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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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曲江池的晨霧還未散盡,沈予喬的鞋跟在泥濘裏打滑,暗衛首領的血珠濺在她衣襟上,腥甜氣息混著河燈裏未燃盡的沉水香。李偃飛的弩箭尾羽還在顫動,這個總被她當作搭檔的"李縣令",此刻正單膝跪地替她解開手腕鎖鏈,濕發貼在頸側,露出一道淺紅的舊疤——那是三年前在刑部大牢,替她擋下獄卒鐵棍時留下的。
    "他們怎麽知道你會來?"沈予喬按住對方發顫的指尖,發現李偃飛掌心的血泡是握弩箭時磨破的,弩機上刻著半隻玄鳥紋,與她父親當年的佩刀暗紋一模一樣。遠處傳來金吾衛的呼喝,不是昨夜的武安侯私兵,而是真正的宮城禁軍,甲胄碰撞聲裏混著刑部侍郎的命令:"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李偃飛忽然抬頭,晨光從她濕潤的睫毛間漏下,映得瞳孔裏碎金流轉:"因為有人想讓我們以為,武安昌的黨羽昨夜全被剿滅了。"她扯下腰間令牌,背麵"金吾衛左翊衛"的刻痕已被磨得模糊,"三天前我就收到密報,刑部尚書府的賬房先生,每月初五都會往武安侯的莊子送朱砂——和當年誣陷你父親的是同一批礦脈。"
    沈予喬的指尖劃過對方握劍的右手,小指第二指節果然有層薄繭,那是女子握繡針才會有的位置:"所以你故意在庫房留下青竹劍,讓武安昌以為你是沈家舊部,又在大理寺地牢假裝被金吾衛追殺..."她忽然頓住,李偃飛的官服下,內襯領口露出半枚朱砂色刺青,正是玄鳥尾羽的形狀,"你根本不是普通的縣令,你是...父親當年的親衛遺孤?"
    追兵的燈籠轉過九曲橋,李偃飛突然拽著她躲進蘆葦叢。潮濕的葦葉刮過臉頰,沈予喬聽見頭頂傳來羽箭破空聲,三支弩箭幾乎貼著發梢釘進樹幹。李偃飛的呼吸拂過她耳垂,帶著幾分苦笑道:"十年前沈家軍被血洗時,我娘把我塞進菜筐送出城,筐底墊的正是你父親的兵符拓片。後來在京城遇見巡街的你,看見你腰間掛著半枚玄鳥玉佩..."她的指尖輕輕劃過沈予喬頸間紅痕,"就想著,哪怕拚了命,也要護著沈家這縷血脈。"
    禁軍的馬蹄在湖邊停住,沈予喬從蘆葦間隙看見刑部侍郎王大人的皂靴。此人三個月前曾力主重審父親舊案,此刻卻舉著金牌冷聲下令:"沈予喬私通反賊,意圖行刺太子,格殺勿論!"她忽然想起昨夜在武安王府庫房,密信落款的玄鳥紋缺了尾羽第三根,而王大人腰間玉佩的紋路,恰恰補全了那個缺口。
    "是王大人讓你來滅口的吧?"李偃飛突然站起,青竹劍橫在沈予喬胸前,衣袍被晨風吹開,露出內襯上繡著的沈家軍狼首紋,"三年前你在吏部改了我的戶籍,讓我以男子身份考中進士,就是想把我安插進大理寺,監視沈家餘黨。可你沒想到,我會在驗屍時發現侍衛後頸的刺青,更沒想到..."她反手扣住沈予喬的腰,將人往蘆葦深處一帶,"沈姑娘早就識破了你的玄鳥衛身份——你後頸的刺青,尾羽比武安侯的多了一根,是當年玄鳥衛中"暗樁"的標記。"
    王大人的臉色驟變,他身後的禁軍突然有半數調轉矛頭,刀刃對準了同伴。沈予喬這才看清,這些人的袖口都繡著半片竹葉,正是父親當年親衛的暗號。雷聲在遠處隱隱作響,她忽然想起昨夜在祭天台看見的場景:武安侯和太子手中的玄鳥紋都是殘缺的,而真正完整的紋路,其實藏在每一個心懷正義的舊部身上。
