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花匠的複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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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城的暴雨砸在琉璃瓦上,像千萬顆碎玉崩裂。孫師傅的徒弟阿貴跌跌撞撞衝進花署值房時,衣襟還滴著水,指尖幾乎掐進沈予喬的胳膊:“沈姑娘!師傅的寢室空了!床上有血——”
李偃飛正在整理孫景的屍檢報告,狼毫筆在“心口血色紋路”處頓出墨團。自昨夜在廢棄花房發現孫景的屍體,他眼皮就跳個不停——那具屍體左腕的刺青與《培育手劄》裏的記載不符,更像刻意偽造的標記。此刻聽阿貴報案,他猛地扯過鬥笠:“去西跨院!”
孫師傅的寢室彌漫著濃重的艾草味。雕花拔步床上,青布床單中央洇著不規則的血漬,邊緣呈噴濺狀,顯然是利刃割傷所致。沈予喬蹲下身,指尖劃過床沿的牡丹紋木雕,忽然發現第三片花瓣的紋路異常——輕輕一推,整麵床頭板竟向內凹陷,露出向下的石階。
“暗格。”她摸出袖中琉璃燈,火苗在穿堂風中搖曳,“阿貴,你師傅可曾提過地窖?”
少年徒弟臉色煞白:“三年前師傅說地窖年久失修,不讓任何人靠近……”話音未落,石階深處傳來石塊摩擦的悶響,像有什麽東西在暗處爬行。李偃飛橫刀出鞘,刀柄撞在石壁上,回聲裏竟混著微弱的啜泣。
地窖比想象中寬敞,石壁上嵌著拇指粗的蠟燭,每隔五步便刻著焦骨牡丹的圖案。沈予喬的燈照亮左側牆麵時,兩人同時僵住——整塊青石板上鑿著密密麻麻的嫁接圖譜,焦骨牡丹的根係如血管般蔓延,標注著“王大人血浸根三日”“張統領骨粉拌土”等小字,最中央用朱砂圈著“涅盤成花需三任血祭”。
“這不是培育圖譜,是複仇計劃書。”李偃飛的刀背劃過“現任花署令張廣德”的名字,墨跡新鮮得能蹭髒指尖,“孫師傅表麵癡傻,實則暗中指導兒子孫景嫁接,用仇人血和骸骨養出涅盤——可孫景的屍體……”
他忽然想起孫景屍身胸前的血色紋路,與圖譜上“涅盤花開時花瓣脈絡”完全吻合。沈予喬已走到地窖深處,那裏並排擺著三口陶甕,最左邊的甕口蓋著焦骨牡丹花瓣編的席子,掀開時,腐葉與檀香混合的氣息撲麵而來。
“是孫景。”她的琉璃燈映出甕中少年的麵容,左臉燒傷與昨夜那具屍體一致,卻更年輕——分明是五年前“投井”時的模樣。胸口皮膚下浮著暗紋,竟是涅盤花瓣的形狀,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像有活物在皮下遊走。
李偃飛的後頸驟然發寒:“昨夜那具屍體是假的!孫景根本沒死,他一直藏在地窖,用易容術騙過我們,真正的本體……”他忽然注意到陶甕邊緣刻著小字:“阿景,爹用焦骨牡丹替你續魂,待涅盤花開,便剜了仇人的心肝來祭你。”
沈予喬的指尖停在孫景腕脈處。沒有脈搏,但胸口的暗紋卻在蠕動,分明是被下了古老的“駐魂術”——《太醫院禁方》記載,用焦骨牡丹根須混入人血,可讓死人肌膚不腐,血脈似活。她望向第二口陶甕,裏麵堆滿燒剩的骸骨,骨頭上刻著“武德衛衙役”的字樣,正是三年前庫房火災時袖手旁觀的差役。
“第三任花署令的血,仇人骸骨做花肥。”她的聲音在地窖裏回蕩,“孫師傅五年前就開始布局,假裝被太平公主的人逼瘋,實則暗中培育涅盤,甚至對親生兒子用駐魂術,讓他以‘活死人’的狀態繼續複仇——”
話未說完,地窖頂端突然傳來瓦片碎裂聲。李偃飛抬頭,隻見數道黑影從通氣孔垂下繩索,靴底繡著的牡丹紋正是太平公主親衛的標記。他正要提醒沈予喬,卻見她已掀開第三口陶甕——裏麵整齊碼著十二支涅盤,每支花莖上都刻著人名,最後一支赫然寫著“李偃飛”。
“陷阱!”他一把將沈予喬拽進陰影,羽箭擦著發梢釘進石壁。地窖深處的燭火突然全滅,黑暗中傳來孫景的笑聲,比昨夜在花房聽到的更沙啞:“大理寺的官差,以為能看透花匠的手藝?我爹早就算到,你們會順著花粉找到地窖,所以特意留了這份‘禮物’——”
火折子亮起的瞬間,沈予喬終於看清陶甕底部的刻字:“凡入此窖者,皆為花肥。”孫景不知何時站在石階頂端,左臉燒傷褪去,露出底下精致的人皮麵具,右腕纏著的紗布早已解開,手腕內側紋著與涅盤花莖相同的血色咒文。
