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最後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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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把叉呆坐在地,看著楊十三郎胸口的窟窿被金光填滿。
但當他踉蹌著想去攙扶時,卻發現對方的身體依然半透明——隻是心髒位置多了把小小的金鑰匙虛影。
“首座哥,你這算是……活了?”
楊十三郎低頭看自己時隱時現的手掌,突然咳嗽起來。
咳出的不是血,是點點金芒。
“不算。”他擦掉嘴角金漬,“但足夠找出最後的真相了。”
遠處傳來第一聲雞鳴。燃燒殆盡的引魂燈“哢”地裂成兩半,露出燈柱中藏著的一截白骨——
那是半根人類指骨,上麵刻著三個蠅頭小字:
【調鼎人】
指骨上的刻字在晨光中泛著青灰,楊十三郎將它捏在指間時,耳邊驟然響起鼎鑊沸騰的轟鳴。
七把叉剛湊近想看,突然被一股無形力量掀翻——以楊十三郎為圓心,三丈內的野草全部倒伏,形成詭異的放射狀紋路。
“首座哥!您身上……”
楊十三郎低頭,發現自己的影子正在扭曲拉伸,最終定格成一個手持長勺的佝僂身形。
更駭人的是,四周散落的兵器碎片、銅錢甚至泥土,都開始向他腳下匯聚,在影子周圍堆出模糊的鼎形輪廓。
“調鼎人……”他摩挲著指骨,記憶如毒蛇噬心般撕開最後一道屏障——
天眼城壘地下,七尊巨鼎環繞青銅台。
每尊鼎裏煮著不同部位的人體:左鼎熬骨,右鼎煎血,中鼎煆魂……而城主手持金勺立於中央,將熬出的“精華”舀給跪在台下的七位影衛分食。
“這才是真正的和羹。”
城主的聲音在記憶中回蕩,“以萬人調一鼎,以百鼎養一匙。”
畫麵突轉。
嬰孩被按進沸騰的鼎中,卻在觸到湯水的瞬間被金勺撈起。
城主割開手腕,將血滴在勺柄眼睛圖案上:“從今日起,你就是第九代調鼎人。”
記憶戛然而止。
楊十三郎劇烈喘息,發現指骨不知何時已嵌入自己掌心,傷口處卻沒有流血,反而滲出金色的湯液。
七把叉的聲音仿佛隔著水幕:“首座!你手裏……”
攤開手掌,指骨竟融化重組,變成一把寸餘長的青銅鑰匙。
鑰匙柄上睜開一隻渾濁的眼球,直勾勾盯著楊十三郎的咽喉。
“它在找鎖孔。”
七把叉倒退兩步,“可身上哪有孔……”
話音未落,楊十三郎突然反手將鑰匙刺向自己左眼!
“你瘋了?!”
七把叉撲上來阻攔,卻見鑰匙在觸及眼球的瞬間化為流沙,而楊十三郎的左眼瞳孔驟然收縮成鎖孔形狀。
大地開始震顫。
亂葬崗的墳塋接連塌陷,露出下麵縱橫交錯的青銅管道。
這些管道在晨光中泛著詭異的油光,分明是常年輸送膏脂形成的包漿。
最粗的那根管道直指城中央——原本天眼塔所在的位置。
“我明白了。”
楊十三郎的左眼鎖孔裏滲出金液,“天眼塔是假象,真正的核心在地下。”
他指向管道交匯處,“那裏有口活鼎。”
七把叉突然想起說書人說的,“難道‘鼎活百日,必食調鼎’的說法是真的?”
黑貓不知從哪竄出來,叼著半片龜甲放在楊十三郎腳邊。
龜甲上刻著殘缺的卦象,但能辨出“鼎”與“噬”二字。
楊十三郎彎腰拾起龜甲的瞬間,地底傳來沉悶的吞咽聲。
最近的管道口突然噴出腥臭的黃色霧氣,所過之處草木盡腐。
“快跑!”
他拽起七把叉疾退,卻見霧氣中凝出無數張人臉,齊聲誦念:“調鼎不入,大凶——”
黑貓厲叫一聲衝進霧中,瞬間被腐蝕得隻剩骨架。
骨架卻仍向前奔跑,最終撞上一根青銅管,化作青煙鑽入縫隙。
管道突然劇烈抖動,噴出的霧氣轉為血紅。
楊十三郎的左眼鎖孔瘋狂轉動,突然鎖定七把叉:“你身上有東西。”
“啊?”
