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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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烙鐵在炭盆裏煨得通紅,火星子劈啪濺在青磚上,將李偃飛投在石牆上的影子灼出細碎裂痕。暗衛首領的笑像浸了冰的刀刃,每一個字都在剜她心口的舊疤。七年前的秋夜也是這樣的雨,她跪在刑部大牢門口,聽見父親在刑訊室裏咳出血的聲音,卻連遞一碗參湯的資格都沒有。那時她才十三歲,攥著母親臨終前給的玉鐲,看著太子黨的馬車碾過水窪,車簾上繡著的蟠龍紋在燈籠下泛著冷光。
    沈予喬的指尖觸到李偃飛手背上的冷汗,比烙鐵的溫度更燙。她看見對方瞳孔裏倒映著自己的臉,忽然想起三個月前在大理寺初見,李偃飛倚在廊柱上啃糖人,袖口還沾著審案時濺的血,卻笑得像個尋常少女。此刻那雙手正握著烙鐵,指節因用力過度泛白,腕間一道淺紅勒痕——是方才按在石牆上時被暗衛首領的鐐銬刮傷的。
    "太子黨要的是雙重保險。"暗衛首領的聲音混著血沫,胸前的傷口還在滲液,"武安昌以為自己借"天譴"除掉太子,卻不知太子黨早就在龍舟上布了厭勝之術。那些沉在江底的木偶,每一個都刻著武安昌的生辰八字。"他忽然劇烈咳嗽,嘴角溢出黑血,李偃飛瞳孔驟縮——是毒!
    沈予喬眼疾手快扣住他下顎,卻見暗衛首領舌根處嵌著一枚靛藍藥丸,已然碎裂。李偃飛將烙鐵摔在地上,火星濺在對方衣襟上,燒出焦黑的洞:"是誰給你的毒?太子身邊的宦官?還是..."她忽然頓住,想起卷宗裏記載,當年彈劾父親的奏疏上,除了太子舅舅的印鑒,還有一個模糊的禦史簽名,墨跡與尋常不同。
    暗衛首領的氣息漸漸微弱,卻突然抓住李偃飛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她脈門:"去...去城西破廟...找瘸子老陳...他手裏有當年的軍報抄本..."話未說完,喉間溢出一聲低啞的笑,"李將軍臨刑前說...說他從未後悔主戰...隻是對不起你母親...沒能帶她回江南..."
    李偃飛如遭雷擊,指尖顫抖著撫上對方眼皮。母親臨終前攥著她的手,反複念叨"莫信蟠龍",直到咽氣都沒合上眼。她忽然想起父親棺槨裏那封未寫完的信,開頭是"吾妻卿卿",最後卻被墨跡洇開,隻餘一片模糊的藍——像極了暗衛首領舌根的毒藥顏色。
    沈予喬撿起地上的烙鐵,炭盆的光映得她眉目冷肅:"太子黨既要借武安昌的巫蠱案立威,又要讓武安昌背下刺殺太子的罪名。他們在龍舟上做的厭勝之術,怕是要讓天下人以為,武安昌行巫導致天譴,而太子遇刺是上天降罰。"她忽然看向李偃飛,對方正盯著暗衛首領的屍體,發間沾著的血珠順著耳墜滴落,在衣領上暈開暗紅的花。
    "當年父親的軍報,是太子黨故意泄露給突厥的。"李偃飛忽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怕驚醒什麽,"他們要借突厥人的刀除掉主戰派,這樣才能推行議和,讓太子的舅舅在朝堂站穩腳跟。"她轉身望向石牆上的燭台,火苗在風裏搖晃,將那些刑具的影子投在牆上,像極了七年前刑訊室裏交錯的鞭痕,"母親臨終前說,父親在牢裏托人帶話,說"蟠龍吐信,藍玉生煙",我一直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沈予喬怔住。藍玉,是李將軍夫人的閨名。她忽然想起卷宗裏夾著的一張碎紙片,邊緣有火燒痕跡,上麵寫著"蟠龍紋車駕,戌初出東華門",正是李將軍被捕當晚的記錄。"或許,藍玉生煙指的是毒藥。"她沉吟道,"太子黨用這種毒控製暗衛,就像當年讓父親在牢裏"畏罪自殺"一樣。"
