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灰燼餘生

字數:5627   加入書籤

A+A-


    義莊的銅鈴在夜風裏晃出細碎聲響,沈予喬的銀針剛刻完最後一筆,棺木上的"冤"字突然滲出暗紅汁水,像從木紋深處洇開的陳年血跡。她指尖一顫,銀針差點劃破掌心——昨日入殮時明明檢查過棺木,鬆木紋理間不該有如此新鮮的滲色。
    "怎麽了?"李偃飛的手按上她發涼的腕骨,燭火映得對方眉間紅痣如泣血,"是屍油?"
    沈予喬搖頭,湊近些細嗅,血腥味裏混著淡淡硝石味:"是用朱砂、珍珠粉調和的屍蠟,專門封在棺木接縫處。"她撬開棺蓋一角,青白月光落進棺內,十二具焦屍的指骨不知何時擺成了北鬥狀,每根指節都纏著新折的桂枝,"張守正的《千金方》......"她翻開扉頁,昨日還空白的紙麵,此刻竟浮現出墨色小楷:"景和十七年四月,武安別院地宮第三根石柱,刻有三十七人血誓。"
    李偃飛的手按在劍柄上,目光掃過義莊梁柱間的陰影:"昨夜子時後堂送來的卷宗,武安昌餘黨名單上正好三十七人。"她忽然拽著沈予喬滾地避開,頭頂的房梁"哢嚓"斷裂,帶著瓦礫砸在方才站立的位置,揚起的灰塵裏,隱約可見木梁截麵有焦黑灼燒痕跡。
    "是五石散。"沈予喬撿起半片瓦當,邊緣黏著的白色粉末遇水即燃,"有人在房梁上塗了引火粉,算準我們今夜會來。"她望向十二具棺木,發現每具棺頭的桂枝都朝著同一個方向——義莊西北角的停屍間,木門正無聲裂開條縫,腐藥味混著檀香飄出。
    李偃飛的軟劍當先出鞘,沈予喬摸出袖中裝著五石散的瓷瓶,指尖在瓶身暗紋上快速敲擊三下——這是他們昨夜剛定下的暗號,對應《洗冤集錄》裏的"火攻篇"。停屍間內突然傳來鐵鏈拖地聲,待兩人踹門而入時,隻見七具新屍並排躺在磚台上,每具屍體心口都嵌著半枚燒裂的蟠龍印信。
    "是今日午門問斬的武安餘黨。"李偃飛認出死者頸間的枷鎖痕跡,本該在刑部大牢的屍體,此刻卻出現在義莊,且傷口處毫無掙紮痕跡,"他們的舌尖都被割去了。"她用劍尖挑開死者牙關,舌根處果然有朱砂寫的"緘口"二字,筆畫間還纏著細小的桂枝碎屑。
    沈予喬蹲下身,用銀針刺入死者心口:"印信嵌入的角度,與地宮骸骨心口的傷痕完全一致。"她抽出銀針,針尖帶出的血珠竟呈青紫色,"五石散毒發的症狀,但死亡時間至少在十二個時辰前——比他們被問斬的時間早了三個時辰。"
    義莊外突然傳來馬嘶聲,李偃飛掀開窗簾,看見三匹黑馬停在槐樹陰影裏,馬鞍上掛著的青銅鈴鐺刻著武安家紋。她正要追出去,沈予喬突然按住她的肩,指向磚台縫隙裏的細沙:"沙粒裏有珍珠粉,還有......"她捏起半片焦黑的紙角,"張守正的藥方殘頁。"
    停屍間的燭火突然爆燃,青紫色火舌竄向房梁,沈予喬眼尖地看見火苗中閃過三瓣梅花的影子——與昨夜刺客麵罩上的花紋相同。她拽著李偃飛撲向牆角的排水口,汙水腐臭中,竟漂著半朵新鮮的白梅花,花瓣上的露水還未蒸發。
    "是活口留下的。"李偃飛的指尖劃過磚牆上的刻痕,歪斜的"井"字旁邊,點著七個墨點,正是十二具焦屍中七具的指骨曾刻過的符號,"他們在暗示地宮的第七間石室。"
    兩人從排水道爬出時,正撞見巡夜的更夫。更夫的燈籠上印著"濟世堂"三字,沈予喬忽然想起張守正醫案裏,三十七名餘黨中有七人曾在濟世堂坐診。她不動聲色地打量更夫腰間的荷包,繡著的桂枝圖案與棺頭的折斷桂枝如出一轍。
    "兩位大人可是來查案的?"更夫的聲音帶著刻意壓低的沙啞,"方才看見有黑影翻牆,往城西老槐樹去了。"他指向遠處搖曳的燈籠光,袖口滑落的瞬間,沈予喬瞥見他腕間三道燙疤,排列成離火陣的形狀。
    李偃飛突然揮劍削落更夫的鬥笠,露出左頰三瓣梅花刺青——正是昨夜刺客的標記。更夫見身份敗露,突然咬破舌尖,黑血噴向燈籠,火焰瞬間炸開。沈予喬早有防備,掏出裝著珍珠粉的香囊撒向火源,青紫色火焰驟然轉為熾白,照亮更夫驚恐的雙眼:"你們......不是凡人......"
