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地宮迷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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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道內的石階覆著青黑色苔蘚,沈予喬握著琉璃鏡的手懸在石壁上方,冷光映出牡丹紋的陰刻線條裏滲著暗紅——那是經年累月的血漬。李偃飛的刀柄蹭過石壁,金屬與岩石摩擦出刺耳聲響,驚起幾隻蟄伏的蝙蝠,它們撲棱著翅膀掠過祭壇,在十二具石棺上投下晃動的陰影。
    “《魯班經》裏說‘改門向者必藏陰私’,”沈予喬的鞋底碾碎石階上的蟲蛻,腐臭混著潮氣撲麵而來,“監獄後廚的灶台暗合‘離卦方位’,難怪典獄長要把密道入口設在那裏。”他忽然駐足,琉璃鏡的光斑落在中央祭壇的石棺群上——十二具石棺呈圓形排列,每具棺蓋上的官署名稱都用金線嵌邊,“右威衛”“節度使府”的字樣已斑駁,但“尚宮局”三字仍清晰可辨。
    李偃飛的指尖劃過“尚宮局”棺蓋邊緣,觸感異樣。他抽出腰間短刀撬動,棺蓋與棺身的縫隙間竟滑落幾縷發絲,纏繞著半片褪色的絹花。“是女人的東西。”他皺眉將絹花遞給沈予喬,後者對著琉璃鏡細看,花瓣上的泥漬裏竟混著金粉——與柳如煙指甲縫中的“金縷甲”碎屑如出一轍。
    “先查血跡。”沈予喬強壓心頭震動,將琉璃鏡對準石棺縫隙。冷光掃過之處,暗褐色的血痕在鏡麵上顯形,呈現出噴濺狀的紋路。他取出銀針依次刺入石縫,針體在接觸血跡時發出輕微的“滋滋”聲:“至少五種血型,死亡時間間隔半年以上。這些石棺不是擺設,是……”
    “是處決場。”李偃飛接話,目光落在地宮角落的青銅模具上。七八個鑄幣模具疊放在一起,最上層的模具凹槽裏還卡著半枚未完成的銅錢,邊緣的牡丹紋與更夫案中的凶器完全一致。他蹲下身,模具底部的“寶泉局”刻痕已被磨平,取而代之的是模糊的私鑄印記,“法場換銅錢的戲碼,原來母模藏在這兒。”
    沈予喬忽然低呼一聲。他正在檢查最深處的石棺,棺內幹屍穿著五品官服,腰間玉牌刻著“孫德貴”,但胸骨處的補丁針腳雜亂,明顯是死後縫補上去的。“恥骨聯合麵的磨損程度顯示,死者年齡在三十八到四十歲之間,”沈予喬掀開幹屍袖口,腕骨處有陳舊的鞭傷,“而檔案裏的孫德貴退休時登記六十歲,且從未有過外傷記錄。”
    李偃飛的手指扣在石棺邊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三年前孫德貴“因病致仕”,新典獄長上任後,監獄裏的囚徒失蹤案陡然增多——現在看來,真正的孫德貴早成了棺中枯骨,冒名頂替者正是利用地宮的密道,將囚徒從監獄後廚直接送入地宮,要麽處決後毀屍滅跡,要麽通過鑄幣模具偽造身份,推入法場充當替死鬼。
    “看棺蓋內側。”沈予喬突然指向幹屍頭頂的石板。李偃飛湊近時,才發現棺蓋內側用朱砂畫著複雜的星圖,十二顆主星對應著十二具石棺的位置,而“尚宮局”棺蓋的星位旁,密密麻麻刻著數十個名字,每個名字後都跟著一串數字——像是價碼。
    “天樞星對應‘右威衛’,天璿星對應‘節度使府’……”沈予喬對照著《星經》殘頁,聲音突然發顫,“這是‘紫微十二宮’方位,他們在用官署名稱給人販子集團的‘貨物’分類。右威衛掌管軍籍,對應的應該是充軍的囚徒;尚宮局管宮廷女官,那些金粉女子……”
    他的話被一聲悶響打斷。地宮深處傳來齒輪轉動的轟鳴,中央祭壇的十二具石棺同時發出震顫,棺蓋邊緣滲出淡綠色的氣體。李偃飛一把拉住沈予喬後退,卻見“尚宮局”的棺蓋正在緩緩滑開,露出裏麵疊放的數具白骨,每具白骨的右手無名指都被齊根斬斷——那是官妓被除去刺青的標誌。