    李偃飛忽然走向牆角的水盆,捧水洗臉。水珠順著下頜滴落,混著未幹的淚痕。當她轉身時,眼中已恢複平日的冷肅,隻是鬢角的碎發還滴著水,沾濕了半幅衣襟:"城西破廟,瘸子老陳。"她解下腰間令牌拋給沈予喬,"你帶一隊人去,我去查太子黨近日的動向。記住,別讓任何人知道你去了哪裏。"
    沈予喬接住令牌,觸到她掌心的溫度:"你父親的事,卷宗裏記載的彈劾理由是"私通突厥",但證據隻有一封偽造的書信。當時的主審官,是現在的刑部尚書馮大人。"她頓了頓,看著李偃飛轉身去取牆角的軟劍,劍鞘上的雕花在火光下泛著冷光,"馮大人的長子,上個月剛娶了太子妃的妹妹。"
    密室的鐵門在身後吱呀作響,李偃飛踩著青石板走向庭院,雨絲立刻浸透了外袍。她摸了摸袖中藏著的半塊玉佩,是暗衛首領臨死前塞給她的,上麵刻著半隻蟠龍——與當年太子黨馬車上的紋飾一模一樣。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卯時三刻,天快亮了。
    城西破廟。沈予喬帶著五名暗衛,繞道三條小巷,換上乞丐裝束。破廟的門虛掩著,蛛網在晨光裏泛著微光。她剛踏過門檻,就聽見右側傳來咳嗽聲,牆角蜷著個瘸腿老人,懷裏抱著個破舊的布包,頭發結著草屑,卻戴著一枚翡翠扳指——與卷宗裏記載的李將軍副將陳越的信物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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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陳叔?"沈予喬壓低聲音。老人渾濁的眼睛驟然亮起,慌忙擺手示意她噤聲,從布包裏掏出一疊泛黃的紙頁:"軍報抄本,還有當年太子黨與突厥人的密信。"他的手在發抖,扳指上的翡翠映著破廟的晨光,泛著詭異的藍光,"李將軍臨死前讓我藏好這些,說等偃飛長大...唉,當年若不是我受傷被抬下戰場,也不會讓那些賊子有機可乘..."
    話音未落,破廟屋頂突然傳來瓦片碎裂聲。沈予喬本能地撲向老陳,一支弩箭擦著她發梢釘在磚牆上,尾羽上染著靛藍毒藥。暗衛們立刻拔刀戒備,卻見破廟四周湧進十幾個黑衣人,麵罩上繡著半隻蟠龍——正是太子黨的暗衛標誌。
    "保護老陳!"沈予喬抽出袖中軟劍,劍刃在晨光裏泛起冷光。她聽見老陳在身後急促地翻找布包,忽然想起李偃飛說的"藍玉生煙",轉身時正看見老陳將一枚藥丸塞進嘴裏,翡翠扳指突然裂開,露出裏麵藏著的紙條。
    "別吃!"沈予喬想去阻止,卻被黑衣人纏住。老陳劇烈咳嗽著倒地,嘴角溢出藍血,手指顫巍巍指向自己咽喉:"喉...喉間...紋..."話未說完便斷了氣。沈予喬心中一凜,撬開他牙關,隻見舌根處果然紋著半隻蟠龍,與暗衛首領的毒藥痕跡一模一樣。
    她撿起地上的紙條,上麵用朱砂寫著"五月十五,龍舟宴,玄武針"。玄武針,是突厥一種劇毒暗器,見血封喉。沈予喬忽然想起,龍舟案發生在五月十五,而今天是五月二十,已經過了五天——不對,暗衛首領說的是"現在",說明計劃可能延遲,或者有後續動作。
    破廟外傳來馬蹄聲,沈予喬抓起軍報抄本塞進衣襟,帶著暗衛從後窗突圍。巷口停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車簾掀開一角,露出李偃飛冰冷的臉:"上來。"她手中握著半塊蟠龍玉佩,與沈予喬在暗衛首領那裏拿到的正好拚成完整的蟠龍,"太子黨今晚要在城西碼頭轉運貨物,馮尚書的船隊。"
