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枯井殘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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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懸壺閣地下密室,沈予喬舉著羊角燈,照見牆麵上密密麻麻的藥方。李偃飛用佩刀撬開腐朽的地板,露出半卷浸滿水漬的賬本,墨字已模糊,但“武安”二字反複出現。“這是前太醫院判張守正的字跡。”她認出賬本邊緣的梅花印——當年張守正因直言武安昌濫用五石散入藥,被彈劾“妖言惑眾”,革職時在金鑾殿撞柱,血濺梅花紋朝服。
    沈予喬蹲在牆角的枯井旁,井中漂著破碎的瓷片,釉色與龍舟案中查獲的毒罐一致。她忽然想起在焦屍衣袋裏發現的銅鑰匙,此時正與井底木匣的鎖孔嚴絲合縫。匣中是半本《千金方》手抄本,每頁空白處都寫滿批注,其中一頁用紅筆圈住“五石散”條目,旁注:“武賊以吾方害人,吾必以其術還之。”
    羊皮紙的邊角泛著黴斑,卻能看清張守正蒼勁的小楷:“正月廿三,給陳司馬夫人開麻沸散三錢,混入五石散半錢,夜觀其麵赤煩躁,如吾所料。”沈予喬指尖微顫——這分明是在拿患者試藥,觀察五石散與麻沸散混合後的反應。更觸目驚心的是,某頁畫著人體經絡圖,十二處穴位標著“毒焰入脈”的路徑,與懸壺閣焦屍胸口的暗紋完全吻合。
    “張守正被革職後,武安昌在太醫院推行五石散,美其名曰‘延年益壽’,實則讓官員成癮,便於控製。”李偃飛的聲音混著井水的寒意,“這些患者,怕是被當成了試藥人。”她指尖劃過賬本裏“咳嗽血痰者三錢”的記錄,忽然想起父親牢中記錄,臨終前正是咳血不止——與這些患者症狀相同。當年父親作為禦史彈劾武安昌,入獄後“暴病而亡”,原來所謂的“急症”,竟是慢性五石散中毒。
    更夫敲過四更,沈予喬忽然指著木匣底層的絲綢:“看這個。”素白絹布上用醋調朱砂畫著星圖,中心標注“懸壺閣”,十二顆紅點圍繞,正是十二名死者的住址。“古代巫醫常用此法‘定魂’,但張守正精於藥理,不會信這些。”她忽然頓悟,“這是五石散的服藥劑量圖!紅點越靠近中心,劑量越大,中毒越深。”
    絲綢背麵用蠅頭小楷寫著:“角宿二錢,心宿三錢,尾宿五錢——藥引需用樟木火炙。”沈予喬取出銀針,在星圖上對應位置刺入,發現針體竟泛出淡淡青色:“五石散含硫汞,長期服用會在體內沉積,這些紅點標注的,是中毒者體內毒素聚集的位置。”她想起焦屍指甲泛青、齒縫留粉的症狀,原來張守正早就在記錄五石散的毒性發作規律。
    李偃飛忽然注意到星圖邊緣有行褪色的小字:“七月十五,太醫院後堂,三盞琉璃燈。”這是武安昌當年被查抄的日期,也是張守正全家葬身火海的前夜。她掌心掐入掌心,舊疤傳來刺痛——那個夜晚,父親正在整理武安昌的罪證,而自己躲在樟木箱裏,聽見的正是琉璃燈碎裂的聲音。
    卯時初刻,兩人帶著木匣闖入太醫院。掌院吳明修見著梅花印賬本,手中茶盞“當啷”落地:“這東西……怎麽會在你手裏?”他袖口露出的朱砂點,與懸壺閣密室牆麵上的標記一模一樣。
    “當年張守正被革職,是你帶頭彈劾的吧?”李偃飛按住劍柄,“武安昌給你多少五石散,讓你甘當鷹犬?”吳明修突然劇烈咳嗽,指尖擦過嘴角時,沈予喬看見他指甲縫裏嵌著硫黃粉——五石散成癮者的特征。
    檔案室裏,三年前的供狀不翼而飛,唯有一本《太醫院月例》殘留墨跡:“五月十五,供武安侯五石散二十匣,由張守正監製。”沈予喬對著陽光細看,發現“張守正”三字有塗改痕跡,原本應是“吳明修”。“偷梁換柱!”她突然明白,“武安昌讓吳明修頂替張守正製藥,卻把罪名栽贓到前者頭上。”
    更驚人的發現藏在夾層中:一張泛黃的名單,列著三十七位官員姓名,每人名字後標著“春藥三錢”“安神散五錢”——實則全是五石散的變種。李偃飛在末尾看見父親的名字,“李慎行,咳血方三錢”,旁邊批注:“藥中加附子,可加速毒發。”
    巳時,大理寺驗屍房。沈予喬將十二具焦屍的傷口逐一比對,發現所有死者的左手寸關尺脈位都有針孔——正是太醫院“施針問脈”的位置。“張守正借問診之機,給患者注入微量毒焰粉,日積月累,隻需一把火就能引發毒發。”她指著焦屍肺部的黑色斑塊,“就像在體內埋了引火的幹柴。”