    "帶沈姑娘先走,這裏交給我。"李偃飛將弩箭塞進她掌心,指尖在她掌心快速畫了個狼首紋——這是沈家軍遇襲時的撤退暗號。沈予喬剛要開口,卻見對方突然扯開衣襟,露出左肩上的狼首刺青,與她父親當年的將印分毫不差:"十年前我娘咽氣前說,狼首歸巢之日,玄鳥必當振翅。現在該你去做那隻破雲的玄鳥,而我..."她轉身迎向禁軍,青竹劍在晨霧中劃出銀弧,"來當這擋箭的狼首。"
    沈予喬在蘆葦叢中狂奔,耳後還回蕩著兵器交擊聲。掌心的弩箭刻著的玄鳥紋突然發燙,她想起父親被救出時昏迷前說的話:"玄鳥衛分明暗兩隊,明樁持雄紋,暗樁藏雌紋,唯有狼首衛能號令全軍。"此刻握在手中的弩箭,分明是狼首衛的令牌,而李偃飛肩上的刺青,正是當年父親親封的狼首衛統領印記。
    繞過曲江池的九曲橋,她在岸邊發現一艘被割斷纜繩的小船。船底散落著幾片朱砂花瓣,與昨夜武安王府庫房外的落花相同,卻比普通朱砂花多了五片花瓣——這是邊疆特有的"引雷花",隻有沈家軍舊部才知道的暗號。船篷裏扔著半幅布帛,展開後竟是當年父親被誣陷的邊疆布防圖,圖上用金粉標著的玄鳥振翅方位,此刻正對應著京城十二處禁軍大營。
    "沈姑娘好膽量,竟敢獨自闖到這裏。"冰冷的聲音從船尾傳來,穿月白長衫的男子負手而立,腰間掛著的玉佩正是昨夜沉落曲江池的半枚玄鳥紋。他轉身時,沈予喬看見他眼底泛著朱砂色的光暈——那是長期服用引雷花才會有的特征,與父親和自己的眼尾紅痕如出一轍,"我是你父親當年的副將,周明謙。十年前武安昌血洗沈家軍時,我帶著半數親衛假降,為的就是今日..."他抬手指向遠處皇宮方向,"破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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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予喬的指尖扣進布帛,周明謙袖口露出的狼首刺青還滲著血,顯然剛經曆過一場惡鬥:"昨夜祭天儀式後,皇帝連夜召見了武安昌和太子,表麵上是治他們謀逆之罪,實則..."他掏出一枚刻著雙狼首的令牌,"是在清點玄鳥衛的暗樁數目。陛下早就知道武安昌養私兵,卻故意縱容,為的就是引出所有心懷不軌的權臣——包括你父親當年的冤案,也是他默許的局。"
    湖麵突然傳來羽箭破水聲,三艘官船正朝著小船駛來,船頭立著的正是今早宣讀聖旨的金吾衛統領。周明謙將布帛塞進沈予喬懷中:"去西市找穿靛青衣衫的貨郎,他會帶你見一個人。"他轉身抽出腰間佩劍,劍鞘上刻著的玄鳥紋尾羽完整,"記住,真正的破局不是殺死權臣,而是讓皇帝看見,沈家軍的血,從來都隻流向該流的地方。"
    沈予喬跳船入水時,聽見周明謙的劍刃劈開官船的聲音。冰涼的湖水灌進口鼻,她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父親帶她在曲江池練習水戰時說的話:"真正的將軍不是站在船頭指揮,而是潛到水底,看清所有暗流的走向。"此刻在水中睜開眼,她看見湖底沉著的玄鳥紋玉佩正在發光,周圍散落著數十枚同樣的碎玉——原來昨夜的"天譴",不過是皇帝借沈家血,將武安侯和太子的勢力一網打盡的幌子。
    西市的晨鍾敲響時,沈予喬躲在貨郎的菜筐裏,聽著外麵金吾衛的盤問。貨郎掀開筐蓋一角,往她手裏塞了塊溫熱的炊餅,袖口露出的狼首刺青已經結痂:"李姑娘讓我帶話,皇帝今早下旨,沈家冤案暫緩平反,武安昌和太子隻是被軟禁。"他壓低聲音,"更要緊的是,太醫院院正的屍檢報告被人改了,太子中的毒根本不是朱砂,而是...西域的"幻雷散"。"
