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貢院血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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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予喬撕下衣襟包裹證物,袖口露出的銀鐲在燭火下泛著冷光,那是李偃飛特意為她改良的機關,表麵刻著長安城防圖,暗扣一按便能彈出三根淬毒細針。此刻她指尖捏著沾血的宣紙邊角,油墨滲進指縫,混著屍身的涼氣直往骨子裏鑽。三具屍體保持著跪拜的姿勢,脊背弓成繃緊的弓弦,仿佛臨死前還在向案幾上的聖賢牌位行大禮——隻是牌位早被推倒,朱砂寫的"文曲星"三字歪在硯台旁,像被抽了脊梁骨的傀儡。
"大人,仵作房送來了初步驗狀。"衙役捧著漆盤進來,青瓷碗裏盛著從三具屍體鼻腔取出的黑色粉末,"三具屍身的天突穴至膻中穴皮下均有灼傷,像是被人用燒紅的細針反複戳刺過。"沈予喬接過驗狀掃了兩眼,瞳孔驟然收縮——三人均是舌骨斷裂,卻非外力所致,倒像是吞咽了某種腐蝕性藥粉後劇烈抽搐的結果。她忽然想起《千金方》裏記載的"墨喉散",以鬆煙墨混合砒霜、馬錢子熬製,服下後會讓人喉管潰爛卻麵不改色,正是當年長安酷吏用來逼供的秘方。
李偃飛的玉帶扣在案幾上磕出輕響,她盯著那碗黑色粉末,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皮質手劄上的墨梅暗紋——那是二十年前寒門書院的信物。"二十三年前,寒門七子在春闈前夜被人誣陷私藏反詩,他們的老師徐文遠為保學生,在貢院當眾吞下墨喉散,血噴在監考官的朱砂筆上。"她的聲音忽然低下去,像是被歲月磨出了毛邊,"後來那場大火燒了書院藏書閣,徐先生的屍身被燒成焦炭,唯有握在手裏的半枝墨梅拓片,墨色竟連火星都沒染上。"
沈予喬的手指猛地頓在驗狀上。現代案件裏的"人牲詛咒"講究"取其形,困其魂",而眼前的三具屍體,傷口在天鼎穴肺經)、鼻腔有墨粉對應文氣)、舌骨斷裂斷其言路),分明是在用《黃帝內經》的經絡理論,將受害者生生做成"文冤鬼"的活祭。她忽然想起在現代法醫實驗室見過的一樁案例:凶手將受害者的指甲、頭發混入油墨,製成印泥蓋在死亡通知書上,聲稱這樣能讓死者魂魄永遠困在字裏行間。
"去查這三人的戶籍。"沈予喬突然抓住衙役的手腕,驚得對方差點打翻漆盤,"重點查他們是否曾在"永安門書肆"購過書,或是與"墨香樓"的繡娘有過往來。"李偃飛挑眉看著她,手劄"啪"地展開,露出裏麵畫滿的墨梅圖案:"永安門書肆是寒門書院舊徒聚集之地,墨香樓的繡娘專給舉子繡筆袋,七年前被人放火燒了鋪子——你怎知這些?"
沈予喬心中暗叫不好,麵上卻不動聲色:"當年在劍南道查案時,曾聽老仵作說過,墨喉散的配方隻有長安墨香樓的樓主知曉。"她指尖劃過驗狀上的死亡時間,三人均在子時一刻斃命,正是貢院夜禁換班的時辰,"凶手能避開十六名巡夜武侯,還在屍體旁布置陣法,必定熟悉貢院布局。李大人,二十年前參與焚書案的官員,如今可還有在長安城任職的?"
李偃飛的手劄"唰"地合上,玉帶扣上的獬豸紋在燭光下投出猙獰的影子:"刑部侍郎韓琦,當年是監考官;太府寺丞周明遠,負責清點查抄的書籍;還有......"她忽然盯著沈予喬的袖口,那裏沾著些許碎發,正是從硯台墨汁裏撈出來的,"徐先生有個關門弟子,名叫陳墨,當年隻有十二歲,傳聞被人救走時,懷裏還抱著半幅《寒梅賦》的殘卷。"
更夫的梆子聲在遠處敲響,亥時三刻。沈予喬忽然聞到窗外飄來若有若無的鬆煙墨香,比案發現場的墨汁更腥甜些。她猛地起身推開雕花窗,隻見貢院西側的槐樹下,有個青衫身影正往牆根貼什麽東西。月光被烏雲遮住半角,那道身影的右手舉著燭台,左手執筆的姿勢卻讓沈予喬瞳孔驟縮——是左手握筆,手腕翻轉的角度分明是在畫墨梅的枝幹!