    “毒氣!”沈予喬突然聞到刺鼻的硫磺味,拽著李偃飛衝向角落的鑄幣模具堆。兩人剛躲進去,便見綠色氣體如活物般在石棺間遊走,接觸到血跡時發出“噗噗”的聲響。李偃飛趁機掏出火折子,卻在擦燃的瞬間愣住——模具堆後的石壁上,用指甲刻著一行小字:“三月三未時,西市槐樹下,換帖人持半枚牡丹錢。”
    “是柳如煙的字跡。”沈予喬認出筆畫間的顫筆,與女囚牢房牆上的暗記相同。柳如煙被滅口前,竟在地宮留下了交易線索。他忽然想起柳如煙右腕被剜去的刺青,傷口愈合時間顯示是入獄前三個月,而石棺內被斬斷無名指的白骨,正是同一時期的“貨物”。
    祭壇中央的氣體逐漸消散,李偃飛扶著沈予喬走向刻字的石壁。借著琉璃鏡的冷光,他們發現字痕下方還有淺浮雕的牡丹紋,花瓣數目與密信上的花粉圖案一致。當沈予喬的指尖觸碰到第七片花瓣時,石壁突然發出“哢嗒”輕響,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暗門。
    “你留在這裏,我去探路。”李偃飛按住沈予喬的肩膀,反手將佩刀咬在口中,率先鑽進暗門。地道內潮濕逼仄,腐葉與鐵鏽的氣味愈發濃烈,前行二十步後,視野突然開闊——竟是個堆滿賬冊的石室。月光從頭頂的氣窗漏下,照亮了賬冊封皮上的“孫”字火漆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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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予喬跟進來時,李偃飛正翻動著一本泛黃的賬本。第一頁赫然寫著“右威衛第三批軍囚,共十七人,節度使府過手銀三千兩”,落款日期正是三年前孫德貴“退休”的次月。再往後翻,“尚宮局官妓改籍費”“法場替死鬼傭金”等條目清晰記錄,每筆賬目都蓋著不同官署的印鑒,其中“戶部侍郎印”出現的頻率最高——正是孫懷安的官職。
    “他們用官署印鑒做交易憑證,”沈予喬指著賬本上的牡丹紋暗記,“每朵牡丹的花瓣數對應分贓比例。孫懷安身為戶部侍郎,卻拿‘新貨抵港’當暗語,其實是指死囚替換完成,能從法場撈到的‘貨款’到賬了。”
    李偃飛的目光落在石室角落的木箱上,箱內整齊碼放著二十枚牡丹紋銅錢,每枚背麵都刻著不同的數字。他突然想起牡丹巷牆縫裏的銅錢背麵刻著“三”,而密信中的交易日期是“三月三”——這些數字或許對應著交易日期和地點。
    “看這個。”沈予喬舉起另一本賬冊,裏麵貼著十幾張人臉的草圖,每張圖旁都標著“身高七尺”“左頰刀疤”等特征,與囚徒名冊上的“可賣價碼”一一對應。當翻到最後一頁時,兩人同時屏住呼吸——紙上用朱砂畫著現任典獄長的臉,旁邊批注:“孫德貴替身,月俸五十兩,知曉地宮密道,必要時可滅口。”
    地道外突然傳來鎖鏈拖地的聲響。李偃飛吹滅火折子,拉著沈予喬躲進賬冊堆後。昏暗的光影中,三個人影走進地宮,為首者腰間玉牌泛著微光——正是現在的典獄長。他身後跟著兩名黑衣人,抬著一具裹著草席的軀體,草席邊緣露出的右手,無名指處纏著帶血的紗布。
    “動作快點,”典獄長的聲音帶著不耐,“孫大人說了,新貨必須在子時前送入石棺,明日卯時就要押往法場。”黑衣人將草席拋進“右威衛”的石棺,棺蓋合上的瞬間,沈予喬看清了死者的臉——是監獄裏本該病死的囚徒張三,檔案裏記載他左頰有刀疤,此刻卻完好無損。
    “他們在偽造病死記錄,”沈予喬低聲道,“把健康的囚徒送入地宮,頂替死刑犯上法場,真正的死囚則被賣作官妓或軍奴。”李偃飛的手按在刀柄上,指腹摩挲著刀鞘上的牡丹紋——與地宮石壁、銅錢、密信上的標記完全一致,這個象征富貴的圖案,如今成了人口販賣的圖騰。
    典獄長走到祭壇中央,對著“尚宮局”的石棺喃喃自語:“柳如煙那賤人,臨死前竟把金粉帶進監獄,還好孫大人早有準備……”話音未落,他突然抽出腰間短刀,對著“孫德貴”的石棺重重劈下:“你以為刻幾個字就能揭發我們?地宮的密道,永遠隻有孫家的人能進出!”
