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墨梅詭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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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市當鋪的地窖裏,沈予喬指尖沿著人血星圖的輪廓劃過,七個墨梅圖案如同七枚凝血的印章,將“貢院”二字困在中央。潮濕的石壁上,最新的血痕還泛著珍珠般的光澤,李偃飛的玉佩在幽暗中泛起藍光,那是暗樁緊急聯絡的信號。當“吏部侍郎陳修遠參與焚書”的密語傳入耳中時,這位素來冷靜的女捕快指節驟然捏緊,腰間牛皮卷宗裏,三年前寒門書院焚書案的灰燼似乎正順著指縫簌簌掉落。
    “第七朵梅花是空的。”沈予喬重複著李偃飛的話,目光落在未填日期的墨梅上。她忽然注意到星圖邊緣用指甲刻著極小的字跡:“小滿,陳修遠拜主考”。靛青粉末在指尖摩擦出細碎的響聲,與兩日前吏部後院那具幕僚屍體指甲縫裏的痕跡完全一致——那個總跟在陳修遠身邊的中年人,臨死前緊攥著半枝墨梅銀簪,簪頭“寒門”二字被血浸透,像極了書院門楣上被火吞噬的匾額。
    夜,如浸了墨的綢緞。侍郎府的墨香閣飄出沉水香,沈予喬伏在紫藤花架後,袖中驗屍銀鏈的青銅鈴鐺被她用帕子裹住,隻餘冷光在鬥笠邊緣流轉。李偃飛的鬥笠壓得極低,卻遮不住下頜緊繃的線條,三年前在刑部卷宗裏見過的寒門書院慘案,此刻正化作三道掠過屋脊的黑影,袖口墨梅紋在月光下如同活物般舒展花瓣。
    “來了。”李偃飛的袖箭已滑入掌心。為首刺客的銀針直奔陳修遠寢室窗欞,卻在即將破窗時突然轉向——他早算準了埋伏。沈予喬瞳孔驟縮,那枚銀針的軌跡竟與地窖星圖上墨梅的枝椏走向完全一致,“是‘墨梅十三針’!寒門書院的秘傳針法!”她低聲警示,銀鏈已纏住第二名刺客的腳踝。
    刺客被拽得踉蹌,卻借著反力旋身,袖中翻出的不是兵器,而是一把靛青粉末。沈予喬本能側頭,粉末卻擦著鬥笠邊緣掠過,在青磚上燙出滋滋聲響——是混了腐蝕性藥粉的毒墨!她腰間的驗屍銀飾發出細微的嗡鳴,這才驚覺對方從始至終的目標都不是陳修遠,而是引他們暴露行跡。
    “小心!”李偃飛的袖箭突然轉向沈予喬頭頂。第三名刺客不知何時攀在飛簷之上,手中短刃正對著她後心。龜息術帶來的異狀在此刻盡顯——刺客的心跳聲竟在右側胸腔,刀刃刺入的角度比尋常招式偏了兩寸。沈予喬借著銀鏈的拉力旋身,指尖的驗屍針已刺入刺客手腕麻筋,卻在接觸皮膚時發現對方掌心有焦黑色燙疤,與那具幕僚屍體上的痕跡分毫不差。
    “他們是寒門書院的學生!”沈予喬失聲驚呼。三年前的焚書案結案報告裏,分明寫著書院三十八名弟子全部葬身火海,此刻眼前的刺客卻活生生站在月光下,掌心的燙疤正是當年製墨時被模具灼傷的印記。為首刺客聽到這話,動作頓了半息,麵罩下的目光掃過沈予喬腰間的驗屍銀飾,忽然發出一聲短促的哨音。
    墨香閣的雕花窗“砰”地炸開,陳修遠竟獨自站在窗前,手中狼毫滴著朱砂,在地上畫出蜿蜒的墨梅枝椏。這位素有“冷麵天官”之稱的吏部侍郎,此刻月白長衫上染著點點猩紅,卻不是血跡,而是朱砂顏料。“十三年了,你們終究還是來了。”他的聲音像浸了霜的墨錠,“當年藏書閣的火,燒了你們的先生,卻燒不掉《寒門策》的殘頁。”
