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鬼市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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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降前的夜風裹著細沙,將平康坊的燈籠吹得左右搖晃。沈予喬握著驗屍箱的銅環,指腹觸到箱蓋上未幹的金粉——那是三日前結案時,從裴家妝匣裏沾來的,此刻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倒像是給今夜的鬼市提前鍍了層詭譎的邊。身旁的李偃飛披著武侯府的玄色披風,腰牌在腰間輕響,驚飛了牆角覓食的狸奴。
    “亥時三刻,鬼市正旺。”李偃飛壓低聲音,指尖劃過袖口暗袋裏的卷宗,“半個時辰前,巡街武侯在鬼市西巷發現屍體,報稱‘麵皮被剝’。”她側頭時,發間的玉簪閃過微光,那是沈予喬前日硬塞進她掌心的,說是“女扮男裝也要有個像樣的簪子”。
    鬼市入口的牌坊下,三三兩兩的商販正收著貨攤,唯有賣紙人的老漢還在往燈籠上貼金箔,嘴裏喃喃著:“霜降夜鬼門開,畫皮鬼專收人臉……”沈予喬繞過堆著骷髏麵具的竹筐,鞋跟碾到塊滑膩的胭脂膏,暗紅的膏體裏嵌著細小的金粉,與王二胭脂攤上的“雪膚膏”如出一轍。
    西巷盡頭聚著七八個武侯,燈籠光映在青石板上,將那具扭曲的軀體拖出長長的影子。王二的右手還保持著抓握的姿勢,指縫裏卡著半片殘破的絹帛,顏料在月光下泛著青紫色,像是浸過屍油。沈予喬蹲下身,驗屍箱的銅鎖“哢嗒”打開,瓷瓶裏的杏仁酒散發著淡淡苦味。
    “麵部組織大麵積缺損,真皮層可見蜂窩狀灼燒痕跡。”她的指尖懸在血肉模糊的麵顱上方,沒有直接觸碰,“邊緣有不規則撕裂紋,像是被人用蠻力撕下——但表皮下的血管網呈凝固狀,說明是死後撕皮。”說著,她取出羊毫筆,蘸取清水輕點傷口,焦黃的組織邊緣竟滲出細小的氣泡,“是強堿,類似火堿的腐蝕傷。”
    李偃飛蹲在她身側,披風垂落在血漬旁:“真正的死因呢?”她注意到死者脖頸處有三道指形淤痕,拇指印偏在右側鎖骨上方,“慣用右手的人,從後方鎖喉。”沈予喬點頭,翻開隨身攜帶的牛皮本,炭筆在“窒息死亡”旁畫了個圈:“指甲縫裏有棉質纖維,可能是凶手衣物上的。”
    當她撬開死者緊攥的手掌時,半幅畫卷“啪嗒”落地。絹帛上的女子正回眸,眼角一顆淚痣用朱砂點得格外醒目,麵容與王二妻的戶籍畫像有七分相似,卻多了抹說不出的妖冶。李偃飛接過畫卷時,指尖觸到絹帛背麵的暗紋——三朵重疊的桃花,正是王二胭脂攤上“雪膚膏”的商標。
    “大人,這是死者的貨攤。”年輕武侯捧著漆盤走來,盤中擺著七八個琉璃小瓶,瓶身貼著粟特文標簽,“隔壁賣傀儡戲的老伯說,王二今夜一直在叫賣‘西域雪膚膏,敷三日白如雪’,亥初時分突然收攤,說是有人約他談‘大生意’。”
    沈予喬擰開瓶蓋,一股刺鼻的烏木味混著草藥香撲麵而來。她沾了點膏體在指尖,對著燈籠細看,乳白的膏體裏竟懸浮著細小的銀屑:“烏木脂、鉛粉、銀屑……還有少量砒霜。”她突然想起裴家舊案裏,那些官妓臉上的金粉,也是用屍骨磨成,“長期使用會讓皮膚潰爛,表皮變薄易脫落——凶手怕是早就盯上了用這種膏的人。”
    李偃飛的手指劃過貨攤上的賬本,在“雪膚膏”的出貨記錄裏,圈出了三個名字:張屠夫、李典史、王二,正是近期三起“剝麵案”的死者。更詭異的是,每個名字後麵都畫著朵小桃花,花瓣上標著日期,最早的張屠夫死於重陽,接著是立冬的李典史,如今輪到霜降的王二。
    “去查這三人的交集。”李偃飛將畫卷遞給武侯,目光落在死者緊攥的手腕上,那裏有塊褪色的刺青,三朵桃花交疊,與雪膚膏商標一模一樣,“尤其查他們三年前是否參與過……”她突然頓住,因為沈予喬正盯著死者手腕,指尖輕輕劃過刺青邊緣,那裏有圈極細的縫合疤痕。
    “這刺青是新紋的。”沈予喬取出銀針,在疤痕處輕輕一挑,竟挑出半根羊腸線,“舊傷愈合後補紋的,大約在半年前。”她忽然想起裴家地牢裏的囚徒,每個人身上都有牡丹刺青,而周大柱的刺青下藏著裴家的烙印,“凶手在給獵物做標記,就像獵戶給陷阱係紅繩。”
    更深露重時,鬼市的攤販已散得差不多。沈予喬蹲在巷口,用瓷瓶裝了點牆角的香灰——那裏插著三炷快燃盡的香,香腳纏著細發,是女子的鬢發。李偃飛則在查看周圍的牆壁,斑駁的牆麵上有用朱砂畫的符咒,歪歪扭扭的筆跡卻透著股狠勁,畫的不是常見的鎮鬼符,而是個撕臉的人形。