    李偃飛忽然想起懸壺閣火場的布局:藥櫃呈北鬥狀排列,枯井位於“天樞”方位,而木匣裏的星圖,恰好對應北鬥七星。“五石散屬熱藥,毒焰粉屬燥毒,樟木箱密封則聚熱,潮濕環境促自燃——張守正算準了天時地利,讓火場成為五石散與毒焰粉的催命爐。”
    這時,衙役送來急報:東市藥商王貴突發暴病,死狀與焦屍相似,指甲泛青,齒縫有麻沸散殘留。沈予喬趕到時,發現死者枕邊藏著半片琉璃燈碎片,釉色與太醫院後堂的燈具一致。“他也是武安昌的試藥人。”她翻開王貴的賬本,發現每月十五都會向“武安堂”運送樟木箱——正是五石散的運輸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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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申時,兩人重返懸壺閣廢墟。李偃飛蹲在焦黑的藥櫃前,忽然發現地磚下有刻痕:“子初一刻開櫃,醜正二刻注油。”這是縱火前的準備時間。她順著刻痕走向枯井,發現井壁磚縫裏嵌著半片琉璃——與王貴枕邊的碎片吻合。
    “七月十五那晚,武安昌就是用這種琉璃燈盛放毒焰粉。”沈予喬忽然想起龍舟案中的毒罐,同樣刻著北鬥紋,“他們用星象布局,借藥理殺人,表麵是治病,實則是操控生死的毒局。”
    暮色中,吳明修的屍體被發現於太醫院後院。他握著半支斷筆,在地麵畫著不完整的梅花——正是張守正賬本上的印記。沈予喬翻開他的衣襟,胸口刺著北鬥七星紋身,星位與懸壺閣藥櫃排列一致。“他不僅是幫凶,更是毒局的執行者。”她在吳明修的鞋底發現樟木粉,“昨夜他去過懸壺閣密室,想銷毀剩下的證據。”
    戌時,沈予喬在密室牆麵上發現暗格,裏麵藏著張守正的日記。最後一頁寫於懸壺閣起火前一日:“吾妻臨終問,火能焚盡罪孽嗎?吾答,火能焚身,卻焚不盡人心之惡。今日以武安賊之法,送十三惡鬼歸西,其中三人,曾親見吾兒被投入火海。”
    十三人?沈予喬忽然想起患者名錄上有十三人購買麻沸散,而焦屍隻有十二具。“還有一人逃脫了!”她翻出名錄,最後一人名為“周顯”,身份標注“武安侯府長史”——正是當年在火場監督縱火的頭目。
    李偃飛盯著日記裏“樟木箱藏五石散,北牆根下埋三匣”的記載,忽然衝向懸壺閣北牆。刨開浮土,三個貼有“武安堂”封條的樟木箱露出一角,箱蓋上刻著細小的北鬥紋——與吳明修胸口的紋身相同。
    “打開箱子。”她聲音發顫。木箱裏不是五石散,而是十二具孩童的骸骨,頸骨處纏著琉璃燈的殘片。沈予喬數了數,正好十二具,最小的那具左手小指缺了半節——是張守正的兒子。
    “當年武安昌為測試毒焰粉,拿孤兒試藥。”李偃飛忽然想起七歲那年,曾聽見父親怒罵武安昌“拿孩童煉毒”,“張守正表麵為武安堂製藥,實則在收集兒子的同伴骸骨,他要讓所有參與此事的人,都死在自己發明的毒局裏。”
    亥時,沈予喬在《千金方》殘卷裏發現夾著的紙頁,是張守正留給世人的信:“吾知此舉必遭天譴,然見小兒骸骨於井底,聞冤魂夜哭於梁間,縱入阿鼻地獄,亦要討還公道。五石散之毒,始於太醫院的貪;毒焰之惡,成於權貴的欲。火能焚閣,卻焚不盡這滿紙荒唐。”
    李偃飛望著密室牆上的藥方,忽然發現每味藥的用量,合起來竟是“武安昌死”的筆畫數。原來張守正早就在藥方中埋下詛咒,用藥理寫就複仇的檄文。
    離開時,沈予喬將星圖絲綢疊好放入木匣:“這些紅點,不是劑量圖,是十三名試藥人的埋骨地。張守正讓他們的屍身葬在星位上,是想讓天道看見這樁罪孽。”
    走出懸壺閣,夜風帶來更夫的梆子聲:“天幹物燥,小心火燭——”李偃飛摸著腕間舊疤,忽然覺得這場持續七年的大火,此刻才真正熄滅。而井中的殘卷、箱中的骸骨、牆上的藥方,終將在黎明前的黑暗裏,等著下一個解開真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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