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破花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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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暖房的碎鏡在月光下折射出千萬個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鑽。沈予喬的指尖摳進青石板的縫隙,曼陀羅粉的餘毒還在經脈裏遊走,眼前的孫師傅卻突然從祭服下抽出青銅花壺,壺嘴正對準貴妃的方向——那是西域波斯傳來的“時晷壺”,壺身刻著牡丹二十四時辰開合影,子時方位的“涅盤”圖案正在泛著血光。
“波斯《光影經》裏說,牡丹開謝隨月相變化,快花時者必借鏡陣。”她踉蹌著摸出懷中的琉璃鏡,這是父親當年從波斯商隊得來的遺物,鏡麵呈十二瓣牡丹狀,“孫師傅,你在壺中裝了月晷砂,借月光加速涅盤花開!”
李偃飛的軟劍還纏在斷裂的銅鏈上,他看見孫師傅的拇指按在壺蓋的“子”字凹槽,整個人如皮影般被月光拉長,祭服上的焦骨牡丹紋竟在移動,像真的花魂附了身。更可怕的是,貴妃鬢間的銀簪開始發燙,那是涅盤花粉遇熱的征兆。
“破陣需逆月光!”沈予喬將琉璃鏡拋向空中,十二瓣鏡麵同時反射北鬥星光,在壺身投下重疊的牡丹影。孫師傅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壺蓋“當啷”落地,露出夾層中暗格——三小瓶毒粉分別標著“子”“午”“卯”,正是能讓牡丹提前開花的西域禁藥。
“你調快了花時,讓涅盤在春分提前綻放!”沈予喬的聲音蓋過齒輪轉動的哢嗒聲,“可焦骨牡丹的魂,豈是能被藥粉催開的?你兒子臨終前,是不是求你放下屠刀?”
這句話像重錘砸在孫師傅心上。他眼中的瘋狂突然褪去,露出老花匠獨有的渾濁與悲涼。李偃飛趁機甩出軟劍,劍穗卻在觸及他衣襟時凝滯——老人的內襯上,用金線繡著幅袖珍畫,正是五年前孫景投井前的模樣。
“阿景……”孫師傅的銅壺墜地,毒粉灑在焦骨牡丹殘瓣上,騰起紫黑色煙霧,“他臨死前說,爹你聞聞,焦骨牡丹的香,比仇恨好聞……”煙霧中,他的身形開始搖晃,沈予喬看見他瞳孔裏倒映著井底的月光,一個少年正將最後一支涅盤花塞進他掌心。
“那夜井底根本沒有水!”沈予喬突然想起孫景屍檢報告裏的疑點,“你讓兒子假死,自己卻被打斷肋骨,躲進地窖用禁術續魂,就為了讓他的‘死’成為複仇的引子!”