    更夫倒地前,沈予喬從他衣領裏扯出半幅帛畫,畫著地宮第七間石室的布局,中央用朱砂圈著個符號——與焦屍指骨擺成的北鬥陣中心位置相同。她忽然想起張守正信裏的"藥方成火",原來每個餘黨的死亡,都是他早就算好的引火點。
    回到義莊時,十二具棺木的位置不知何時變了,擺成了完整的離火陣。沈予喬數著棺木間的間距,突然發現少了具——本該放著張守正妻子周氏的棺木,此刻隻剩空蕩蕩的底座,棺頭的《千金方》翻開在"產後鬱冒病"那頁,空白處用鮮血寫著:"玉娘在井,等你接她回家。"
    "是調虎離山。"李偃飛握緊劍柄,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他們偷走周氏的棺木,為的是地宮的最後一道陣眼。"她望向沈予喬,後者正盯著地麵新出現的血跡,血滴呈梅花狀,每三滴間隔三寸,正是引往武安別院的方向。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兩人趕到別院地宮時,石門已開,地道深處傳來念咒般的低吟。沈予喬摸著石壁上新增的刻痕,那些她昨夜剛記下的卦象,此刻都被朱砂改過,離火陣中心多了個"困"字——正是周氏棺木的擺放方位。
    地宮第七間石室裏,七名濟世堂坐診大夫的屍體呈跪拜狀環繞周氏棺木,每人手中都捧著個鎏金香爐,爐中燒著摻了五石散的香灰。沈予喬剛踏進門,頭頂的石磚突然開裂,大量珍珠粉傾泄而下,與地上的香灰混合,在燭火下泛起危險的光澤。
    "別動!"她一把拉住正要上前的李偃飛,指尖在石磚上敲出九宮格節奏,"珍珠粉與五石散遇熱會爆燃,他們想在這裏複刻當年的地宮大火。"她望向周氏棺木,發現棺蓋已開,焦屍頸間戴著串新的珠鏈,每顆珍珠上都刻著餘黨姓名,"張守正把周氏的骸骨做成了陣眼,隻要點燃香灰......"
    李偃飛忽然看見香灰堆裏露出半截發簪,正是昨夜從更夫身上搜出的那支。她突然明白:"他們想讓周氏的"怨氣"燒死所有餘黨,就像當年武安昌燒死反對者。"她的劍尖指向香案上的牌位,七個牌位分別刻著三十七名餘黨的生辰八字,"但張守正漏了,還有七人早就在濟世堂假死,等著用他的陣法反殺。"
    沈予喬盯著牌位上的刻痕,忽然發現每個生辰八字都對應著焦屍指骨上的星象位置。她掏出從義莊帶來的《千金方》,翻到張守正畫折斷桂枝的那頁,突然看見書頁夾層掉出片銀杏葉,葉麵上用金粉寫著:"欲破離火陣,先斷引魂枝。"
    "引魂枝就是棺頭的桂枝!"她想起十二具棺木上的折斷桂枝,每支都朝著不同方位,"周氏棺木上的桂枝是完整的,因為她是主陣眼。"沈予喬衝向棺木,正要折斷桂枝,李偃飛突然攔住她——香灰堆裏的火星已經開始蔓延。
    "用你的血。"李偃飛抓起沈予喬的手,銀針劃破指尖,鮮血滴在桂枝上,焦黑的枝幹竟瞬間抽出新芽,"張守正用活人指骨刻字,陣眼需要活人的生氣才能破解。"她看著新芽迅速生長,纏上香案的燭台,火苗竟順著枝條熄滅,"當年他妻子周氏臨終前,一定也留了這樣的生機。"
    隨著最後一點火星熄滅,七具屍體心口的蟠龍印信同時崩裂,露出裏麵藏著的密卷——正是武安昌當年私扣賑銀的賬冊,每筆數目都對應著焦屍指骨上的刻痕。沈予喬翻開賬冊,發現最後一頁畫著幅簡圖,標著京城三十六處藏有五石散的地點,其中城西義莊的標記旁,畫著個正在滴水的井台。
    "他們想讓整個京城變成第二個地宮。"李偃飛撿起掉落的發簪,簪頭珍珠突然裂開,露出裏麵刻著的字:"五月十五,月食之夜。"她望向沈予喬,後者正摸著周氏焦屍的指骨,發現原本刻著字的地方,此刻竟浮現出全新的紋路——是幅京城水係圖,井台位置用朱砂圈得通紅。