“銅錢!紅線銅錢!”
七把叉慌忙掏出那枚被斬斷的買命錢。楊十三郎奪過銅錢,將殘留的紅線纏在龜甲上,猛地拍向地麵——
龜甲裂開,紅線如活物般鑽入地縫。數息之後,整片大地如波浪般起伏,管道接連爆裂,噴出腐臭的膏油。
在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中,塌陷區中央緩緩升起一座青銅方台。
台上跪坐著七具身披影衛服飾的幹屍,共同托舉著一口丈餘寬的巨鼎。
鼎身刻滿痛苦扭曲的人臉,鼎足竟是三隻被壓扁的嬰孩形狀。
鼎蓋突然掀開一條縫,伸出十條布滿吸盤的慘白觸手。
每條觸手頂端都長著張人臉,正是曆代調鼎人的模樣。
“第九代……”觸手人臉齊聲呢喃,“歸位……”
七把叉的水果刀當啷落地,大聲喊道,是瀕臨精神崩潰的那種。
“這他媽到底是什麽鬼東西?!還有完沒完了,我糙你們太姥姥……”
“和羹鼎的真身。”
楊十三郎的左眼鎖孔流出金血,“或者說……天眼的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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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條觸手突然暴長,如繩索般纏向楊十三郎。
他卻不躲不閃,任由觸手刺入自己胸膛——
沒有鮮血飛濺。
觸手接觸到他體內金光的瞬間,突然痙攣著變黑枯萎。
鼎中傳出痛苦的嘶吼,鼎身人臉全部睜開空洞的眼睛。
“你以為我拒絕血匙是為什麽?”
楊十三郎抓住兩條觸手生生扯斷,帶著惡作劇得逞後的愉悅說道:
“就是要讓你們這口餓鼎等不到調鼎人!”
鼎蓋轟然炸飛,沸騰的湯液中浮起半具骷髏。
骷髏心口插著把金勺,勺柄眼睛圖案與楊十三郎胎記一模一樣。
“城主?!”七把叉失聲驚呼。
……
骷髏的下頜開合:“乖徒兒……你終於來……喂鼎吧……”
中魔了一般的楊十三郎縱身躍入鼎中。
鼎內沸騰的湯液瞬間吞沒了楊十三郎。七把叉嘶吼著撲向鼎邊,卻被熱浪掀翻。
他掙紮著爬起,隻見鼎中金芒暴漲,無數扭曲的人影在湯液中沉浮尖叫。
骷髏城主的聲音從鼎內傳出,帶著金屬摩擦般的刺響:“……終於等到血匙入鼎……”
鼎身的人臉浮雕同時睜開眼,貪婪地吮吸著溢出的金霧。
七把叉絕望地捶打青銅鼎壁,指節血肉模糊:“首座哥!出來啊!不宜出門啊……不宜出門啊!您快出來啊!”
鼎內突然傳來楊十三郎的聲音:“七把叉,如你所願,我來了……”
“轟——!”
巨鼎炸裂,滾燙的湯液如暴雨般潑灑。
七把叉抱頭滾開,再抬頭時,隻見楊十三郎懸在半空,胸口插著那把金勺,周身纏繞著沸騰的金色霧氣。
更駭人的是,他的左臂已完全化作金色長勺,與胸口的勺子形成詭異的鏡像。
骷髏城主的殘骸散落一地,下頜仍在開合:“不可能……血匙歸鼎……天眼必醒……”
“你搞錯了一件事。”
楊十三郎落地,金勺從胸口緩緩抽出,帶出縷縷金絲,“這不是血匙。”
他舉起左臂的金勺,勺麵突然映出七把叉驚愕的臉——勺中倒影的七把叉心口,竟有一枚小小的鑰匙形狀!
“這才是真正的血匙。”
楊十三郎的聲音帶著金屬回響,“當年城主將血匙之力一分為二,九成封在我體內,一成藏在影衛血脈中代代相傳。”
七把叉低頭看自己胸口,卻什麽也沒發現:“我?怎麽可能!”
“因為血匙認主需要契機。”
楊十三郎指向滿地青銅碎片,“現在,天眼鼎破,血匙共鳴。”
骷髏突然劇烈顫抖,碎骨拚湊成人形撲來:“那就同歸於盡!”