    “回武侯府吧。”李偃飛遞過披風,指尖觸到沈予喬手腕上的繭,“明日還要去戶部查王二妻的戶籍,教坊司的檔案說不定……”她的話突然被遠處傳來的更聲打斷,梆子聲裏混著聲壓抑的驚叫,來自鬼市東巷的傀儡戲棚。
    兩人趕到時,演傀儡戲的陳老漢正對著木偶發抖,那木偶的臉竟被撕去半邊,露出底下的桃木骨架,眼眶裏塞著團帶血的絹帛。沈予喬扯開絹帛,發現是半幅與王二手中相同的畫卷,畫中女子的淚痣被戳得血肉模糊,像是被人用指甲摳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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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亥初時分,有個戴鬥笠的人買了我三個‘剝皮鬼’木偶。”陳老漢的手抖得握不住木偶線,“他說要送給‘喜歡畫皮的朋友’,還多給了五文錢,說……說今夜會有好戲看。”他突然指著木偶的底座,那裏刻著極小的桃花紋,與王二手腕的刺青一致。
    回程的馬車上,沈予喬靠著車壁,翻看著從王二貨攤搜出的賬本。在“雪膚膏”的進貨記錄裏,供貨方寫著“妙筆閣”,地址在西市絹畫巷。她想起李偃飛之前說過,妙筆閣的閣主林妙音是已故宮廷畫師之女,善繪人麵桃花圖,據說能讓人看了茶飯不思。
    “三起案子,死者都是中小商賈,都用雪膚膏,都有桃花刺青,案發現場都有殘卷。”李偃飛敲著車轅,目光落在沈予喬膝頭的畫卷上,“這淚痣是關鍵——王二妻三年前病逝,可畫中女子多了顆淚痣,而義莊裏她的棺木……”
    “明日去開棺驗屍。”沈予喬突然握住李偃飛的手,指尖的繭子擦過對方掌心的薄汗,“我懷疑王二妻根本沒死,或者說,死的是別人,她的戶籍被人改了。”她想起裴家舊案裏,周大柱的女兒被掉包,官妓的戶籍被隨意篡改,“教坊司的檔案,怕是有更多手腳。”
    馬車在武侯府門口停下時,譙樓的梆子剛敲過子時。沈予喬抱著驗屍箱下車,衣擺掃過車輪上的泥漬,忽然聞到股熟悉的沉水香——是李偃飛披風上的味道。對方正低頭整理卷宗,玉簪在月光下泛著柔光,讓她想起今夜在鬼市,李偃飛擋在她身前時,披風揚起的弧度,像極了展翅的蝶。
    “你的手。”李偃飛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借燈籠光看清她指尖的灼傷——是驗屍時沾到強堿所致,“我讓廚房煮了甘草水,敷一夜能消腫。”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在寂靜的夜裏卻格外清晰,驚飛了簷角棲息的寒鴉。
    沈予喬望著對方耳尖的微紅,忽然想起白日在公堂,李偃飛甩鎖鏈時的颯爽,與此刻的溫柔判若兩人。她低頭看著掌心的灼傷,突然輕笑出聲:“比起在義莊被‘活屍’嚇到,這點傷算什麽?”話雖如此,卻乖乖地跟著對方走向偏房,任那抹沉水香裹住自己,像裹住這寒夜裏唯一的暖。
    子時三刻,驗屍房的燭火重新亮起。沈予喬將王二的指甲縫纖維放在白瓷盤上,借著月光細看,那纖維竟帶著極細的金粉,與雪膚膏裏的銀屑不同,是貨真價實的金粉。她忽然想起畫卷上的淚痣,朱砂裏混著金粉,在燭光下會泛出詭異的紅光,像極了……像極了被剝下的麵皮在滴血。
    窗外,北風卷起滿地落葉,沙沙聲裏混著更夫的吆喝:“小心火燭,霜降寒夜——”沈予喬提筆在牛皮本上寫下“畫皮魅影案”,在“淚痣”“桃花刺青”“妙筆閣”旁畫了圈。當她抬頭時,發現李偃飛正靠在門框上,披風滑落半邊,露出裏麵半舊的官服,袖口還沾著今夜現場的香灰。
    “去睡吧。”李偃飛走上前,替她合上驗屍箱,指尖劃過她手背的繭,這次沒有避開,“明日還要去見林妙音,聽說她的人麵桃花圖,連太平公主都讚過。”她忽然從袖中取出個小瓷盒,裏麵是新製的金瘡膏,“蘇大夫說,這膏子去疤最好。”
    沈予喬望著瓷盒上的桃花紋,忽然想起王二手腕的刺青,想起鬼市牆上的符咒,想起那半幅畫中女子的淚痣。她忽然明白,這所謂的“畫皮鬼”,不過是有人用鮮血和謊言,在盛世的麵皮上,撕出了道滲著膿血的口子,而她和李偃飛,注定要順著這道口子,撕開更深的黑暗。
    霜降的月光,就這樣靜靜地照在驗屍房的磚牆上,照在兩個交疊的影子上。沈予喬不知道,明日在妙筆閣,會遇見怎樣的人麵桃花,又會揭開怎樣的畫皮真相。她隻知道,掌心的灼傷雖疼,卻比不上心中翻湧的探究欲——就像李偃飛說的,有些案子,就像剝繭,總要一層一層,直到看見裏麵藏著的,是蝶,還是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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