    馬車內,李偃飛展開一張圖紙,上麵畫著碼頭的布局,角落標著"藍玉坊"三個字。沈予喬認出那是城西的一家香料鋪,表麵賣胭脂水粉,實則是太子黨的情報據點。她摸出老陳留下的紙條,朱砂字跡在晨光下有些模糊:"玄武針,可能藏在貨物裏。太子黨想借武安昌的巫蠱案,在貨物中夾帶毒藥,嫁禍給武安昌的餘黨。"
    李偃飛忽然按住她的手,指尖觸到她腕間的勒痕:"疼嗎?"不等回答,便從袖中取出金瘡藥,"當年母親教我配的,止血最好。"她的聲音忽然輕了,像怕驚飛什麽,"父親被帶走那晚,母親把我藏在衣櫃裏,自己去求太子黨,回來時裙擺全是血,卻笑著說父親很快就會回來。"
    沈予喬看著她低頭裝藥的樣子,發間還沾著雨夜的潮氣,忽然想起卷宗裏的記載:李將軍夫人於丈夫死後第三日投井自盡,井裏撈起的屍體手腕上有三道勒痕,像是被人強按著頭入水的。"你母親不是自殺。"她忽然開口,"是太子黨怕她泄露秘密,所以..."
    李偃飛的手猛地一抖,藥膏撒在馬車地板上。她盯著沈予喬的眼睛,像是要從裏麵找出當年的場景:"你查過我家的卷宗。"不是問句,而是肯定。沈予喬點頭,看見她眼中翻湧的痛楚,比烙鐵更燙:"刑部記錄裏,你母親的屍檢報告說"肺部無積水",說明入水時已經斷氣。"
    馬車在青石板路上顛簸,李偃飛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原來連這個都要騙我。他們說母親是傷心過度,我竟信了十年。"她握緊腰間的軟劍,劍鞘上的雕花硌得掌心發疼,"今晚的碼頭行動,我要親自去。馮尚書當年在父親的供狀上按了手印,我要看看,他現在的手還會不會抖。"
    城西碼頭。戌初時分,細雨初歇。李偃飛扮作男裝,跟著商隊混進倉庫,沈予喬則帶著暗衛埋伏在貨船附近。月光照在水麵上,映得船舷上的蟠龍紋格外醒目。馮尚書站在船頭,正與幾個商人交談,袖口露出的翡翠扳指閃著微光——與老陳的那枚一模一樣。
    "貨物都檢查過了?"馮尚書的聲音帶著不耐。商人點頭哈腰:"回大人,都是上等的香料,還有幾箱瓷器,絕對沒問題。"李偃飛注意到,搬運工搬瓷器時格外小心,箱底傳來金屬碰撞的輕響——不像瓷器該有的聲音。
    她跟著搬運工走進倉庫,趁人不備撬開一箱,裏麵整齊碼著陶罐,罐口封著蠟,隱隱透出靛藍色。剛要打開,身後忽然傳來刀刃破風之聲。李偃飛就地翻滾,袖中短刀出鞘,反手刺向偷襲者手腕。黑衣人悶哼一聲,退後半步,麵罩滑落——竟是刑部侍郎的親衛。
    "李大人,別來無恙。"馮尚書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手中握著一把鎏金短槍,正是當年皇帝賜給李將軍的那把。李偃飛瞳孔驟縮,看見槍柄上刻著的"護國"二字,父親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護國...護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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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予喬聽見動靜,帶著暗衛闖入,卻見倉庫四周突然湧出上百黑衣人,將他們團團圍住。馮尚書笑著舉起手中的瓷罐:"李偃飛,你以為查到藍玉坊就能扳倒太子黨?這些玄武針,本就是要借你的手曝光,這樣才能坐實武安昌餘黨行刺的罪名。"他晃了晃瓷罐,裏麵的銀針相撞,發出細碎的響,"當年你父親不肯投靠太子,現在你也一樣蠢,竟以為憑一己之力能翻案?"