    為首刺客的銀針“當啷”落地。沈予喬看見他指尖在發抖,那是握筆多年的人才有的顫抖。“陳修遠!”刺客摘下麵罩,左頰有道從眉骨蔓延至下頜的燒傷,“你親手遞出火把時,可還記得我院先生教你握筆的樣子?”李偃飛的袖箭正指著他心口,卻發現對方絲毫不躲,“龜息術隻能維持兩個時辰,你現在殺了我,也聽不到真相。”
    陳修遠放下狼毫,朱砂在青磚上聚成小小的血池:“周明禮讓你們以為我是焚書主謀,可他沒告訴你們,當年真正的書單是他親手擬定的。”他從袖中取出半塊焦黑的墨錠,“這是用藏書閣餘燼製成的墨,每一道焦痕都是《寒門策》的殘頁。他想讓寒門士子永遠握不起筆,所以借我的手燒了書院,再讓你們來殺我——這樣,他就能幹幹淨淨做個文壇伯樂。”
    沈予喬忽然想起地窖星圖上的日期,正是曆任主考官更替之日。周明禮,現任禮部尚書,三年前升任首輔前正是吏部侍郎的上司。她摸向袖中暗格,那裏藏著從幕僚屍體指甲縫裏刮下的靛青粉末,此刻與陳修遠手中墨錠散發的氣息一模一樣。“所以第七朵墨梅是空的,因為周明禮在等,等你成為主考官,再借你的死坐實寒門書院亂黨的罪名。”
    刺客們麵麵相覷,顯然從未想過目標人物會說出這樣的話。李偃飛的玉佩突然再次震動,這次的信號來自刑部方向。她臉色劇變:“地牢!暗樁傳來消息,有人劫獄!”話音未落,遠處已騰起火光,刑部大牢的方向濃煙滾滾,正是當年焚書案唯一幸存者的關押地。
    陳修遠突然劇烈咳嗽,沈予喬這才發現他袖口滲出黑血——剛才被刺客毒針劃傷的手臂已發黑。“毒裏摻了墨汁!”她撕開銀鏈上的藥囊,“是用靛青混了烏頭草,專門克製寒門書院的‘墨心訣’!”李偃飛立刻掏出解毒丸,卻被陳修遠按住手腕:“別管我,去城南舊書院!梅先生……當年替我頂罪的老夫子,他手裏有周明禮受賄的賬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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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燒傷刺客突然跪下:“先生?你真的……”陳修遠慘笑:“當年我冒死從火場搶出三卷《寒門策》,梅先生卻被周明禮的人打斷雙腿。他讓我帶著殘頁活下去,說總有一天,寒門士子的筆要比刀更鋒利。”他指向墨香閣內,桌上攤開的宣紙上,正是《寒門策》裏“罷黜捐官”的段落,墨跡未幹,硯台裏的墨錠刻著細小的墨梅紋,與地窖星圖上的圖案分毫不差。
    沈予喬忽然想起什麽,掏出幕僚屍體手中的半支銀簪。當簪頭“寒門”二字與陳修遠墨錠上的梅紋重疊時,竟拚出完整的“貢院”二字——那是寒門書院弟子當年的暗號,隻有真正讀過《寒門策》的人才能識破。“周明禮要在科舉當日動手!”她忽然頓悟,“他讓你當主考官,是為了在試卷裏做手腳,再借墨梅案之名,將所有寒門考生打入逆黨!”
    更鼓敲響子時,侍郎府外傳來馬蹄聲。李偃飛扯下腰間令牌:“帶陳侍郎從密道走,我去刑部!”沈予喬卻按住她:“來不及了,地牢的火是調虎離山,他們真正的目標是舊書院的梅先生!”她指向刺客們鞋底的紅土,那是城南特有的土質,“三年來他們一直在舊書院遺址製墨,周明禮的人早就盯上了那裏!”