    沈予喬咬著炊餅的手頓住,幻雷散的特性她再清楚不過——中此毒者會在雷雨天氣出現幻覺,看見玄鳥振翅的幻象。三個月前太子"染病"時,她在其枕下發現的朱砂粉,原來隻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真正的毒是讓太子在祭天儀式上配合武安昌演戲,從而坐實"天譴"之說。而皇帝明知此事,卻任由他們胡鬧,為的就是等玄鳥衛的明暗兩樁全部浮出水麵。
    "貨郎大哥,李偃飛她..."沈予喬抓住對方手腕,發現他掌心有枚與李偃飛相同的弩箭令牌,"她是不是狼首衛的現任統領?十年前父親讓她假死,就是為了讓她潛入官場,重新收攏沈家舊部?"貨郎笑了笑,從懷裏掏出半封燒焦的信,殘頁上寫著"偃飛"二字,正是父親的筆跡:"李姑娘本名叫李硯秋,是你父親副將的獨女,當年被裝進菜筐送出城時,筐底墊的除了兵符拓片,還有你娘的繡鞋。"
    晨霧漸散,西市的人流開始湧動。沈予喬按照貨郎的指引,走進一家掛著"雲錦閣"招牌的繡莊,二樓傳來機杼聲,繡娘們正在趕製祭天用的玄鳥紋錦緞,卻在看見她時同時行了個狼首禮。最裏間的繡架後,坐著位戴鬥笠的老婦,掀開袖口,露出與她相同的狼首刺青:"十年了,當年的小郡主,終於長成能扛旗的模樣了。"
    老婦摘下鬥笠,沈予喬猛地怔住——這是她以為早已葬身火海的乳母張嬤嬤。對方懷裏抱著個檀木匣,打開後是十二枚玄鳥紋玉佩,每枚都刻著不同的尾羽數目:"武安昌和太子手裏的隻是仿冒品,真正的玄鳥衛令牌,在每個暗樁手中都是獨一無二的。昨夜祭天,皇帝借著你的血引雷,實則是在給所有暗樁烙下印記..."她指向玉佩上的淡淡金紋,"現在每一個帶著這種印記的人,都會被金吾衛盯上,包括李姑娘。"
    樓下突然傳來砸門聲,金吾衛的銅鑼聲震得窗紙發顫。沈予喬握緊父親留給她的半枚玉佩,發現與檀木匣中的一枚嚴絲合縫——原來真正的玄鳥紋令牌共有十二枚,對應十二地支,合起來才是完整的振翅玄鳥。而她和李偃飛手中的,正是"子"與"午"兩枚,象征著晝夜交替,破局之時。
    "帶著這些令牌去玄武門,"張嬤嬤將匣子塞進她懷裏,"戌初時分,會有個賣杏花的老伯替你開門。記住,皇帝要的不是沈家平反,而是讓玄鳥衛成為他手中的刀。"她忽然咳嗽起來,手帕上染著朱砂色血跡,"當年我替你娘頂罪時,被武安昌灌了引雷花毒,現在該是這把老骨頭,替你攔住追兵的時候了。"
    沈予喬被繡娘們從後窗推出時,聽見張嬤嬤的笑聲混著兵器交擊聲傳來:"老身當年跟著沈將軍打仗時,可是能連射三十支弩箭的!"她抱著檀木匣在屋頂飛奔,月光從雲隙間漏下,照見匣蓋上刻著的狼首與玄鳥交纏的圖案——那是沈家軍的真正徽記,狼首護玄鳥,玄鳥引天光。
    戌初的玄武門,賣杏花的老伯果然對著她袖口的狼首紋眨了眨眼。城門打開一條縫,李偃飛的青竹劍突然從門縫裏探出,卷住她的腰帶將人拽進去:"宮城戒嚴,所有玄鳥紋印記的人都在被追殺。"她的官服已被血浸透,左肩上的狼首刺青格外猙獰,"皇帝召見了武安昌,現在整個刑部都在傳,說你父親根本沒被救出,昨夜的一切都是武安昌的苦肉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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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予喬跟著她躲進玄武門的塔樓,聽見樓下金吾衛正在盤問過往行人。檀木匣在懷中發燙,她忽然想起周明謙說的"破局"——真正的破局不是揭露陰謀,而是讓皇帝不得不借助沈家的力量,去平衡更龐大的權臣集團。她打開匣子,取出"子"時與"午"時兩枚玉佩,往李偃飛掌心一放:"你說,要是把這十二枚令牌獻給皇帝,告訴他玄鳥衛能聽令於沈家,他會怎麽做?"