“三年前那場火,燒的不是庫房,是我和爹的棲身之所。”他望著陶甕中的“自己”,眼神溫柔得可怕,“張廣德為了討好貴妃,強拆花匠茅廬,我爹被打斷三根肋骨,我被火燒毀半張臉——所以我們把他的血,摻進了第一株涅盤的花土。”
李偃飛的橫刀在黑暗中劃出弧光,卻被孫景甩出的曼陀羅粉迷了眼。沈予喬趁機滾到圖譜牆前,指尖劃過“現任花署令”的注解,忽然發現旁邊還有行小字:“貴妃殿的‘藍田玉’粉,早被我爹換了涅盤花粉,那些塗脂抹粉的貴人,早已是我們的花肥。”
“你瘋了!”她躲過飛來的藥瓶,琉璃燈照見孫景腰間掛著的十二支玉瓶,分別刻著“王”“張”“劉”等姓氏,“連無辜者都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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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景忽然慘笑:“無辜?我和爹在花署當牛做馬十年,不過想保住武後留下的焦骨牡丹,他們卻要把花根刨了,給太平公主的別院鋪路!三年前那場火,我親眼看見張廣德往茅廬潑油,他兒子還笑著說‘花匠的命,比牡丹賤’——”
他猛地扯開衣襟,露出胸口猙獰的燒傷,與陶甕中“屍體”的傷痕完全吻合:“這道疤,是焦骨牡丹的根須救的我。我爹用自己的血養了三年,才讓我從火場裏爬出來,所以現在,我要用他們的血,讓焦骨牡丹在他們的墳頭開花!”
頭頂的瓦片再次碎裂,這次落下的不是羽箭,而是燃燒的火把。孫景的目光驟然瘋狂,他抓起陶甕中的涅盤花,刺向李偃飛的咽喉:“看見牆上的圖譜了嗎?最後一步‘花匠歸土’,需要大理寺評事的心血來祭——”
沈予喬忽然想起孫師傅手劄裏的最後一頁:“阿景,若爹死了,就把我的骨頭磨成粉,摻在涅盤的花土裏。”她望著孫景發紅的眼眶,突然明白所謂“駐魂術”,不過是父子倆輪流扮演活人和死人,用最殘酷的方式延續複仇。
“孫景!”她突然喊住他,將琉璃燈按在圖譜牆的焦骨牡丹圖案上,“你爹在圖譜裏留了血書!他說‘複仇終成空,花匠骨難折’——”
火光中,孫景的動作頓了頓。沈予喬趁機扯下他腕上的咒文繃帶,露出底下焦骨牡丹的刺青——與孫師傅屍體掌心的金粉形狀相同。李偃飛的橫刀終於抵住他的腰眼,卻發現他早已淚流滿麵:“十年了,我們在花署的地窖裏像老鼠一樣活著,每天聞著血腥味睡覺,連死都要算計著時辰……”
暴雨聲突然蓋過一切。地窖頂端傳來大理寺武侯的呼喝,太平公主的親衛正被逐個製服。沈予喬扶起孫景,看著他望向陶甕中“自己”的眼神:“你知道嗎?你爹在地窖牆上刻滿了牡丹圖譜,卻在最深處畫了幅你小時候的畫像,旁邊寫著‘阿景笑時,牡丹開得最豔’。”
孫景的身體劇烈顫抖,終於癱倒在地。李偃飛撿起他掉落的玉瓶,發現每支瓶底都刻著極小的“冤”字,與涅盤花蕊裏的刻痕一致。他忽然想起三年前的火災卷宗,起火點確實是花匠茅廬,而張廣德的供詞裏,分明寫著“為貴妃修建牡丹暖房”。
“帶他上去吧。”沈予喬看著地窖牆上的嫁接圖譜,那些用鮮血畫就的根係,終究在暴雨夜迎來了終結,“焦骨牡丹就算被燒成灰,根須也會在土裏等著春天,但複仇的花,終究開不到黎明。”
當第一縷晨光穿透雨幕時,沈予喬站在花署門口,看著衙役抬出地窖裏的陶甕。孫景蜷縮在擔架上,望著天空的眼神空洞如死水,胸前的血色紋路卻在晨光中漸漸淡去,像被雨水衝走的噩夢。
李偃飛遞來溫熱的茶湯,指尖劃過她被劃破的手腕:“卷宗怎麽寫?”
她望著遠處牡丹池裏漂浮的涅盤花瓣,黑紅色在水中暈染,竟漸漸泛出焦骨牡丹的暗紅:“就寫,花匠的複仇,始於一場不該熄滅的火,終於一朵開錯了季節的花。”
更夫敲過卯時的梆子,沈予喬忽然想起地窖裏那幅未完成的嫁接圖譜,在焦骨牡丹與涅盤的根係交匯處,孫師傅用朱砂畫了朵含苞待放的白牡丹,旁邊注著:“清白之花,終會盛開。”
暴雨漸歇,長安城的晨露凝結在牡丹花瓣上,像為這場持續五年的花匠之恨,落下第一滴,也是最後一滴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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