"追!"李偃飛的玉帶鉤已經出鞘,她踩著窗沿就要翻出去,卻被沈予喬一把拉住。"對方敢在案發後現身,必有埋伏。"沈予喬從袖中抖出銀鐲,細針在月光下泛著青芒,"通知武侯封鎖貢院四角,重點看守存放曆年落第卷的奎文閣——凶手要的,恐怕不是人命,而是......"她忽然想起三具屍體緊攥的血書,"墨冤"二字的筆鋒裏,藏著極淺的墨跡分層,像是先用淡墨寫了別的字,再用血覆蓋上去。
當衙役們舉著火把衝進奎文閣時,閣中二十年前的落第卷宗已經散落滿地。沈予喬蹲下身,撿起一本封麵畫著半枝墨梅的卷子,封皮上的"陳墨"二字讓李偃飛猛地吸氣。卷子裏的文章被人用朱砂圈得麵目全非,最後一頁貼著張字條,用鬆煙墨寫著:"徐師血,弟子墨,二十三年未幹;寒門卷,貴人筆,九重天上誰看?"字條右下角,半枝墨梅的枝幹上,分明沾著新鮮的血漬。
"大人!西跨院發現可疑人物!"武侯的呼喊聲驚破夜色。沈予喬跟著李偃飛衝進西跨院時,隻見一個青衫男子背對著他們站在井邊,右手提著的燈籠正在滴水,水珠落在地上竟發出"滋滋"的響聲——是血水!男子緩緩轉身,左臉上有道從眉骨劃到下頜的傷疤,像道翻開的墨色書頁,而他手中握著的,正是三具屍體案幾上失蹤的狼毫筆,筆杆上刻著半枝墨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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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墨?"李偃飛的聲音裏帶著難以置信,"你不是......"話未說完,男子突然將筆杆塞進嘴裏,哢嚓咬碎。沈予喬眼尖地看見他舌根處紋著細小的墨梅,立刻大喊:"別讓他吞毒!"但為時已晚,男子眼中泛起詭異的墨色,嘴角溢出黑血,踉蹌著撞向井欄。李偃飛伸手去拉,卻隻抓住半片青衫,布料上繡著的,正是寒門書院的院徽——五片梅瓣圍著中間的硯台。
井裏傳來重物落水的聲響。沈予喬趴在井沿上,借著火把光芒看見井底沉著個木盒,盒蓋上的墨梅圖案與卷宗上的分毫不差。當武侯們七手八腳將木盒撈上來時,周圍的墨香突然濃得化不開,像是有千萬支毛筆同時在空氣中潑墨。木盒打開的瞬間,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裏麵整整齊齊碼著七支狼毫筆,每支筆杆上都刻著名字,第三支正是"徐文遠",筆鋒處還沾著暗紅的痕跡,像凝固的血痂。
"大人,戶籍科的人查清楚了!"又一個衙役氣喘籲籲跑來,手中捧著卷竹簡,"那三個死者,都是近三年春闈的監考官!最年輕的那個,正是當年焚書案中,親手燒掉寒門書院藏書的典吏之子!"沈予喬猛然抬頭,看見李偃飛的指節因用力過猛而泛白,手劄上的墨梅圖案被指甲劃出深深的痕跡。原來不是被頂替的舉子,而是當年加害者的後代,被當成了複仇的祭品。
更漏聲突然停了。沈予喬這才發現,不知何時起,貢院的夜風裏傳來若有若無的吟誦聲,像是無數個聲音重疊在一起,念的正是《寒梅賦》的片段。她數著木盒裏的狼毫筆,正好七支,對應著當年的寒門七子,而徐文遠的那支筆,筆杆內側刻著極小的字:"以吾血為墨,以吾骨為筆,寫盡天下冤"。突然,她想起三具屍體硯台裏的指甲碎屑——那不是受害者的,是凶手自己的,就像古代匠人刻碑時,會留下自己的指甲血來祭石。
