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鏡花水月

字數:4120   加入書籤

A+A-


    朱雀大街的燈籠在暮色中次第亮起,如一串被晚風揉碎的流霞,順著宮牆蜿蜒至興慶宮正門。沈予喬望著鏡中自己眉間的花鈿,指尖輕輕按了按藏在袖扣裏的銀針——針尖浸過陳醋,在燭火下泛著微不可察的青芒。門外傳來宴會開席的鍾鳴,十二名舞姬魚貫而入,她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腕間金鈴隨步伐輕響,正合《霓裳羽衣》的節拍。
    中秋宴的檀木殿柱上纏繞著新鮮桂枝,香氣混著葡萄酒的甜膩撲麵而來。沈予喬隨著舞隊旋至殿中央時,恰好看見武安昌正捧著鎏金漆盒跪在丹墀下,月白色衣擺上繡著的銀線水紋,在琉璃燈下泛著蛇鱗般的微光。
    “臣有幸得通靈玉簪,可通先祖之靈。”他的聲音混著殿角銅漏的滴答聲,“望陛下恩準,以慰列祖在天之靈。”
    皇帝抬手示意,殿中燭火忽然暗下七分。沈予喬借著月光望去,見武安昌掀開盒蓋的瞬間,七支玉簪突然懸空而起,簪頭鑲嵌的月光石竟各自映出不同的人臉——正是當今皇室已故的諸位宗親,包括三年前病逝的賢王李恪。
    “皇叔?”太子猛地起身,酒盞從手中跌落。沈予喬注意到他腰間玉佩正是三日前李硯秋從黑市截獲的“雙鶴紋”,心下暗緊。舞隊按既定步法旋至玉簪後方,她指尖輕彈,袖中銀針刺入最前排玉簪的珠飾——那是昨夜在武安昌別院地窖發現的、用曼陀羅花蕊粘連的蟲卵外殼。
    “嗤——”幾乎不可聞的爆裂聲中,藍霧從珠飾縫隙滲出。沈予喬旋身時故意撞向燭台,火油潑地的瞬間,藍霧遇熱驟然膨脹,在月光下顯形為披甲的騎兵方陣,馬蹄鐵撞擊聲震得殿中玉石地板嗡嗡作響。
    “有刺客!”金吾衛統領李偃飛的喝令未落,武安昌突然仰天大笑,按下了藏在漆盒底部的機括。殿外傳來沉悶的轟鳴,如地下傳來的悶雷——那是龍首原礦洞水閘開啟的聲響。
    沈予喬被李偃飛拽到廊柱後時,正看見第一縷藍霧從殿角的排水口溢出。月光下,霧中竟浮現出無數披頭散發的“厲鬼”,皆是近半年來死於線蟲孢子的貴胄模樣。朱雀大街傳來百姓的驚叫,有人喊著“冤魂索命”,有人對著空氣揮刀,整個長安城瞬間陷入混亂。
    “是地下水係!”沈予喬扯下鬢邊金步搖,露出藏在發間的硫磺火折子,“武安昌把孢子蟲卵封在水閘機關裏,水閘一開,藍霧就順著水井和排水溝擴散!”她想起三日前在礦洞暗河發現的青銅管道,每節接口處都纏著浸過曼陀羅汁的棉線,正是為了讓蟲卵遇水即化。
    李偃飛的刀在霧中劃出火星:“如何破解?”
    “線蟲孢子怕硫。”沈予喬望向宮牆角落堆著的節慶用“焰火樹”——那是用含硫礦石和鬆脂紮成的裝飾,“去點燃所有焰火樹,濃煙能中和藍霧!”話音未落,一支弩箭擦著她耳際射來,武安昌的親衛已從殿頂躍下,袖中甩出的鎖鏈上纏著藍霧,觸碰到的侍衛瞬間慘叫著抓撓自己的咽喉。
    沈予喬滾地避開攻擊,袖中銀針連射,專刺對方手腕內側的水波紋刺青——那是被孢子侵蝕的標記,遇醋即潰爛。她餘光瞥見武安昌正往殿後密道逃竄,腰間掛著的青銅鑰匙正是礦洞水閘的啟閉器,立刻低喝:“偃飛兄追人!我去點燃焰火!”
    興慶宮的焰火樹足有三丈高,鬆脂裹著硫磺塊在樹幹上堆成蓮花狀。沈予喬踢翻燭台,火舌瞬間吞沒樹冠,濃烈的硫磺味嗆得人眼眶生疼。藍霧接觸到濃煙的刹那,竟發出滋滋的聲響,如熱油潑雪般迅速消散,露出霧中驚惶奔跑的宮人。
    她沿著宮牆奔走,每點燃一棵焰火樹,就能看見遠處街道的藍霧退潮般收縮。當第七棵焰火樹在玄武門燃起時,朱雀大街的哭喊聲漸歇,卻聽見宮牆外傳來更驚人的轟鳴——那是龍首渠的水閘徹底崩塌,地下水帶著泥沙衝上街道,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寶藍色。
    “不好!”沈予喬突然想起礦洞石壁上的刻字,“噬心石遇水會釋放更多孢子!現在水閘全開,整個長安城的地下水都被汙染了!”她望向西北方的龍首原,那裏正騰起淡藍色的霧柱,像一條巨蟒昂首嘶鳴。
