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下墜。
    沒有風，沒有光，甚至沒有時間。
    黑暗之中，葉塵的意識逐漸模糊，仿佛身體在被剝離。他感覺自己像被一層層剝開的洋蔥，每一層剝掉的不是肉體，而是記憶。
    他聽見了自己六歲時的哭聲，聽見了母親在鏡前的呢喃，聽見了醫院裏父親臨終的歎息，甚至聽見了從未聽過的低語——
    “你不是一個人……你從來都不是你。”
    砰！
    意識重重撞上某個實物，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跪在一間陰暗的空間。
    四周是無窮無盡的鏡麵碎片漂浮於半空中，每一片碎片裏都有一個“他”。
    有的正在學校裏寫字，有的在病房裏陪母親，有的在無聲痛哭——
    每一個他都是真的，每一個他也都是虛假的。
    “葉塵。”一個聲音從頭頂落下，不是人聲，而是如同千萬人同時在耳邊呼喊，卻統一融合成一個低沉而冰冷的嗓音。
    他猛然抬頭。
    一麵巨大的鏡子，懸在虛空之上。
    鏡麵泛著黑色的水波，中央浮現出一個漩渦狀的眼睛，正在緩緩睜開。
    “你終於來了……容器。”
    葉塵神經猛地繃緊，感覺到一種徹骨的寒意鑽入靈魂。
    “你……是源鏡意識？”
    那聲音低笑一聲：“不全是。”
    “我是所有被你封鎖的‘你’。我是被你遺忘的憤怒，被你隱藏的恐懼，是你將一切痛苦投射進鏡子後的沉積。”
    “我是葉塵之下的你，是鏡中你真正的模樣。”
    葉塵後退一步，雙手握拳，他清楚，這裏不是幻覺，也不是夢。
    他感受到了痛。
    指尖傳來破裂的刺痛，低頭看去，掌心滲出血絲，一滴滴落在腳下，血液落入鏡麵，立即變成黑霧，蒸發殆盡。
    “你想帶我留下。”
    “你早就該留下。”源鏡意識說道，“你回到了母親打開的那扇門，你激活了那塊血鏡，你喚醒了這個世界最初的鏈接。”
    “你，是我們選中的——承載體。”
    “不。”葉塵冷冷說，“我不是來成為誰的容器的。”
    “我來，是為了徹底結束這一切。”
    話音未落，虛空猛地震蕩，一道道鏡裂如閃電劈開上空。
    那些漂浮的鏡片瞬間尖叫起來，像鳥群一般撲向葉塵的身體，它們要將他撕裂、同化、吞沒。
    “這是你躲避恐懼的代價。”那聲音說，“現在，你要親眼看著所有你試圖遺忘的自己，把你吞進來。”
    葉塵轉身就逃，可身後是無盡的鏡麵回廊，每一麵鏡子中，他都在奔跑，可沒有一麵逃得掉。
    他像老鼠陷入永恒的迷宮。
    跑著跑著，四周忽然靜下來。
    前方一麵鏡子映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是他小時候的自己，坐在床上，雙眼空洞，嘴角微笑，一隻手正撫摸著身旁的——母親。
    “媽媽死後，你從來不敢直視這段記憶。”鏡中的他開口，“你把這一夜的記憶封存，你告訴自己，她隻是跳樓自殺。”
    “可你心裏清楚，她不是跳的。”
    葉塵腳步發顫：“你閉嘴。”
    “是你……親眼看到她在鏡子裏割開了喉嚨，是你目睹她笑著遞過來那麵鏡子——”
    “不！！”
    他怒吼一聲，將拳頭砸向鏡子，鏡麵炸裂成無數碎片，每一塊碎片中都映出母親臨死前的臉，嘴角有血，眼神溫柔。
    葉塵跪在地上，嗚咽出聲。
    “你怕記起這一切。”源鏡意識再次響起，“可你越逃避，我們越強大。你越痛苦，我們越接近現實。”
    “葉塵，接受我們，你將不再孤獨，你將成為最強大的‘共識’之一。”
    “拒絕我們，你終將碎裂，在你自己建立的牢籠中死去。”
    沉默良久，葉塵擦掉臉上的血，緩緩站起。
    他看著碎鏡中那張熟悉的麵孔，低聲道：
    “我接受……記憶。”
    “但不接受你。”
    他張開雙手，那塊染血鏡片此刻自動浮現，回到他掌心。
    他將鏡片高高舉起，喊道：“我不是你們的容器！我是把你們燒幹的火焰！”
    鏡片瞬間燃起赤紅之焰，那火焰不是現實之火，而是記憶的烈焰。
    鏡麵世界崩塌。
    源鏡意識發出刺耳的怒吼，整個空間震顫不止。
    那一刻，葉塵仿佛看到母親的臉，在火光中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塵兒，別怕了。”
    現實中，沈舟驟然從地上驚醒。
    他看見鏡片劇烈震顫，一隻染血的手，從裂縫中緩緩伸出。
    葉塵，回來了。
    可他的眼神，已經徹底改變。
    不再隻是葉塵。
    更像是——一個正在與自己較勁的亡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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