    李偃飛的指尖撫過玉佩上的金紋,忽然笑了:"他會假裝震怒,然後封你為玄鳥衛的新統領,讓沈家軍以"天衛"的名義重新入朝。"她低頭看著自己肩上的狼首刺青,"就像十年前他默許武安昌血洗沈家軍,為的是除掉功高震主的將軍;現在他需要沈家來製衡武安昌的餘黨,所以才會留著太子和武安昌的性命,讓他們互相撕咬。"
    塔樓外傳來三更梆子聲,沈予喬忽然看見宮城方向燃起三盞紅燈——那是父親當年約定的求救信號。她握緊玉佩,發現金紋在月光下組成了一行小字:"玄鳥破局之日,狼首斷後之時。"原來從十年前開始,父親和李偃飛就布下了這個局,讓沈家血成為破局的鑰匙,而真正的破局,從她在曲江池被扔下湖的那一刻,就已經開始。
    "硯秋,"沈予喬忽然握住對方的手,第一次喊出她的本名,"當年在刑部大牢,你替我擋下的那一棍,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會是那個讓玄鳥振翅的人?"李偃飛的睫毛顫了顫,指尖反過來扣住她的手腕,將那枚"午"時玉佩按進她掌心:"我隻知道,沈家的血不能白流,無論是你父親,還是我爹娘,他們的墳頭草都該有一人高了,總該有人讓那些踩著他們骨頭往上爬的人,嚐嚐被雷劈的滋味。"
    五更的鍾聲響徹京城時,沈予喬站在玄武門的城樓上,看著李偃飛帶著十二枚玄鳥紋玉佩走向宮城。東方既白,晨光中,她看見對方的官服被風吹開,露出內襯上繡著的沈家軍戰旗——狼首叼著玄鳥,振翅欲飛。而她自己的掌心,還留著昨夜在曲江池撿起的碎玉,上麵刻著半句童謠:"玄鳥破局雷雨後,狼首護巢日升時。"
    遠處,金吾衛的追兵正朝著玄武門湧來,沈予喬忽然明白,所謂破局,從來不是一次性的顛覆,而是在每一個黎明與黑夜的交替中,握緊手中的鑰匙,推開下一扇藏著真相的門。父親的冤案、李偃飛的隱忍、玄鳥衛的暗樁,還有皇帝眼中的權謀,都像曲江池的水,表麵平靜,底下卻永遠湧動著新的暗潮。
    在晨鍾中落下,沈予喬摸著頸間的狼首紋玉佩,知道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當李偃飛的身影消失在宮牆轉角,她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咳嗽聲——戴著鬥笠的周明謙站在陰影裏,袖口的狼首刺青還在滲血,手中捧著的,正是昨夜沉落曲江池底的完整玄鳥紋玉佩。
    "該去見皇帝了,"他低聲道,"帶著這個,還有你父親的兵符。"玉佩在晨光中泛起金光,映得沈予喬眼底的紅痕格外明亮。她忽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真正的破局者,不是打破棋盤的人,而是讓每一顆棋子,都找到自己該落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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