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仿佛從泥濘裏滲出，帶著腥濕的腐朽氣息，一字一頓地在他耳邊呢喃著：
    “歡迎……回來……”
    葉塵站在那麵鏡子後的世界，眼前這一切雖熟悉卻又徹底扭曲。他明明記得這是一間正方形的屋子，但現在卻變得像一條拉長的走廊，牆壁往後無限延伸，天花板也如同被拉扯一樣高聳，地麵凹陷，像深淵的唇。
    每一張貼在窗上的紙上，那隻畫著的眼睛仿佛活了過來。
    它們眨了眨眼，齊齊轉向葉塵。
    他能感覺到——它們不是畫，而是活的感知體。那些眼睛在觀察他、分析他、試圖拆解他的每一個神經。
    他不再動了，呼吸也放緩。因為他發現，隻要他動一點點，那些眼睛就會向他靠近。像波浪似的，那些窗戶、牆壁上的“紙眼”便會晃動、鼓脹，仿佛一隻隻怪物在窺伺獵物，隻等他暴露一點點破綻。
    “這是什麽地方……”他喃喃，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然後，他聽見一個細小卻熟悉的聲音從他身後響起：
    “你不是問過我一次嗎？我們交換身份那天……我就在這裏。”
    他猛地回頭。
    身後站著另一個“葉塵”，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神情卻截然不同。那是一個冰冷到極致的自己，眼中沒有人性，沒有情感，隻有空洞的漠視和被壓抑許久的狂躁。
    “我一直都在這。”鏡中葉塵微笑著，手指輕輕一揮，周圍那些紙眼竟齊齊轉向他，像是聽命於他。
    “你見過‘眼’的真相嗎？它們不隻是看，它們會記錄你的每一個恐懼、每一次自我否定、每一滴罪惡。你怕的，不是鏡子，不是我，而是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麽。”
    “你在說什麽鬼話！”葉塵吼道，掏出身上貼身攜帶的朱砂符朝對方甩去。
    符咒在空中燃起紅光，如流星般劃破空氣，精準打中鏡中人胸口。但那人隻是低頭看了一眼燃燒的符紙，哈哈大笑起來。
    “你以為這能傷我？你忘了，你是誰造的我？我就是你內心的毒瘤，是你所有‘想要成為卻不敢成為’的樣子。”
    “你害死了父親，逼瘋了母親。你從未敢直視自己。”
    “所以我來替你完成這個過程。”
    他突然伸手一指，地麵上裂開一道縫。
    從縫隙中緩緩爬出一具人形——那是一具皮膚像腐爛樹皮的“無麵者”，它沒有眼、鼻、口，但脖子上卻貼著一張紙條。
    那紙條上寫著：“這是你的第一副臉。”
    鏡中葉塵輕聲道：“你小時候撒過第一個謊，是不是？那天你說你沒推那個小女孩，但其實是你把她推下樓梯。”
    葉塵瞪大眼睛：“你怎麽知道那件事？”
    “我當然知道。”他笑了笑，“那天你第一次看見我……在臥室鏡子裏，你看見我模仿你笑，模仿你說‘不是我’。從那一刻起，我就活下來了。”
    地麵繼續開裂，更多無麵者從縫隙中爬出，臉上貼滿紙條：
    “這是你的第二副臉。”
    “這是你隱藏的憤怒。”
    “這是你對夕瑤的欲望。”
    “這是你未完成的殺意。”
    它們每一個都代表了葉塵的某部分，那些他曾壓抑的、隱藏的、否認的心理殘片，如今全數具象化，以扭曲、血腥、無麵之姿逼近他。
    “你還想逃嗎？”鏡中人笑問。
    葉塵捏緊拳頭，汗從額角滴落。
    逃？他也想逃，可那樣，他將永遠淪為“鏡中葉塵”的附屬，真正的“自我”將徹底死去。
    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這場對抗，其實不是人與鏡靈的戰爭，而是人與“自己”的戰爭。
    他猛地轉身，不再理會鏡中人，也不看那些無麵者，而是大步衝向那條走廊盡頭的門。
    “你逃不出去！”鏡中人怒吼。
    紙眼沸騰起來，牆壁發出低吼，整個空間都在震動。
    葉塵卻低聲念起了他母親教給他的一段咒文。
    “心觀其形，破我執念，鏡非實，影非真——還魂返體，閉靈入幽。”
    咒語像一道清泉洗滌他的腦海，那些被壓抑的記憶、憤怒、欲望、恐懼，在腦中紛紛泛起，卻被一一梳理、拆解、化解。
    無麵者紛紛停住，動作緩慢，逐漸化作飛灰。
    而那條通向現實的門緩緩開啟，露出屋外月光照進來的清冷光輝。
    鏡中人愣住，麵容開始崩塌，像是泥塑被烈火灼燒。
    “你以為你贏了？”他歇斯底裏地吼著，“你永遠甩不掉我！我是你的一部分！”
    葉塵回頭看他一眼，語氣冷靜：
    “我不想甩掉你，我要你和我一起活下去，但不是以你來主導我的人生。”
    他踏出門檻，整個鏡中世界在身後轟然坍塌。
    最後一隻紙眼緩緩閉合。
    現實中，葉塵猛地睜開雙眼。
    他倒在老屋的鏡前，身體濕冷，汗水如雨。他看著麵前那麵鏡子，鏡中依舊映出自己，卻不再扭曲。
    他輕輕地，笑了。
    那笑容，既疲憊又釋然。
    “該結束了。”
    他掏出打火機，將那封母親的信連同鏡子下的那張詭異紙符一並點燃。
    火焰吞噬紙張，鏡麵發出一聲如哀號般的“哢噠”。
    他轉身離開，沒有回頭。
    門外，是黎明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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