    地宮深處傳來石塊崩塌的聲響,周氏的棺木在新芽的纏繞下緩緩閉合,焦屍頸間的珠鏈化作塵埃,唯有那顆藏著賬冊的珍珠,穩穩落在沈予喬掌心。當他們跌撞著爬出地宮時,東方已泛魚肚白,義莊方向騰起淡淡炊煙,仿佛昨夜的凶險隻是場幻夢。
    回到刑部後堂,沈予喬將三十七顆珍珠按方位擺放在沙盤上,每顆珍珠都對應著京城的一口水井。李偃飛對照著張守正的醫案,忽然發現所有藏五石散的水井,都在當年武安黨羽的宅邸附近:"他們往井裏投五石散,等月食之夜陰氣最盛時,用珍珠粉引火,讓整座宅子在水中燃燒。"
    "就像當年地宮的井水滲入五石散。"沈予喬的指尖停在城西義莊的珍珠上,"義莊的井通著護城河,一旦引燃,半個京城都會變成火場。"她忽然想起更夫腕間的燙疤,三瓣梅花加離火陣,正是張守正當年給死士烙下的雙重印記,"那些假死的餘黨,早就被張守正種下了火咒,他們以為自己能反殺,卻不知早已是陣中的棋子。"
    李偃飛突然按住沈予喬正在擺陣的手,發現對方指尖還在滲血,血珠滴在沙盤上,竟將"困"字衝成"解"字。她想起昨夜義莊棺木上滲出的血字,原來所有的陣眼,都需要活人鮮血來破解——就像沈予喬總能在關鍵時刻,用現代驗屍術結合古法,找到那絲生機。
    "月食之夜還有三天。"李偃飛展開從更夫身上搜出的帛畫,背麵用密語寫著:"破陣需毀十二處引火點,缺一不可。"她望向沈予喬,後者正在調配解火毒的藥粉,銀罐裏的珍珠粉與甘草汁相遇,泛起微微藍光,"你說張守正為何要留這些線索?他明明可以讓餘黨同歸於盡。"
    沈予喬 paused片刻,想起地宮石壁上張守正的刻字:"玉娘說,火能焚惡,亦能灼善。"她將藥粉分成十二份,每份都係上桂枝編成的結,"他終究是醫者,哪怕用最狠的法子,也在陣眼留了生路。就像這些焦屍,他刻字入骨,不是讓他們成為厲鬼,是讓他們化作證言,讓律法來審判,而不是被火吞噬。"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更鼓聲中,兩人帶著藥粉奔赴各個引火點。沈予喬路過城西井台時,忽然聽見井下傳來微弱的敲擊聲,節奏正是《千金方》裏記載的"急救十二拍"。她掀開井蓋,看見井底沉著個木盒,打開時,裏麵躺著周氏的完整發簪,珠鏈上的珍珠,正是她掌心那顆藏著賬冊的珠子。
    "原來她早就把生機,藏在了自己的發簪裏。"沈予喬摸著發簪上的刻字,"張守正用妻子的骸骨設陣,卻也留了她的發簪作為破陣關鍵。就像李偃飛說的,真正的解脫,是讓陽光照進黑暗,而不是同歸於盡。"
    月食之夜,當最後一處引火點被摧毀,沈予喬站在刑部頂樓,看著京城萬家燈火依然璀璨。李偃飛遞來溫熱的藥盞,茶湯裏漂著幾片桂枝,香氣混著夜露,竟比記憶中的火場焦味,更讓人安心。
    "三十七名餘黨,七人假死,二十人伏法,還有十人......"李偃飛望著遠處的老槐樹,樹影搖曳間,仿佛看見三瓣梅花的影子一閃而逝,"他們不會就此罷休。"
    沈予喬飲下藥湯,舌尖殘留著珍珠粉的澀味:"但他們不知道,每個焦屍指骨上的證言,每個被刻進骨血的真相,都是我們的火引。"她望向對方肩上的燙疤,在月光下泛著淡金光澤,"就像你的傷疤,我的銀針,都是這世間最鋒利的證言。"
    夜風掀起案頭的卷宗,張守正的信從頁間滑落,最後一句被月光照亮:"玉娘,我將你的發簪沉入井中,不是讓它永不見天日,是讓它在黑暗裏,等著照進井底的那束光。"
    沈予喬忽然明白,這束光,從來都不是複仇的火,而是真相的光。就像她從現代帶來的驗屍術,在這個世界裏,化作銀針下的灼骨證言,讓每個沉冤,都能在灰燼中,迎來餘生。
    喜歡飛予長安請大家收藏:()飛予長安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