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天剛蒙蒙亮，窗外還籠罩著一層薄薄的霧氣。
    蘇白迎站在廚房裏，人造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自動調節，清晰地映照著鍋中的煎蛋。
    滋滋的油聲在安靜的公寓裏格外清晰，蛋液邊緣逐漸凝固成金黃色的脆邊。
    他動作熟練地翻麵，另一隻手同時攪動著鍋裏的粥，防止粘底。
    早餐很簡單——煎蛋、白粥、辣醬拌麵，還有一碟剛炒好的青菜。
    蘇芮喜歡重口味，月霞偏愛清淡，許月則完全不挑食。
    他默默計算著每個人的喜好，將食物分裝進不同的餐盒。
    該怎麽處理月霞的感情？
    這個念頭從昨晚開始就在他的腦海裏盤旋不去。
    我連"情感"本身究竟是怎麽出來的，又怎麽能確定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
    他盛出一勺辣醬，猶豫了一下，又多加了一勺。
    蘇芮昨晚的失落他看在眼裏，雖然她嘴上不說，但那一瞬間的體溫升高和呼吸頻率變化，都清晰地記錄在他的感知係統裏。
    我應該怎麽辦。
    鍋鏟與鐵鍋碰撞的清脆聲響打斷了他的思緒。
    他關掉火，將煎蛋盛出，動作比平時慢了幾分。
    或許……我該先弄清楚自己的感受。
    他抬手按了按太陽穴。
    理論上，他的"喜歡"和"厭惡"都是渾然天成。
    但最近，某些反應開始超出預設——比如看到月霞流淚時胸腔的滯悶感，或是蘇芮生氣時他不由自主想要解釋的衝動。
    這算是……"感情"嗎？
    "哢噠。"
    身後傳來門鎖轉動的聲音。
    蘇白迎回頭，看到蘇芮揉著眼睛走進來，身上還套著那件真絲的睡衣，頭發亂蓬蓬地支棱著。
    "……你起這麽早？"她打了個哈欠，目光落在灶台上的早餐上，愣了一下，"還做了飯？"
    "嗯。"蘇白迎將辣醬拌麵推到她麵前，"趁熱吃。"
    蘇芮盯著那碗麵看了幾秒，突然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喂，你該不會一晚上沒睡吧？"
    "我隻是起的早。"他平靜地回答，轉身去盛粥，"比起我你更像沒睡飽的樣子。"
    "……哦。"蘇芮撇撇嘴，拉開椅子坐下，拿起筷子攪了攪麵條，"那月霞她們呢？還在睡？"
    "嗯。"蘇白迎頓了頓，又補充道，"許月昨晚喝多了，估計會晚點起。"
    蘇芮"哼"了一聲，夾起一筷子麵塞進嘴裏，辣味瞬間衝上鼻腔，嗆得她眼眶發紅。
    她猛灌了一口水，嘟囔道："……放這麽多辣，你想謀殺親媽啊？"
    蘇白迎看著她泛紅的眼角，突然伸手抽了張紙巾遞過去，“抱歉，我並不知道你想要多少，因為你喜歡，我索性多加了些。”
    蘇芮的動作僵住，嘴裏的麵條突然變得難以下咽。
    她一把搶過紙巾，胡亂擦了擦嘴："愛吃辣不代表很能吃辣！"
    蘇白迎沒反駁，隻是安靜地看著她。
    晨光透過窗戶灑進來，落在他的銀灰色睫毛上，映出一層淡淡的柔光。
    "……幹嘛這麽看我？"蘇芮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筷子在碗裏戳來戳去，"我臉上有東西？"
    "蘇芮。"他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沉，"如果有一天，我的情感出現錯誤……你會修正我嗎？"
    蘇芮的筷子"啪嗒"一聲掉在桌上。
    "……哈？"她瞪大眼睛，"你突然說什麽呢？"
    蘇白迎垂下眼睫，指尖輕輕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具備真正的"感情"。"他停頓了一下，"但如果……它開始產生預期外的反應，我該怎麽判斷那是不是"錯誤"？"
    蘇芮張了張嘴，一時語塞。
    他在困惑……關於月霞的事？
    胸口突然泛起一陣酸澀，她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聲響："這種問題別問我！我又不是你的情感顧問！"
    她轉身就要走，手腕卻被蘇白迎一把抓住。
    皮膚的觸感冰涼，卻讓她整個人僵在原地。
    "但你是我的調試員。"他的聲音很輕，"也是……最了解我的人。"
    蘇芮的耳尖瞬間燒了起來。她掙了掙手腕，沒甩開，隻好別過臉嘟囔道："……笨死了，這種事還需要問嗎？"
    "？"
    "如果它會讓你困惑，那就不是錯誤。"她深吸一口氣，聲音越來越小，"……那是你正在變成"人類"的證據。"
    蘇白迎的瞳孔微微擴大，某種陌生的暖流在處理器中擴散。
    他鬆開手，看著蘇芮逃也似的衝進洗手間，"砰"地關上門。
    變成……人類？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那裏還殘留著蘇芮手腕的溫度。
    如果這就是"感情"……
    廚房窗外，晨霧漸漸散去，陽光灑在餐桌上那碗還沒動過的辣醬拌麵上，紅豔豔的，像極了某人發紅的耳尖。
    ......