    燒傷刺客突然起身:“我帶你們去!”他掀開衣襟,心口上方紋著半朵墨梅,“我們在舊書院地窖藏了《寒門策》全本,還有周明禮當年調兵焚書的手令。”沈予喬注意到他說話時,目光始終落在陳修遠手中的墨錠上,那是隻有弟子對先生才有的眷戀。
    四人從侍郎府後巷穿出時,刑部的火光已漸弱。沈予喬握著銀鏈的手沁出冷汗,她忽然想起前幾日在貢院勘察時,硯台裏的靛青染料比尋常墨汁多了一味藥——曼陀羅花汁,能讓人產生幻覺。周明禮是想在科舉當日,讓所有使用貢院筆墨的考生發瘋,再借此坐實“寒門士子被妖術惑心”的罪名。
    城南舊書院的斷牆在月光下如同一具骸骨,門楣上“寒門”二字已被火熏得辨認不清。燒傷刺客突然停步,掌心的燙疤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先生說,當墨梅詭影重現時,就是寒門士子重見天日之時。”他推開枯井旁的石板,地道裏飄出濃重的墨香,卻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
    地道深處的地窖裏,燭火搖曳。沈予喬剛踏下石階,驗屍銀飾突然發出尖銳的鳴響——這是附近有屍體的信號。當火把照亮牆壁時,她渾身血液幾乎凝固:七具屍體呈北鬥狀排列,每具屍體胸口都插著墨梅銀簪,掌心燙疤與刺客們一模一樣,正是三年前“葬身火海”的寒門弟子。
    “他們……”燒傷刺客聲音哽咽,“周明禮的人三個月前找到這裏,先生讓我們分頭行動,他自己留下斷後……”沈予喬蹲下身,發現最近的屍體指甲縫裏嵌著半片雲錦,正是周明禮官服上的紋飾。李偃飛的袖箭突然指向地道拐角:“有人!”
    三道黑影從陰影裏撲出,袖口墨梅紋與此前刺客相同,卻多了金線繡的官紋。沈予喬認出那是禮部直屬暗衛的標記,銀鏈立刻纏向對方手腕,卻在接觸時發現這些人的掌心沒有燙疤——他們是冒牌的寒門弟子。“調虎離山!”她大喊,“周明禮要的不是滅口,是嫁禍!”
    最前方的刺客突然露出詭異的笑容,他扯開衣襟,胸口綁著用油紙裹著的賬冊,正是陳修遠所說的周明禮受賄記錄。李偃飛瞬間明白:“他要讓我們以為這些人是寒門餘黨,再故意留下賬冊,坐實陳修遠賊喊捉賊!”她的袖箭精準射斷刺客手腕,賬冊落地時,沈予喬看見封皮上的墨梅紋,正是周明禮的私印。
    地道深處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響,燒傷刺客突然衝向地窖內間:“先生!”沈予喬跟著衝進,隻見一位白發老人倚在石案旁,胸口插著半支銀簪,案上擺著完整的《寒門策》和一卷羊皮地圖,正是當年焚書時的調兵路線,落款處蓋著周明禮的官印,時間竟比陳修遠接任吏部侍郎早了三年。
    “梅先生!”陳修遠踉蹌著跪下,老人渾濁的眼睛忽然亮起,手指向地圖上的紅點:“貢院地底……有當年藏墨的地窖,周明禮的罪證……全在墨錠裏……”他掌心緊攥著半塊墨錠,沈予喬掰開時發現裏麵刻著細密的字,正是曆任主考官收受賄賂的名單,第七個名字處空著,日期正是三日後的小滿。
    李偃飛的玉佩再次震動,這次是宮中傳來的急報:周明禮已麵見陛下,稱寒門餘黨意圖在科舉日刺殺主考官,請求啟用“清墨令”——那是專門針對文人的戒嚴令,一旦啟用,所有寒門士子都將被視為逆黨。“他要在小滿當日,陳侍郎接任主考時,同時完成兩件事:一是殺了陳修遠坐實罪名,二是借清墨令鏟除所有潛在的反對者。”