    李偃飛盯著那把鎏金槍,忽然想起父親教她槍法的那個夏夜,蟬鳴聒噪,父親的手覆在她手背上,說"槍杆要穩,人心更要穩"。此刻她的手確實很穩,短刀在月光下泛著冷光:"馮大人,你可知道,暗衛首領臨死前,把當年的軍報抄本給了我?上麵清楚寫著,是你親自修改了軍報內容,將援軍路線泄露給突厥。"
    馮尚書的臉色一變,隨即又笑出聲:"軍報?不過是幾張廢紙。當今陛下最恨的就是結黨營私,你以為拿出這些,就能讓陛下處置太子?"他忽然指向沈予喬,"倒是這位沈姑娘,大理寺的卷宗記得比誰都清楚,你說,若是陛下知道她私查舊案,會怎麽想?"
    沈予喬忽然明白,太子黨早已布好局,無論他們查到什麽,最終都會成為對方攻擊的借口。她看見李偃飛握緊短刀的手,指節泛白,而馮尚書的槍口已經對準了她——當年父親就是這樣死的,在刑訊室裏,被自己人用皇帝賜的槍指著心口。
    "等等!"沈予喬突然開口,"馮大人,你還記得李將軍夫人手腕上的勒痕嗎?三道,是被人用左手按進水裏的。而你,慣用左手。"這句話像驚雷劈開夜色,馮尚書的瞳孔驟縮,槍口微微偏移。就在這瞬間,李偃飛暴起發難,短刀劃破對方手腕,鎏金槍當啷落地。
    黑衣人蜂擁而上,沈予喬揮劍護住李偃飛,忽然看見倉庫角落的陶罐被打翻,玄武針散落在地,靛藍色的毒粉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她想起老陳舌根的毒藥,想起李偃飛母親屍檢報告裏的疑點,忽然明白"藍玉生煙"不僅是毒藥,更是指向凶手的線索——馮尚書,這個慣用左手、戴著翡翠扳指、參與當年案件的人,就是害死李將軍夫婦的真凶。
    戰鬥持續了一炷香時間,當巡城衛的燈籠照亮碼頭時,馮尚書已被擒獲,黑衣人死傷殆盡。李偃飛蹲在地上,撿起那把鎏金槍,槍柄上的"護國"二字被血染紅。沈予喬看見她指尖輕輕撫過刻痕,忽然想起卷宗裏記載的李將軍遺言:"偃飛,莫信蟠龍,護好百姓。"
    回程的馬車上,李偃飛靠著車壁閉目養神,手中握著拚完整的蟠龍玉佩。沈予喬看著她眼下的烏青,忽然想起暗衛首領說的最後一句話,關於李將軍對不起夫人的事。或許,當年李將軍知道自己難逃一死,才讓老陳藏起證據,讓女兒長大後自己查明真相,而不是活在仇恨裏。
    "明日,我要去麵見陛下。"李偃飛忽然開口,聲音裏帶著決絕,"帶著軍報抄本,還有馮尚書的供詞。"她睜開眼,目光透過車窗望向漸明的天色,"母親臨終前沒說完的話,父親沒寫完的信,還有這十年的噩夢,都該有個了結了。"
    沈予喬點頭,看見她腕間的金瘡藥已經滲開,在蒼白的皮膚上留下淡淡的痕跡。馬車駛過青石板路,遠處傳來晨鍾,驚起幾隻寒鴉。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濃重,但她知道,當李偃飛將證據呈給陛下時,那些被掩蓋的真相,終將像晨光一樣,刺破所有的謊言與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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