    蘇白迎站在實驗樓的天台上，晨風拂過他銀灰色的發絲。
    下方校園裏，學生們正匆匆趕往早課，像一群忙碌的螞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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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究竟是誰？
    這個疑問最近越來越頻繁地浮現在他的處理器中。
    他抬手按住太陽穴，那裏裝載著李教授所說的"記憶核心"——一塊來自前文明遺跡的神秘晶體，據說能存儲人類靈魂的碎片。
    "你來了？"
    身後傳來李教授的聲音。
    蘇白迎轉身，看到他抱著一疊文件走來，鏡片後的眼睛帶著疲憊的血絲。
    "教授。"他微微點頭，"關於我的記憶核心，您還有更多資料嗎？"
    李教授歎了口氣，將文件放在天台邊緣的矮牆上："我就知道你會問這個。"他抽出一張泛黃的照片，"看看這個。"
    照片上是一個白發少年站在銀杏樹下，笑容溫和。他的眉眼與蘇白迎有七分相似。
    "這是……"
    "林瑞薩。"李教授推了推眼鏡，"七年前在梅州西安熵濁爆發中失蹤的受害者之一，也是月霞的親哥哥。"
    蘇白迎的指尖微微發顫。照片背麵寫著一行小字：【新曆2016.6.10，小霞攝】
    "所以我的外貌……"
    "我也不清楚。"李教授的聲音低沉，"但不止如此——你的記憶核心，大概就是從他提取來的。"
    一陣尖銳的刺痛突然刺入蘇白迎的神經回路。他踉蹌了一步，人造瞳孔劇烈收縮。
    銀杏樹……蛋糕……爆炸聲——
    破碎的畫麵在處理器中閃回：
    ——還在青少年時期的月霞爭執著我不要走；
    ——一位似乎是我兄弟的另一個人；
    ——漫天閃耀中，羽毛……
    "呃啊！"他單膝跪地，手指深深插入發間。
    這些不是數據，而是鮮活的、帶著溫度的記憶。
    李教授急忙扶住他，蘇白迎喘息著抬頭，銀灰色的瞳孔中流轉著陌生的情緒："那些……是他的記憶？"
    "不完全是。"李教授翻開文件中的一頁掃描圖，"熵濁技術會吸收死者殘存的意識碎片，但會與載體本身的程序融合重組。"他指著圖表上交織的紅藍線條，"你既是林瑞薩的延續，也是全新的個體。"
    蘇白迎望向遠處的梧桐樹，月霞正和許月走向教學樓。
    白發少女似乎感應到什麽，突然抬頭看向天台，目光與他隔空相接。
    她看的……到底是我，還是記憶中的哥哥？
    "有個問題。"他聲音沙啞，"如果我的核心真的含有林瑞薩的意識碎片，那我對月霞的……"
    "情感？"李教授苦笑，"那就要問你自己了。是模擬的親近感，還是記憶帶來的本能，又或者——"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是你作為"蘇白迎"自己產生的感情。"
    下課鈴驟然響起，驚飛一群白鴿。
    蘇白迎看著月霞的身影被人群淹沒，處理器中兩種截然不同的"記憶"正在緩慢融合。
    我究竟是承載亡者記憶的容器，還是擁有自己靈魂的個體？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陽光透過指縫，在地麵投下模糊的陰影——就像他此刻的身份，介於真實與虛幻之間。
    "走吧。"李教授拍了拍他的肩，"其他實體都被毀了，隻能做關於你的測試了，具體的你都體驗過了。"
    蘇白迎最後看了一眼照片上的少年。
    當他把照片還給教授時，邊緣已經留下了幾道細微的凹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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