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牡丹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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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元二十三年春分,興慶宮的牡丹開得鋪天蓋地。姚黃如金箔裁就,魏紫似霞帔垂落,最妙的是那株“白雪塔”,層層疊疊的花瓣堆成雪砌的玲瓏塔,在晨露中泛著珍珠般的光澤。沈予喬握著新製的琉璃放大鏡,正對著花蕊研究花粉形態,忽聽得遠處傳來喧嘩,夾著宮娥的驚叫。
“沈姑娘!”李偃飛的聲音穿過花廊,她今日身著淺青官服,腰間玉牌在牡丹光影中時隱時現,“太府寺丞陳大人倒在‘雪塔’花叢裏,情況不對。”
穿過九曲花徑,沈予喬看見陳大人俯臥在白牡丹叢中,玄色官服上沾滿花瓣,後頸處插著支雕花銀簪,銀鎏金的牡丹花紋在暮色中泛著冷光。最詭異的是,滲進花瓣的血跡竟凝結成五瓣花形,宛如白牡丹開在染血的絹帛上。
“死後傷。”沈予喬戴上棉手套,輕輕轉動屍體,“致命傷在咽喉,被銳器割斷氣管,銀簪是死後插入的。”她用放大鏡觀察死者緊攥的右手,指甲縫裏嵌著幾點翠綠色粉末,“綠牡丹花粉?可今年的‘藍田玉’尚未開放。”
李偃飛皺眉蹲下:“孫師傅昨日還在花房抱怨,說陳大人否決了他的嫁接術,連試種的三株‘藍田玉’都被移出花會。”她指尖劃過死者咽喉的傷口,“切口平整,像是用修花刀所致——花匠常用的工具。”
沈予喬心中一凜。牡丹盛會籌備時,她曾見過孫師傅演示“牡丹嫁接術”:將綠牡丹的芽苞接到百年老株上,培育出的“藍田玉”花瓣能在月光下泛出青玉光澤。當時陳大人以“奇技淫巧,有違農本”為由駁回,孫師傅當場摔了修花刀,刀把上的牡丹紋與死者咽喉的劃傷弧度驚人相似。
“取花瓣上的血珠。”沈予喬取出羊脂玉碟,“血滴呈傘狀擴散,說明凶手讓血液順著銀簪引流,刻意製造牡丹狀血跡——這不是衝動殺人,是精心設計的示警。”她忽然注意到死者腰間玉佩裂痕,“裂痕裏有泥土,像是被人拽扯過,泥土顏色……”
“和花房後的苗圃土一樣。”李偃飛接過話頭,眼中閃過冷光,“陳大人昨日申時初刻曾與孫師傅在花廊爭執,有三個花童目睹。”她起身時袖角拂過白牡丹,花瓣上的血珠突然折射出虹光——是銀簪上的碎鑽在暮色中反光。
驗屍房的銅爐燒得通紅,沈予喬將指甲縫的花粉放在琉璃片上,借燭光觀察:顆粒呈不規則五邊形,表麵附著細小的靛青顆粒。“果然是‘藍田玉’。”她對照《花經》批注,“孫師傅用石青粉調和晨露培育,這種花粉全長安隻有他手中有。”
“但‘藍田玉’的花苞還未綻開。”李偃飛遞過一杯溫茶,指尖不經意間劃過沈予喬腕間的同心鏡銀鐲,“他哪來的花粉?除非……”
“除非他早就在籌備。”沈予喬突然想起孫師傅苗圃裏的遮光布,“綠牡丹喜陰,他卻在命案前兩日掀開遮光布,故意讓花苞受曬——提前剝落的花粉,正好成為他的‘殺人印記’。”
更鼓敲過二更,沈予喬帶著驗屍報告趕往花房。月過花梢,千株牡丹在夜色中勾勒出墨色輪廓,唯有孫師傅的苗圃亮著燈。她隔著窗紙看見老人正在擦拭修花刀,刀刃上的反光映出他鬢角的白發——那是前日爭執時,陳大人扯落的發簪劃出的傷口。
“孫師傅,借一步說話。”沈予喬推門而入,藥箱上的牡丹紋與對方圍裙上的刺繡一模一樣。老人手一抖,修花刀“當啷”落地,刀刃上的血槽裏還嵌著片綠牡丹花瓣。
“沈姑娘是來問‘藍田玉’的?”孫師傅轉身時已換上笑臉,卻掩不住眼底的慌張,“那三株苗子被陳大人拔了,可這花會少了綠牡丹,算什麽盛會?”
沈予喬盯著他袖口的石青粉:“陳大人死在‘雪塔’花叢,身上卻有你的花粉。昨夜子時初刻,你在哪裏?”
老人的笑容凝固了。窗外的月光突然被烏雲遮住,苗圃裏的牡丹在風中輕輕搖曳,宛如無數個白衣人影在遊蕩。沈予喬注意到牆角的陶盆裏,埋著半截帶血的玉佩——正是陳大人腰間之物。
“是他先動手的!”孫師傅突然嘶吼,“說我培育妖花,要燒了我的苗圃!”他抓起修花刀,刀刃在沈予喬眼前劃出寒光,“你知道我兒子臨死前說什麽嗎?他說‘爹,把我的血澆給綠牡丹,它們會替我開遍長安……’”
話音未落,花房的門“砰”地被踹開。李偃飛帶著衙役衝進來,軟劍出鞘的聲音驚起宿鳥。沈予喬趁機掃過孫師傅的圍裙,發現內側繡著朵黑紅色牡丹——那是早已絕跡的“涅盤”品種,三年前的火災中,正是陳大人帶人拆了培育它的花房。
“孫貴,你兒子孫明軒是前花署令,三年前因‘培育妖花’被革職,當夜花房失火,他葬身火海。”李偃飛的聲音像冰錐,“陳大人昨日去你的苗圃,不是否決嫁接術,是來銷毀你用兒子骨灰培育的‘涅盤’殘株,對嗎?”
孫師傅手中的刀“哐當”落地。沈予喬看見他蒼老的臉上劃過淚痕,滴在圍裙的“涅盤”上,竟像極了那朵花的血色紋路。牆角的陶盆裏,幾株幼苗正在月光下輕輕顫動,葉片上凝結的露珠,不知是晨露還是淚珠。
離開花房時,沈予喬望著漫天星鬥,忽然想起《齊民要術》裏的一句話:“花匠侍花如侍子,花枯則心死。”孫師傅袖口的石青粉,死者指甲縫的綠牡丹,還有那朵象征複仇的“涅盤”,在她眼前交織成一張網,網住的不僅是凶手,還有盛世之下匠人被碾碎的心血。
“冷嗎?”李偃飛脫下披風披在她肩上,指尖掠過她發間的銀簪——那是用聖鏡殘片打的,此刻正映著天邊將落的殘月。沈予喬忽然想起白日裏看見的場景:貴胄們頭戴姚黃,身佩魏紫,卻沒人在意花匠掌心的血泡。
“李大人,”她望著苗圃裏被踩碎的綠牡丹花苞,“明天去查陳大人的賬本吧。或許,否決嫁接術隻是幌子,他真正想掩蓋的,是私扣花會經費,逼死孫明軒的事。”
夜風帶來牡丹的甜香,卻混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沈予喬知道,這隻是開始。那朵開在血珠裏的白牡丹,還有孫師傅圍裙上的“涅盤”,都在暗示著這場牡丹盛會下,藏著比花粉更細密的陰謀。而她和李偃飛,即將在這繁花似錦的迷局中,找出那朵帶刺的血色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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