    沈予喬看著梅先生屍體旁的星圖,與當鋪地窖的人血星圖完全一致,隻是第七朵墨梅旁多了行小字:“周明禮退休,陳修遠主考,雙星連珠之日,墨梅花開之時。”原來這不是殺人預告,而是寒門書院弟子隱忍十三年的複仇計劃,他們算準了周明禮的每一步,卻沒算到自己會成為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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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中計了。”李偃飛忽然冷笑,“周明禮早就知道你們的計劃,他故意讓陳修遠發現星圖,引我們找到舊書院,就是為了讓這些‘證據’順理成章地落入我們手中。那些中毒的硯台、藏在墨錠裏的賬冊,全是他準備好的偽證,目的就是讓陛下相信,寒門書院真的要在科舉日謀反。”
    燒傷刺客猛然抬頭:“那我們該怎麽辦?先生的心血……”陳修遠忽然站起,將《寒門策》殘頁塞進沈予喬手中:“去貢院!周明禮在硯台裏下的毒,隻有用舊書院的墨才能解。當年梅先生在墨錠裏加了一味藥——墨麒麟的角粉,能中和曼陀羅花的毒性。”
    沈予喬想起幕僚屍體指甲縫裏的靛青,果然混著極細的角質粉末。她忽然明白,所有死者都是周明禮的棋子,他們的死亡既是警告,也是鋪墊,為的就是讓“墨梅詭影”的傳說深入人心,讓陛下相信寒門書院已化作厲鬼複仇。
    更鼓敲過醜時,四人從舊書院殺出時,東方已泛魚肚白。沈予喬握著梅先生留下的墨錠,忽然發現錠底刻著極小的“喬”字——那是她的小字,隻有父親才知道的稱呼。她猛然轉頭看向陳修遠,卻發現對方正盯著她腰間的銀飾,那是母親留給她的遺物,刻著與墨梅星圖相同的紋路。
    “你……”沈予喬喉間發緊,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當年焚書案,有個姓陳的書生救過我……”陳修遠眼中閃過痛楚:“令尊是寒門書院的先生,當年我遞出火把時,他把你塞進了我的懷裏。”沈予喬隻覺天旋地轉,難怪她對墨梅紋如此熟悉,難怪驗屍銀飾會與星圖共鳴,原來她才是當年焚書案最不該活下來的人。
    李偃飛的聲音突然冷靜如刀:“現在不是認親的時候。周明禮的‘清墨令’即將下達,我們隻有兩個時辰趕到貢院,替換所有有毒的硯台,再將真證據呈給陛下。”她看向燒傷刺客,“你帶著梅先生的屍體去刑部,就說周明禮的人屠殺寒門弟子,證據就在他的官服雲錦裏。”
    沈予喬握緊銀鏈,鏈尾的鈴鐺終於不再沉默,發出清越的響聲,如同十三年前那場大火中,父親臨終前塞進她手中的那支墨梅銀簪。她忽然明白,墨梅詭影從來不是鬼魂,而是一代又一代寒門士子不屈的魂魄,是刻在骨血裏的墨香,是握筆的手比握刀的手更有力量的信念。
    當四人在晨霧中分頭行動時,沈予喬望著陳修遠蹣跚的背影,忽然想起地窖星圖上未填的第七個日期。小滿之日,既是周明禮退休的榮歸之時,也是陳修遠接任主考的重任之日,更是寒門書院弟子用十三年血淚鋪就的昭雪之日。而她手中的墨錠,正帶著梅先生的血、父親的魂,以及所有寒門士子的希望,向貢院走去——那裏,才是真正的戰場。
    朝陽初升時,貢院的朱漆大門緩緩打開。沈予喬看著硯台上的靛青墨汁,想起梅先生地窖裏的星圖,第七朵墨梅旁,不知何時被刻上了一行小字:“墨梅開時,寒門不寂。”她知道,這場關於筆墨與權謀的戰爭,終將在小滿之日迎來最慘烈的綻放,而她和李偃飛,將成為刺破黑暗的第一縷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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