孫師傅笑了,血沫順著嘴角滴在“時晷壺”的卯時方位:“沈姑娘聰明啊……三年前張廣德放火燒茅廬,我把阿景藏進井底的密室,自己被燒得麵目全非。他趴在暗格裏聽著我慘叫,從此恨透了所有帶牡丹紋的官服……”
李偃飛的軟劍終於抵住他咽喉,卻發現老人的脖頸處有三道舊疤,正是當年救火衙役的刀傷。暖房外傳來武侯的腳步聲,可孫師傅的眼神卻越來越空,仿佛在透過他們,看向某個隻有他能看見的地方。
“知道為什麽選子時作案嗎?”他忽然伸手,沾著毒粉的指尖在沈予喬的琉璃鏡上畫了朵焦骨牡丹,“焦骨牡丹在子時初開時,花瓣會朝著武後當年被貶的方向微顫,像在叩拜。我教阿景認的第一朵花就是這個,他說,爹,這花的骨頭是硬的,燒不爛……”
沈予喬的琉璃鏡突然發燙,鏡中映出地窖裏那幅未完成的白牡丹圖。原來孫師傅刻在牆上的,從來不是複仇圖譜,而是他和兒子每天培育牡丹的時辰表,每個刻度旁都記著“阿景今日笑了”“阿景能辨百種粉”。
“花時能調快,人心卻調不快。”孫師傅望著頭頂的琉璃瓦,月光正透過裂痕灑在他臉上,像給老人鍍了層薄霜,“阿景走的那晚,地窖裏的涅盤突然全開,每朵花心裏都映著他的眼睛。我就想啊,或許這花不是複仇的刀,是他留給我的,最後一朵說‘爹,我疼’的……”
話未說完,他突然劇烈抽搐,毒粉順著呼吸浸入心脈。沈予喬握住他的手,發現掌心刻著細小的“景”字,被毒粉染成黑紅,卻在月光下漸漸顯現金色——那是焦骨牡丹的花粉,永遠帶著不屈的烈氣。
“李大人,看他的鞋底!”她突然注意到孫師傅鞋底的牡丹紋,與地窖機關的卯榫完全吻合,“他早就在花會的花台裏留了生路,那些曼陀羅粉的位置,都是能被月光鏡陣破解的死穴……”
李偃飛低頭,看見老人鞋底的“卯”字凹槽裏,卡著半片白牡丹花瓣,正是清晨她在花台角落發現的那朵。原來從一開始,孫師傅就沒想過讓這場複仇永無終結,他在機關裏留的破綻,在毒粉旁藏的解藥,都是給大理寺留的“破花之術”。
“花匠……終究是要護花的。”孫師傅的聲音輕得像晨霧,“焦骨牡丹被燒了十年,可根還在土裏。我和阿景,不過是替它,討回被折損的花時……”
他的頭歪向一側,手指還保持著握花的姿勢。沈予喬合上他的眼皮,發現睫毛上凝著的不是淚珠,而是金箔碎屑——那是他偷偷撒在涅盤花蕊裏的,希望有人能透過仇恨,看見花匠掌心的溫度。
更夫敲過子時的梆子,暖房外的牡丹在夜風中沙沙作響。李偃飛撿起“時晷壺”,發現卯時方位的牡丹圖裏,刻著極小的“喬”“飛”二字,正是他和沈予喬的名字。原來孫師傅早就知道,這兩個追著花粉查案的人,會成為解開迷局的關鍵。
“波斯手稿裏說,破花之術不在鏡陣,在人心。”沈予喬望著琉璃鏡中自己的倒影,鏡麵上孫師傅畫的焦骨牡丹正在淡去,“他調快了花時,卻在最後一刻,讓花開回了該開的時辰。”
李偃飛點頭,目光落在暖房外牆新冒的牡丹嫩芽上,莖稈上隱約有“景”字刻痕。或許孫景臨終前,曾偷偷在父親的藥箱裏,換了能讓人留下活口的毒粉;或許孫師傅在刻複仇圖譜時,每一刀都在心裏默念著兒子的小名。
是夜,沈予喬在驗屍房整理孫師傅的遺物,發現他貼身帶著的,不是什麽毒藥秘方,而是本邊角磨破的《花經》,扉頁上畫著繈褓中的孫景,旁邊寫著:“吾兒初啼,恰值焦骨牡丹複花,此乃花匠之幸。”
更漏聲中,她忽然想起波斯商隊曾說的諺語:“花開時騙人,花落時見心。”孫師傅父子用五年時間布的局,終究在花開最盛時,露出了藏在花蕊裏的,那點未被仇恨燒盡的,花匠的本心。
卯時將至,沈予喬吹滅燭火,琉璃鏡上的牡丹倒影卻愈發清晰。她知道,長安城的牡丹還會開,花匠的故事還會繼續,而那些被刻進時光裏的冤屈與堅守,終將隨著每一次花開花合,在某個恰當的時辰,被月光照亮,被世人看見。
因為所有的破花之術,終究敵不過,花開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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