"李大人,當年徐先生的屍身......"沈予喬忽然抓住李偃飛的手腕,"是不是沒有找到舌頭?"李偃飛渾身一震,瞳孔裏映著木盒中狼毫筆的影子:"仵作說,焦屍的口腔裏有半片梅瓣,墨色浸透了牙齦......"話未說完,井裏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麽東西撞在了井壁上。沈予喬探頭看去,隻見井底的水麵上,不知何時漂著三張血書,正是三具屍體手中的"墨冤",隻是被水浸透後,下麵的淡墨字跡顯了出來——是三個名字,正是二十年前焚書案中離奇失蹤的三個寒門學子。
吟誦聲突然變成了哭聲,尖細的、含混的,像是從無數個喉嚨裏擠出來的。沈予喬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銀鐲上的細針突然發出蜂鳴,指向奎文閣的方向。她來不及多想,拽著李偃飛就往回跑,剛轉過月亮門,就看見奎文閣的屋簷上站著個人,手裏舉著盞燈籠,燈籠上畫著的,正是半枝墨梅。月光穿透燈籠紙,將那人的影子投在地上,影子的右手分明握著支巨大的狼毫筆,筆尖滴著血,在青石板上寫著個"冤"字。
"那是......"李偃飛的聲音卡在喉嚨裏。沈予喬看清那人的衣著,正是唐代官服的樣式,卻比尋常官服多出幾分陳舊,衣擺處繡著的墨梅已經褪色,卻依然清晰。當那人轉身時,沈予喬終於看見他的麵容——與木盒中徐文遠的狼毫筆杆上刻的畫像分毫不差,隻是麵色青白,嘴角還沾著墨漬,就像剛從二十三年前的火場裏走出來。
"徐先生?"沈予喬下意識地開口,聲音卻在發抖。那人忽然露出笑容,舉起燈籠晃了晃,沈予喬這才發現,燈籠裏根本沒有蠟燭,而是用三張人皮卷成,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正是寒門七子當年的課卷內容。更驚人的是,那人的左手手腕處,有道陳舊的刀傷,傷口形狀與三具屍體頸側的針孔狀傷口完全吻合——他就是用自己的手腕,磨出了能刺破人天鼎穴的利器。
"二十三年了,終於有人記得寒門書院的墨香。"那人開口,聲音像生鏽的齒輪在轉動,"當年他們燒了我們的書,斷了我們的筆,現在我就用他們的血,在貢院的青磚上重寫科舉——讓天下人看看,這被墨汁泡爛的官場,究竟有多髒!"他忽然舉起狼毫筆,筆尖對準自己的心口,而地上的"冤"字血痕突然像活了過來,沿著青磚縫隙向四周蔓延,所過之處,傳來武侯們的驚叫和重物倒地的聲音。
沈予喬感覺銀鐲在劇烈震動,細針幾乎要彈出。她突然想起現代案件裏的心理暗示法,凶手通過布置特定的場景和符號,讓目擊者產生集體幻覺。眼前的"徐文遠",很可能是陳墨易容假扮的,而那木盒裏的狼毫筆,筆杆中空,裝著能讓人產生幻覺的藥粉。她猛地扯下腰間的荷包,裏麵裝著驗屍時收集的朱砂和蒜汁,混合著灑向"徐文遠"站立的方向。
"砰"的一聲,燈籠墜地,人皮卷遇火即燃。在火光中,沈予喬看見"徐文遠"的麵容開始剝落,露出下麵年輕的疤痕——正是剛才投井的陳墨。他踉蹌著後退,踩碎了地上的"冤"字血痕,嘴角扯出瘋狂的笑:"沒用的......徐師的墨魂已經入了貢院的地基,等明日太陽升起,所有看過血書的人,都會變成新的墨筆......"話未說完,他突然抽搐著倒地,七竅流出黑血,左手緊攥著半片梅瓣,正是當年徐文遠屍身裏的那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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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偃飛立刻蹲下身檢查,發現陳墨舌根處嵌著枚墨錠,上麵刻著"冤"字,顯然是服毒自盡。沈予喬盯著地上未燒盡的人皮卷,發現上麵除了課卷,還有密密麻麻的名單——近三年來,所有通過舞弊獲得功名的舉子,名字都被紅筆圈住,旁邊畫著半枝墨梅。她忽然想起三具屍體硯台裏的青絲,那是年輕女子的頭發,而墨香樓的繡娘,正是寒門書院女弟子的掩護身份。