    李偃飛的信鴿在此時掠過宮牆,腳環上係著的紙條隻有四個字:“水脈核心,鏡淵。”沈予喬猛然想起三天前在武安昌書房發現的輿圖,龍首原下方標著“鏡淵”的暗河,正是整個地下水係的交匯點。她扯下舞衣外衫,露出內襯的皮質緊身衣,朝著宮後角門狂奔——那裏有直通龍首原的密道,還是三年前她與李偃飛探查地下水脈時發現的。
    密道內燭火早被藍霧熏滅,沈予喬摸著石壁上的水波紋標記前行,忽然聽見前方傳來鎖鏈摩擦聲。借著火折子的微光,她看見武安昌正站在鏡淵邊緣,手中青銅鑰匙插入石壁機關,腳下是深不見底的暗河,水麵漂著無數發光的孢子,像散落的星辰。
    “沈姑娘果然聰明。”武安昌轉身時,領口已被血水浸透,顯然在逃避追捕時受了傷,“鏡淵連通全城七十二井,隻要我打開核心水閘,藍霧就會順著井壁滲入每家每戶。你以為點燃硫磺就能阻止?那些孢子早就和噬心石融為一體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他話音未落,暗河水麵突然翻湧,無數線蟲組成的“水鬼”從水中爬出。沈予喬認出那是礦洞中的死士,他們的皮膚已被孢子侵蝕成半透明狀,眼中泛著詭異的藍光。她反手甩出袖中所有銀針,卻發現銀針遇水即啞,在孢子層中寸步難行。
    千鈞一發之際,洞頂突然傳來瓦片碎裂聲。李偃飛倒掛在橫梁上,手中長鞭甩出,精準纏住武安昌手中的鑰匙。沈予喬趁機撲向石壁機關,卻看見機關上刻著的正是武周時期的星象圖——中心位置的“心宿二”,正是鏡淵的位置。
    “還記得礦洞石碑嗎?”李偃飛在混戰中大喊,“‘破鏡需毀其心’!鏡淵的‘心’就是噬心石!”沈予喬這才注意到,暗河中央的漩渦裏,正懸浮著拳頭大的噬心石,表麵布滿蟲卵般的凸起。
    武安昌見陰謀將敗,突然撲向鏡淵,竟想抱著噬心石同歸於盡。李硯秋的長鞭再次甩出,纏住他的腳踝,卻不想孢子突然暴走,順著鞭身爬向她的手臂。沈予喬來不及多想,抓起隨身攜帶的硫磺粉撒向漩渦——這是她從焰火樹餘燼中收集的,此刻在火折子光下泛著金黃。
    噬心石遇硫發出刺耳的尖嘯,表麵凸起紛紛爆裂,藍霧如同被抽走魂魄般迅速收縮。武安昌慘叫著墜入暗河,水麵隻留下一圈圈漣漪,很快被硫磺的熱氣蒸騰殆盡。沈予喬和李偃飛互相攙扶著爬出密道時,正看見李偃飛帶著金吾衛封鎖龍首原,遠處的長安城已在晨光中露出輪廓,藍霧徹底消散,隻餘下街道上未幹的水痕,像被擦去的噩夢。
    三日後,沈予喬在神機閣密室解剖從鏡淵撈出的噬心石,發現石芯裏嵌著半片玉牒,刻著“武周萬歲”的字樣。李偃飛捧著從武安昌屍身搜出的密信闖入,信尾蓋著的朱砂印,正是終南山太平公主舊府的徽記。
    “還記得中秋宴上藍霧顯形的私軍嗎?”李偃飛指著信中“八月十五,星落九泉”的暗號,“那支私軍的鎧甲樣式,與十年前被剿滅的‘水德營’完全一致——而水德營,正是太平公主當年的親衛。”
    沈予喬的指尖停在玉牒的缺口處,那裏隱約能看出“武”字的筆畫。她忽然想起中秋宴上,太子看見“皇叔”時腰間玉佩的異常,以及武安昌展示的玉簪映出的人臉——全是對當今皇權有威脅的已故宗親。
    “他不是想操控太子,是想讓整個長安城的人,都活在‘先帝顯靈’的恐懼裏。”沈予喬將玉牒碎片拚在輿圖上,發現缺口處正對著太極宮的位置,“鏡花水月,不過是人心的倒影。武安昌以為借噬心石能重現武周,卻不知真正的迷局,是他自己也成了別人手中的棋子。”
    李偃飛忽然指向窗外,朱雀大街上,幾個僧人正抬著繪有“水德”紋章的棺木經過,棺木底部滲出的水漬,在青石板上留下轉瞬即逝的藍痕。沈予喬想起鏡淵石壁上未被燒毀的刻字,其中一句“第二脈開,以血為祭”,此刻在她腦海中不斷回響。
    暮色再次籠罩長安城,沈予喬望著案頭未燃盡的曼陀羅香,忽然發現香灰堆裏竟埋著半枚骰子,六點位置嵌著極小的噬心石——那是三日前在李偃飛的靴底發現的。她指尖一顫,終於明白為何金吾衛能在藍霧中保持清醒,原來從一開始,就有人在暗中布下了另一盤棋。
    窗外,一輪殘月爬上宮牆,將沈予喬的影子拉得老長。她不知道,在更深的黑暗裏,還有多少個“武安昌”正捧著玉牒,對著鏡淵中的噬心石喃喃自語,而屬於長安城的水脈迷局,不過剛剛掀開了第一頁。
    喜歡飛予長安請大家收藏:()飛予長安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