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法場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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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降的晨霧還未散盡,長安西市法場的槐樹上已落滿寒鴉。沈予喬的素紗襦裙被秋風掀起一角,她盯著木柵欄內的死刑犯,袖中驗屍格目被指甲掐出褶皺——周大柱右肩的傷,分明是被圓木撞擊所致,與卷宗裏“劫匪刀刃劃傷”的描述相差甚遠。
“沈姑娘,時辰到了。”典獄長的催促帶著不耐,沈予喬卻伸手攔住劊子手:“且慢。”銀簪尖挑起犯人的衣領,結痂處的木屑簌簌而落,混著陳年血漬,“刀傷當見皮肉翻卷,此傷卻呈橫橢圓形,分明是被囚車木欄撞出來的。”
圍觀人群發出竊竊私語。周大柱垂著的眼瞼忽然顫動,沈予喬瞥見他眼底閃過一絲戒備——這不該是將死之人應有的清明。午時三刻的梆子聲響起時,她的琉璃鏡恰好對準刑台,陽光穿過鏡麵,在犯人頸間映出一道冷光。
刀落的瞬間,頸間迸發的“鮮血”在琉璃鏡裏泛著暗紫。沈予喬心中一凜:真血遇光應呈暗紅,此色卻混著朱砂的豔麗,分明是用雞血調和而成。她尚未開口,刑台中央突然傳來木料斷裂的巨響,周大柱的“屍體”墜入血泊,劊子手被木屑迷了眼,踉蹌著撞向木柵欄。
“救火!”不知誰喊了一聲,法場頓時大亂。沈予喬趁機蹲下身,指尖掠過“屍體”手腕——沒有脈搏,但皮膚尚有溫度。焦屍被拖出時,她眼尖地看見指甲縫裏卡著半片絲綢,牡丹紋的繡法正是長安監獄的製式。
“跟我來。”李偃飛的官靴碾過滾落的燈籠,袍角帶起的火星照亮法場暗角。沈予喬跟著他繞過堆成小山的柴草,看見三根手腕粗的木杆呈三角架支起,繩索上的滑輪還在輕輕轉動,油漬在木杆上留下明顯的指痕。
“卯時三刻動的手。”李偃飛指尖劃過滑輪軸的刻痕,“繩索上的牡丹紋與監獄工服一致,油漬是馬廄專用的桐油——隻有監獄雜役能拿到。”他忽然抬頭,目光掃過正在驅散人群的武侯,“真正的周大柱,怕是在天未亮時就被吊出了牢房。”
回到縣衙時,焦屍已被抬入驗屍房。沈予喬用竹刀刮下焦皮,露出底下青紫色的屍斑——死亡時間至少在十二時辰以上,遠早於午時行刑。更詭異的是,死者後頸有個銅錢大小的疤痕,邊緣整齊如刀削,正是監獄標記死囚的“烙刑”印記。
“是替死囚。”她將琉璃鏡對準疤痕,鏡中倒映出李偃飛緊繃的下頜,“烙刑需在入獄時執行,這人生前定是長期關押的死囚,被人提前勒斃,再穿上周大柱的衣物。”指尖劃過死者掌心,厚厚的繭子顯示其曾是木匠,與周大柱“賭徒”的身份不符。
李偃飛展開從法場帶回的絲綢碎片,牡丹紋的配色讓他瞳孔驟縮:“這是歸刑部典獄長的私人物品。三年前新典獄長上任時,曾命人繡了百套牡丹紋工服,說要‘彰顯天威’。”他忽然想起卷宗裏周大柱的供詞,反複提到“牡丹花開時就能回家”,此刻想來,竟是暗指越獄時機。
更漏聲敲過戌時,沈予喬忽然嗅見屍體口腔裏的異味。用銀簪挑開牙關,舌根處貼著片幹枯的曼陀羅花瓣——正是能讓人假死的西域禁藥。“行刑前三個時辰喂下,待藥性發作便割喉放血,用雞血偽造現場。”她的聲音裏帶著冷意,“好個‘金蟬脫殼’,連替死囚都算準了要被焚屍滅跡。”
李偃飛的手指停在驗屍格目的“假死藥”一欄,忽然想起半年前的“囚徒暴斃案”。當時仵作判定為急症,如今看來,怕是同樣的手法。他抽出案頭的監獄布局圖,發現周大柱的牢房正對著糞坑,而糞坑的磚石編號,與《魯班經》裏“地龍轉”機關完全吻合。