"天亮前,把所有帶墨梅標記的卷宗和證物封存,用朱砂在貢院四角畫止墨陣。"沈予喬扯下脖子上的玉佩,那是現代帶來的指南針,此刻指針正瘋狂旋轉,"通知仵作,給陳墨驗屍時注意他的指尖——他應該就是用自己的指甲和頭發,混合鬆煙墨製成了殺人的墨汁。"李偃飛看著她有條不紊地指揮,忽然發現這個來自現代的女子,此刻眼中倒映著跳動的火光,竟與記憶中徐先生在講學時的眼神出奇地相似。
當第一縷晨光爬上貢院飛簷時,沈予喬站在奎文閣前,看著地上未幹的血痕,突然發現"冤"字的最後一捺,竟與三具屍體血書的拖痕重合,形成了完整的狼毫筆尖形狀。木盒裏的七支狼毫筆,此刻正躺在驗屍房的白絹上,徐文遠那支的筆鋒處,沈予喬終於發現了極小的刻字——"墨魂不泯,筆鋒向貪"。原來二十三年前的火場,徐文遠並沒有死,他用自己的身體做筆,讓弟子陳墨帶著墨魂存活下來,隻為在科舉前夜,用仇人後代的血,重寫當年的冤案。
"沈姑娘,韓侍郎的人來了。"李偃飛的聲音裏帶著疲憊,她看著遠處駛來的官轎,玉帶扣上的獬豸紋似乎蒙上了一層墨色,"他們要帶走所有證物,說這是......妖邪作祟。"沈予喬轉身,看見她眼底的掙紮,忽然想起前幾日在市集看見的景象:寒門子弟跪在貢院門前,用自己的血磨墨寫狀紙,卻被武侯當作妖人驅趕。
"讓他們帶吧。"沈予喬忽然笑了,指尖劃過木盒上的墨梅,"但陳墨衣袋裏的名單,你可曾看過?"李偃飛一怔,從袖中摸出半張被血浸透的紙,上麵第一個名字,正是刑部侍郎韓琦的嫡子。沈予喬湊近她,壓低聲音:"二十年前的焚書案,燒的不是反詩,是寒門學子聯名彈劾貪腐的折子。徐先生吞的墨喉散,其實是用自己的血寫成的證詞,藏在墨汁裏——現在,該讓這些墨魂,見見光了。"
晨風卷起地上的碎紙,一張血書飄到沈予喬腳邊,"墨冤"二字在晨光中褪去血色,露出下麵淡墨寫的"伸冤"。她忽然想起現代實驗室的顯影技術,原來凶手早就在血書裏用了雙重筆墨,當鮮血氧化後,真正的訴求才會顯現。而貢院的這場血案,哪裏是什麽詛咒,分明是一群被斬斷筆杆的文人,用自己的骨血做筆,在大唐的科舉史上,寫下最淒厲的控訴。
李偃飛忽然將木盒塞進沈予喬手中,轉身走向官轎,玉帶在晨風中發出清脆的響聲:"韓大人,昨夜貢院走水,燒了些舊卷宗,不過......"她回頭看了眼沈予喬,後者正將名單塞進貼身荷包,"下官倒是在井裏撈到些有趣的東西,不如移步縣衙,咱們邊看墨梅邊聊?"
沈予喬摸著木盒上的刻紋,忽然聽見遠處傳來讀書聲,是寒門子弟在背誦《寒梅賦》:"墨梅一綻,敢教日月換新篇"。她抬頭望向貢院匾額,"天下文宗"四個大字被晨霧籠罩,卻遮不住牆角新冒的梅枝,細小的花苞上沾著血珠,像極了狼毫筆尖的朱砂。這一夜的血墨,終將幹在長安城的卷宗裏,但有些東西,已經在墨香裏種下了新芽——就像陳墨衣袋裏那張沒寫完的字條,最後一句是:"待我磨盡貪官骨,換得寒門筆重生"。
晨鍾響起時,沈予喬看見奎文閣的陰影裏,有個青衫身影一閃而過,袖口露出半枝墨梅的刺繡。她摸了摸銀鐲,細針已經歸位,卻在掌心留下淡淡的墨痕。這大唐的科舉,從來不是幹幹淨淨的文墨之爭,而是寒門與權貴的筆鋒相向。而她,作為穿越者,終將成為這墨色迷局裏,那支不肯低頭的狼毫筆——哪怕筆尖沾血,也要在曆史的宣紙上,畫出真相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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