    刀光閃過,石棺上的“孫”字玉牌應聲落地。李偃飛注意到典獄長握刀的右手,無名指根部有塊暗紅的胎記——與賬冊中“孫德貴替身”的特征完全吻合。就在此時,沈予喬不小心碰倒了身後的木箱,銅錢落地的聲響在寂靜的地宮格外清晰。
    “誰在那兒?”典獄長猛地轉身,短刀寒光映著他扭曲的臉。李偃飛當機立斷,揮刀劈向地道頂的氣窗,磚石墜落的瞬間,他拽著沈予喬從缺口爬出。外麵是監獄的菜園,月光下,數十名黑衣人正舉著火把圍攏過來,領頭者腰間的“戶部侍郎”玉牌閃閃發亮——正是孫懷安。
    “兩位大人夜探地宮,辛苦了。”孫懷安微笑著鼓掌,身後的黑衣人同時抽出兵刃,“三年前孫德貴發現地宮秘密,本大人隻好送他來這裏長住。沒想到兩位比他聰明,竟能從女囚的指甲縫追到這兒……”他抬手示意,黑衣人立刻縮小包圍圈。
    沈予喬突然想起石室內的刻字:“三月三未時,西市槐樹下,換帖人持半枚牡丹錢。”距離交易時間還有兩個時辰,隻要能把賬本和模具帶出地宮,就能在交易時人贓並獲。他悄悄扯了扯李偃飛的衣袖,後者立刻會意,兩人突然向相反方向狂奔,引開黑衣人注意力。
    李偃飛衝向監獄外牆,火把的光在他身後追逐;沈予喬則折返密道入口,將賬本和銅錢塞進懷裏。當他鑽出密道時,卻見孫懷安正站在後廚門口,手中把玩著那枚刻有“孫德貴”的玉牌。
    “沈大人精通驗屍之術,可曾想過,這地宮的石棺,其實是最好的防腐劑?”孫懷安步步逼近,“柳如煙的毒囊、更夫的銅錢、女囚的金粉,都是本大人送給你們的線索——隻有讓你們查到這兒,才能名正言順地送你們去地宮,成為第十二具石棺的‘貨物’。”
    沈予喬後背抵上冰冷的石壁,指尖觸到懷中的琉璃鏡。忽然,他瞥見孫懷安腰間的玉佩——半枚牡丹紋銅錢,正是更夫案中死者緊攥的那半枚。“原來你才是‘守密人’。”他恍然大悟,“剪去死者舌尖,是怕他們說出牡丹紋的秘密;用金粉標記貨物,是為了區分不同官署的‘商品’……”
    “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孫懷安抬手,黑衣人即將上前。就在此時,遠處傳來密集的馬蹄聲,燈籠的光映紅了半邊天——是巡城衛的旗號。李偃飛握著染血的佩刀,帶著數十名官兵衝破菜園柵欄:“孫懷安!你私鑄銅錢、販賣人口、謀殺朝廷命官,證據確鑿!”
    孫懷安的臉色瞬間慘白。沈予喬趁機掏出懷中的賬本,扔向巡城衛統領。當第一縷晨光滲入地宮時,黑衣人紛紛跪地投降,孫懷安手中的玉牌“當啷”落地,滾進密道深處,撞上“孫德貴”的石棺,發出悠長的回響。
    地宮的石門緩緩閉合,沈予喬望著石壁上的牡丹紋,忽然發現每朵花的花蕊處都刻著極小的字,連起來竟是一串人名——都是這些年失蹤的囚徒。他伸手觸碰,石粉簌簌而落,露出更深層的刻痕:“願來生,不做牡丹下的冤魂。”
    李偃飛拍了拍他的肩膀,遞來半枚牡丹紋銅錢:“西市槐樹下,該去會會換帖人了。”兩人相視一笑,晨光中,銅錢上的牡丹紋終於褪去血色,顯露出原本的紋路——那是一朵盛開的正義之花,終將在陽光裏,驅散所有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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