒園老師的聲音裏帶著掩不住的驚喜，“今天月霞……有點不一樣。”
    爸爸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出什麽事了？”
    “不，是好事！”老師笑著說，“放學的時候，她主動和我說再見，還……”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窸窣聲，接著是月霞清脆的聲音：“爸爸！”
    爸爸愣住了。
    下一秒，電話掛斷了。
    二十分鍾後，當爸爸趕到幼兒園時，看到了他這輩子都忘不掉的一幕——
    月霞站在教室門口，背著小書包，一見到他就綻開燦爛的笑容，像其他孩子一樣張開雙臂撲了過來。
    “爸爸！”她歡快地叫著，一頭紮進他懷裏。
    爸爸幾乎手足無措地接住她，眼眶瞬間紅了。
    “月霞……”他聲音發顫，“你叫我什麽？”
    “爸爸！”月霞仰起臉，笑容明亮得刺眼，“回家！”
    站在一旁的老師也忍不住抹眼淚：“今天下午畫畫課結束後，她突然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爸爸緊緊抱著女兒，生怕這是一場夢。
    媽媽接到電話後，立刻去市場買了最新鮮的魚蝦，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
    “我們月霞真棒！”媽媽不停地給月霞夾菜，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抖，“來，吃這個蝦，媽媽特意給你做的。”
    月霞乖巧地張嘴接住，咀嚼時還眯起眼睛笑：“好吃！”
    爸媽對視一眼，臉上寫滿了欣慰。
    隻有瑞薩坐在一旁，默默扒著飯，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妹妹。
    不對勁。
    月霞的笑容太明亮了，動作太活潑了，語氣太誇張了——就像在演一場精心排練的戲。
    當媽媽起身去盛湯時，瑞薩趁機湊到月霞耳邊：“月霞，你今天怎麽了？”
    月霞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又恢複成那種誇張的燦爛。
    “哥哥，我乖不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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