“該去會會典獄長了。”他按住沈予喬冰涼的手腕,觸到她袖中驗屍刀的刀柄,“今晚隨我入監獄,記得換上武侯服——明日若有人問起,就說刑部要重審劫銀案。”
子夜的監獄籠罩在槐葉的陰影裏。沈予喬跟著李偃飛避開巡邏的獄卒,靴底踩過潮濕的青磚,聞到遠處傳來的艾草味——正是掩蓋屍臭的慣用手段。典獄長室的窗紙映出晃動的人影,她貼著牆壁細聽,聽見算盤珠子劈啪作響,夾雜著壓低的男聲:“周大柱的妻兒已送進平康坊,裴參軍說了,這次的‘貨’要走範陽水路——”
李偃飛突然踹門而入,沈予喬的琉璃燈同時亮起,照見典獄長驚惶的臉。桌上攤開的賬本裏,“周大柱”名下畫著朱紅的圈,旁邊標注“紋銀五百兩,右威衛護軍缺”。而最上方的賬頁,赫然記著三年前“暴斃”囚徒的名字,每人名下都標著“心肝腎俱全,節度使府收”。
“大人明鑒!”典獄長撲通跪下,膝頭壓到滾落的算盤珠,“小的隻是按規矩辦事,每年霜降都會放幾個‘死囚’,上頭說這叫‘替天行道’——”
沈予喬盯著他腰間的牡丹紋玉佩,突然想起焦屍指甲縫的絲綢。玉佩背麵刻著“孫”字,與她在假死藥罐上發現的印記相同。“規矩?”她冷笑一聲,“用曼陀羅藥暈替死囚,再用滑輪吊出牢房,法場坍塌時趁機換屍,最後焚屍滅口——好個‘替天行道’,分明是拿囚命換官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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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夫敲過子時的梆子,李偃飛從典獄長的暗格裏搜出十二枚令牌,正麵刻著“歸刑部”,背麵卻是“右威衛”的虎頭紋。沈予喬的驗屍刀突然抵住典獄長後頸,觸感卻不對勁——他後頸的皮膚異常光滑,沒有獄卒常見的曬斑。
“你不是真的典獄長。”她掀開對方的衣領,看見鎖骨下方的刺青:三朵焦骨牡丹繞著“裴”字,正是右威衛的暗樁標記,“真正的孫典獄長,怕是三年前就成了替死囚,而你,不過是裴家派來坐監賣囚的走狗。”
典獄長的臉瞬間煞白。沈予喬趁熱打鐵,取出從焦屍身上發現的木屑:“這是終南山的鬆木,隻有右威衛的兵器庫才會用此木做滑輪。周大柱根本不是劫銀犯,他是你們安插的死士,所謂劫銀,不過是轉移軍餉的幌子!”
窗外突然傳來馬嘶。李偃飛掀開窗簾,看見十餘輛囚車正從監獄側門駛出,車轅上的牡丹紋與法場滑輪如出一轍。沈予喬抓起驗屍格目,發現每輛囚車的編號,都對應著賬本上“已售出”的死囚名字。
“追!”李偃飛的橫刀出鞘,沈予喬卻拉住他,指尖指向典獄長案頭的沙漏——流沙即將漏盡,而沙漏底部刻著的,正是周大柱供詞裏反複出現的“牡丹開時”。
“別急。”她的琉璃鏡突然對準沙漏,鏡麵反射的月光在牆上投出牡丹影,“真正的金蟬脫殼,從來不是法場上的調包,而是借著重審的由頭,讓這些‘死囚’,在黎明前,變成某個貴人的‘護軍’‘官妓’,或是……”她頓了頓,目光落在賬本裏“節度使府”的條目上,“某支私軍的刀下鬼。”
更漏聲中,沈予喬看著李偃飛將典獄長拖出房間,忽然想起焦屍掌心的繭子——那是握慣了刻刀的手,或許生前曾是個花匠,卻被折了手腕,烙了印記,最終成了別人脫殼的“蟬衣”。
霜降的夜,終究是涼透了。她摸著袖中那半片牡丹紋絲綢,忽然明白,這長安城的法場,從來不是正義的斷頭台,而是某些人,用囚命織就的,金蟬的繭。而她和李偃飛,要做的,就是在這繭上,剜出一道血口,讓月光,照見裏麵藏著的,那些不該被掩埋的,關於生的,死的,和公道的,所有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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