楊十三郎不避不讓,左臂金勺橫掃。勺麵劃過骷髏的瞬間,那些骨頭突然軟化、溶解,最終化作一灘金色液體被勺吸收。
“首座……您……”七把叉看著越來越不像人的楊十三郎,聲音發軟。
“時間不多了。”
楊十三郎的左眼鎖孔開始流血,“天眼鼎隻是外器,真正的‘天眼’正在地底蘇醒。”
仿佛印證他的話,地麵突然隆起,裂開一道數十丈長的縫隙。
熾熱的紅霧噴湧而出,霧中浮現一隻巨大的豎瞳,瞳孔裏映照著整座天眼城的倒影。
豎瞳轉動,鎖定楊十三郎。
“看清楚了?”
楊十三郎突然抓住七把叉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這才是調鼎人真正的使命。”
七把叉的掌心觸到個硬物——是那枚青銅鑰匙!它不知何時已嵌入楊十三郎心髒位置,正隨著心跳緩緩旋轉。
“天眼不是怪物,是未完成的‘道’。”
楊十三郎的聲音越來越輕,“城主想用萬人血羹喂出長生,卻喂出了邪物。現在……”
他突然發力,將七把叉推離裂縫邊緣:“該你選擇了。”
七把叉踉蹌站穩,驚覺手中多了樣東西——楊十三郎的左臂金勺不知何時已轉移到他手上,而原本楊十三郎站立的地方,隻剩一件空蕩蕩的虛影。
地縫中的巨瞳驟然收縮。
滾燙的風裏傳來最後一句叮囑:“用勺子,喂飽它……”
七把叉低頭看勺,勺麵映出的自己雙眼已變成純粹的金色。
七把叉握著金勺,站在深淵邊緣。
巨瞳在紅霧中凝視著他,瞳孔深處倒映著天眼城十萬年的興衰——血與火的祭祀,鼎中沸騰的亡魂,無數代調鼎人跪在鼎前,將血肉舀入深淵。
而現在,輪到他了。
“喂飽你?”
七把叉咧嘴笑了,滿口是血,“老子還餓著呢,喂你?偏要讓你餓死。”
他舉起金勺,卻不是舀向自己,而是狠狠砸向地麵!
“鐺——!”
金屬交擊的巨響中,勺柄裂開一道細縫。
巨瞳驟然收縮,整個地縫開始劇烈震顫。
“首座說得對,血匙有兩把。”七把叉一腳踩住欲飛走的金勺
“一把調和,一把叛逆。”
他指向自己心口,“老子這把,專砸他們的飯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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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下重擊,勺麵出現蛛網般的裂紋。巨瞳發出刺耳的尖嘯,紅霧凝成無數利箭射來。七把叉不躲不閃,金勺舞成一道光幕。
“你們選錯人了!”第三擊砸下,勺柄斷裂,“楊首座寧死不屈,老子——也不是慫包。”
第四擊,金勺徹底碎裂!
爆開的金光如暴雨傾瀉,每一片碎屑都化作小小的火流星,鑽入地縫。
巨瞳被千萬金光穿透,發出垂死的抽搐。七把叉被氣浪掀飛,卻在半空中看到不可思議的一幕——
楊十三郎的身影從金光中浮現,左臂完好,胸口也無傷痕。
他朝七把叉笑了笑,伸手按向正在崩潰的巨瞳。
“和羹之道,不在調和。”
他的聲音響徹天地,“而在破而後立。”
巨瞳凝固,繼而如琉璃般碎裂。每一塊碎片都映照著不同的畫麵:
——天眼塔廢墟上長出野花;
——被血霧控製的百姓茫然摸著自己恢複正常的眼睛;
——地下青銅管道寸寸化為齏粉……
最後一塊碎片映出七把叉的臉。
他驚覺手中的金勺碎片不知何時已重新凝聚,變成把普通的木勺,勺柄歪歪扭扭刻著“七把叉”三個字。
三個月後,李幺妹茶樓……
七把叉把最後一塊肘子肉塞進嘴裏,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同桌的說書人敲著碗:“小子,故事還沒講完呢!天眼到底死了沒?”
“誰知道呢?”
七把叉摸著胸口的鑰匙形疤痕,“反正老子現在就是個跑堂的。”
窗外飄來一縷熟悉的金霧,在桌上凝成個勺形水痕。
七把叉偷偷笑了,把剩菜倒進破碗推給老說書人:
“喏,和羹的規矩——最後一口得留給說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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